美国学者谈西方对俄罗斯经济改革的建议

詹姆斯·R.米拉 著 张文成 编译

美国学者谈西方对俄罗斯经济改革的建议

詹姆斯·R.米拉 著 张文成 编译

詹姆斯·R.米拉是美国著名俄罗斯和苏联经济史学家，2008年11月30日去世。为了纪念他，《后共产主义研究》2009年1—2月号刊发了他的文章《谢格老爹谈俄罗斯经济改革》。作者借用其曾祖父谢格的民间智慧，对西方经济学家和一些国际组织对俄罗斯和其他转轨国家的经济改革建议提出批评。

用事后聪明重新审视西方对俄罗斯和其他转轨国家经济改革的建议，并没有多大挑战性和启发性，用先见之明来评价乍一看似乎也不可能。不过对这个问题的琢磨，让我想起我的曾祖父谢格老爹(Papa Schaeg)。他教给我们很多成语、格言和谚语，帮助我们避免了许多不好的决定和判断错误的行为。这些成语、格言和谚语凝聚了数百年的民间智慧，它们可以在决策者行动之前发出劝告和警告。下面我完全依据谢格老爹的民间智慧，对转轨国家经济改革过程中推行的实际政策作一些评价。

一、战略：应当干什么？

1.“如果你不知道上哪儿去，什么路都可以把你带走。”

叶利钦政府对它应当采取什么经济改革政策并不清楚。1991年底，当戈尔巴乔夫被推到一边，苏联被分解为15个共和国时，政治目标是主导，即把戈尔巴乔夫永远赶下台。我从和俄罗斯主要经济学家的私人谈话中了解到，叶利钦要找一位能“清除”苏联指令性经济的经济学家。盖达尔就是愿意承担这个任务的经济学家，这也是他把自己和同僚比做“神风敢死队队员”的原因。后来他声称，这种清除是休克疗法的首要目标。激进改革也被当做一个吸收大笔家庭剩余现金以防止恶性通胀的手段。回过头来看，休克疗法似乎是一个心血来潮且准备不足的政策。

例如，把它同“向市场经济过渡”的计划加以对比。后者是根据戈尔巴乔夫和叶利钦的共同指示，由斯·沙塔林领导的一个工作班子在1990年8月拟定的，整个计划长达两卷。第一卷解释了拟议的改革的“概念和规划”，第二卷是为新的市场经济奠定法律基础所必需的“法律草案”。沙塔林与合作者(包括列· 阿巴尔金、格· 亚夫林斯基、鲍·费奥多罗夫)提出了三个选择。第一，可以继续维持现状的渐进改革；第二，体制可以“反弹”，恢复到过去的中央管制经济；第三个选择是建立市场经济基础的“500”天计划，“以满足人民的需要”。戈尔巴乔夫在1990年4月1日否决了激进计划，因为他不能让自己放弃社会主义，或者实行该计划所要求的私有制。当叶利钦雇用盖达尔在1991—1992年冬天实行休克疗法时，他得到保证说经济形势到1992年9月将会好转。就像第一个五年计划在四年时间里完成了一样，500天计划只要300天就可以完成。

2.“不要跳出油锅又落入火坑。”

休克疗法实施后，恶性通胀接踵而至。盖达尔的激进改革不是按照沙塔林计划进行的，相反，它是一个标准的宏观经济一揽子计划，目的是消除通胀，恢复市场经济的宏观经济稳定。价格放开被认为导致了价格水平的一次性跳跃，一次在冻结货币工资和极度紧缩货币政策限制下的跳跃。结果证明，因为政治原因货币工资和退休金不可能冻结，政府得不到国家银行行长的必要配合。老的指令性经济被彻底破坏，俄罗斯经济开始了长达七年的衰退。

3.“不要贪多嚼不烂。”

一个经济体可以在500天内转变为市场经济，这当然根本是不现实的(而且沙塔林私下告诉我他也知道这一点)。加快改革速度有政治原因，但是企图在非常短的时间里实现转变的一个首要原因，来自西方经济学家思考经济问题的方式。将市场经济描绘成一个供求之间的二次方程是20世纪经济学最重要的思想之一。它的意思就是在经济系统内每一种物品的数量和价格都在某种程度上依赖于其他所有物品的数量和价格，也就是说，一切取决于一切。这就是西方经济学家包括一些最杰出的经济学家认为任何改革都必须全面推进的原因。局部改革注定要失败，因为老的计划经济制度和习惯会抵制改革，回到一种制度均衡。出于同样的原因，实行资本主义制度也明显需要采取一种整体性做法。如果要有效地作出关于投入和产出的个人决策，就必须让价格在竞争的市场上自由波动，达到平衡。企业必须实行私有，才能作出反映资源稀缺的决策。在这些市场上竞争是必要的，等等。由此看来，所有价格必须放开，企业必须私有，竞争必须确立，执行合同的法律制度必须建立，等等，所有这一切要同时进行。

生物进化是渐进的、一步一步发生的，有人提出了相反的观点，但证据是：复杂系统能够逐步地、渐进地进化，灵长目动物眼睛的进化就是例证。换个角度想，俄罗斯改革者贪多而没有嚼烂。

4.“一个鸡蛋不能既做煎蛋又孵小鸡。”

据说，列宁曾经用这句话来说明他对激进社会变革的社会代价的态度。谢格老爹的另一句话比这还简单，他说：两个结果相互排斥。煎蛋代表的是资源消费，孵小鸡代表的是投资。自从激进改革开始以来，为了私人的直接利益而消费和出口自然资源的现象非常惹人注目。没有指导国内投资的产业政策，而外国投资者也不愿意在俄罗斯投资，因为风险太大了。

改革战略假设，如果价格合适、工资合适、利率合适、汇率合适，实际变量会自动生效，市场经济会合理运转。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叶利钦的改革战略完全依靠货币变量，就像过去的苏联指令性经济完全依靠数量变量一样。两个极端体制在现实世界中都失败了。

二、策略：应当怎么干？

1.“如果你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就不可能从这儿到那儿。”

许多西方顾问错误地认为，如果一个人知道他到哪儿去，那么他就有足够的信息到达那个目的地。但是知道一个市场经济如何建构、如何运转，还不足以画出一条走向市场经济的路线。如果你有一张世界上最详细的地图，一张告诉你所有可能的目的地的地图，但是如果它没有标明“你在此处”，这张地图也是没有用的。

忽视俄罗斯经济的初始条件决定了西方学者和机构建议注定失败的命运。许多西方顾问被价格放开后消费品市场作出回应的迅速程度误导了，因为他们没有认识到这些市场在改革前的情况。当时，消费品市场定价太低，造成商品购买时的排队现象，一旦允许价格上涨到平衡水平，排队现象会消失，家庭储备现象也自然会消失。

苏联社会主义经济没有投资品市场、金融市场，或者存在生产性资产的市场，因此，即使放开价格，它们也不能恰当地对价格信号作出回应。劳动力市场的表现略好一点，但是公司城镇*公司城镇指随着某个公司或厂矿的建立而兴起的城镇，居民多为公司或厂矿的职工。——译者注的遍布大大限制了劳动力流动和供求回应模式。

2.“不要准备不周仓促上阵。”

举例来说，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在改革初期的所作所为就是这样。该组织没有对俄罗斯实际情况有必要了解的学者和分析家。例如，一位高级官员确信俄罗斯国家银行可以像真正的中央银行那样运转，即使它在历史上从未担当过这些责任，而且它的领导人是一个保守的苏联经济学家，对中央银行的规则和责任一无所知。

3.“三思而后行。”

当休克疗法开始讨论和实施时，它的捍卫者常常打比方说：“一个人不可能跳两跳跨过一个峡谷。”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实际上最好是一大跳。然而，谢格老爹的建议是：先看一下，如果一次跳不过去，那就别跳了。建座桥或绕段路好了。

4.“欲速则不达。”

休克疗法特别是私有化是以极其仓促的方式进行的，导致了浪费和不公平。企业私有化了，资产被夺走了。创造苏联经济资产的居民大多没有实际机会索回他们的股份。他们对生产性资产市场、市场工具和市场行为一无所知，很容易成为各种诈骗活动的受害者。

5.“最好的政策是诚实。”

俄罗斯仓促实施激进改革的一个主要原因是改革者担心广大居民不愿意承担经济改革的代价。因此，改革是自上而下强加的，没有向老百姓解释，也没有征得他们的同意，尽管与此同时在进行政治民主化改革。俄国人民在诱导下以为改革的代价在范围和时间上是有限的。他们后来对市场改革感到希望破灭并不令人惊讶。经济复苏直到人均GDP连续下降七年后才开始。在此期间，一小撮精英聚敛财富，把数以百万美元计的金融资产转移到国外。改革政策诚实可能会放慢改革进程，但其结果会不会不同呢？按照谢格老爹的话来讲，不论结果如何，诚实都是最好的政策；而且他也认为，如果做事诚实，结果一般会好转。

6.“慢一点但要稳一点。”

美国和大多数发达国家的改革是以立法、法院判决和行政命令的逐步渐进改变为特点的。那么，为什么西方顾问对俄罗斯市场改革的态度如此像布尔什维克呢？在英美传统中，经济改革模式是渐进主义的。正如凯恩斯在《通论》中所表明的那样，成功可能性大的温和改革比成功可能性小的全面改革好。

7.“聊胜于无。”

我们美国人试图修理自己的社会保障制度有多久了？每次修理都只能进行一点，因为人们对可能是一次激进的“永久修理”达不成一致意见。就在2009年春天，设立个人权益账户(individuals equity accounts)来取代或补充社会保险本身的想法还大受欢迎。可是现在，在股票市场下跌了几个月后，这个想法也不大受欢迎了。不幸的是，俄国的激进经济改革使很多俄罗斯人“所剩无几了”。

译者单位：中央编译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