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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的现代化之路:迷雾中的困境

2010-12-26门小军

俄罗斯问题研究 2010年0期
关键词:专政合法性秩序

门小军

俄罗斯的现代化之路:迷雾中的困境

门小军

俄罗斯的强势“回归”引发西方社会专政复兴主义理论的鹊起,该理论认为俄罗斯的专制资本主义已经成为实现社会现代化的一种新的制度选择。与西方社会的认识不同,民主激情过后的俄罗斯国内社会对秩序和稳定的渴求远胜于对民主的热情。基于民意支持而成型的主权民主论虽为俄罗斯的经济发展提供了政治保障,却也带有明显的过渡性质。普京体制所面临的挑战,以及俄罗斯国内自由主义复兴的机会微乎其微,这些都清楚地表明了专政复兴与铁腕治理在实现秩序和稳定之时所面临的困境。迷雾之中,“没有目的地的转轨”仍将主导俄罗斯政坛很长一段时间。

俄罗斯强势崛起的西方映像——专政复兴主义

20世纪原苏联和国际共产主义阵营轰然倒塌后,走上资本主义道路的俄罗斯并未朝着单一的自由民主政治走向“历史之终结”,许多西方观察家和思想家在俄罗斯身上看到了实现资本主义经济现代化的不同道路:专政政治体系也能适应资本主义经济。以色列历史学家阿泽尔·盖特在其2007年发表的《独裁大国的回归》一文中指出,俄罗斯的崛起标志着“获得资本主义经济成功的专政大国的回归”,并“代表了实现社会现代化的一种新的制度选择”。*[美]丹尼尔·杜德尼、约翰·伊肯贝里:《专政复兴主义理论评析》,载[美]《外交》杂志2009年1/2月号。专政复兴主义就是近些年来西方社会某些学者对俄罗斯政治现状的一种最新解读。

美国共和党新保守主义思想的理论大师、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高级研究员罗伯特·卡根在其《历史的回归与梦想的终结》一书中也认为,世界面临反自由主义思潮的挑战,西方民主阵营和专政阵营之间的激烈对抗将再次笼罩全球,而俄罗斯乃是专政复兴主义思潮盛行的典型例证:弗拉基米尔·普京领导的俄罗斯政府不仅抛弃了业已取得的民主成果,还实行铁腕政治,变得愈加专政,“俄罗斯毅然决然地从尚未完成的自由主义转向了专制主义”。*[美]罗伯特·卡根:《世界分裂,民主遭围攻》,载[英]《泰晤士报》2007年9月2日。

然而,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学者丹尼尔·杜德尼和约翰·伊肯贝里在《外交事务》杂志2009年1/2月号撰文指出,如今的专政复兴主义浪潮同冷战结束时西方媒体大肆鼓吹“历史之终结”一样,仅仅是学术界的夸大其词而已:它的许多理论观点都很模糊,比如认为专制制度已重新焕发青春与活力,并逐步成为当今资本主义体系中另一种可行的政治选择;再如认为同过去相比,如今的专政国家在各方面都有长足进步,且更能适应资本主义经济体制。两位学者进一步指出,这些专政国家虽然取得了巨大的经济成就,但这也并不能成为批驳自由民主派观点的例证:它们的经济成功并非基于统治阶层的聪明才智,而是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现行国际秩序,并严重依赖国际经济的投资与贸易往来。最为重要的是,专政复兴主义国家并非试图放弃或退出现有自由主义国际秩序,而是重新定义和巩固它。

专政复兴主义理论认为,冷战的骤然结束和政治经济制度的剧烈变革使人难免对未来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随后而至的失望心理让专政复兴主义思想乘虚而入;目前专政在俄罗斯的盛行也有其特定原因,其在历史上曾遭受外敌入侵,且是一个多民族国家。实际上,专政复兴主义理论的一个重大特征就是承认民主政治与自由市场在特定条件下的不同步性,集权政治与资本主义经济结合的社会模式并不是社会发展过程中的一个过渡阶段,而是对弗朗西斯·福山所谓的西方民主政治与资本主义结合的社会模式的一种有效替代,世界民主发展的前景黯淡。与专政复兴主义的此种论调相左,丹尼尔·杜德尼和约翰·伊肯贝里认为没有迹象显示俄罗斯的资本主义经济已与专政政权达成某种稳定平衡,并成为一种可实现社会现代化的新型社会模式;民主政治的具体表现形式固然会因不同国家的历史和经验差异而有所不同,但专政并不是一条现实的现代化之路,它只是社会发展过程中的一个必经阶段;俄罗斯虽称不上是民主国家,但与从前相比已经民主很多了,并且许多实现民主政治所需的必备条件业已逐步形成。*[美]丹尼尔·杜德尼、约翰·伊肯贝里:《专政复兴主义理论评析》,载[美]《外交》杂志2009年1/2月号。

政绩合法性——秩序和稳定也是政绩

逝去的前总统鲍里斯·叶利钦照搬西式民主,进行脱离国情的政治改革,导致社会动荡、信念丧失、民族失去凝聚力、国家失去前进方向、民族分裂主义和地方分离主义猖獗。一言以蔽之,失序的民主和失控的市场乃是叶利钦执政时期的真实写照,用普京的话说就是:苏联解体后头十年是“俄罗斯三百年来最黑暗时期”*宋鲁郑:《西式民主得了什么病》,载《北京日报》2009年4月20日。。失望情绪弥漫的俄罗斯在普京的铁腕治理下,终于走向了秩序和稳定。而与此同时,普京的铁腕治理也被西方贴上“专政”的标签。

为何国内外反差如此巨大?在发展中国家享有盛誉的已逝美国学者塞缪尔·亨廷顿的强大政府论可谓是见解独到。该理论认为,发展中国家的现代化进程会引起动乱和不稳定;而要消除这种不稳定,首先必须建立起强大政府,必须强化制度化建构。*张桂琳:《民主与权威的平衡》,载《政法论坛》2002年第3期。俄罗斯虽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发展中国家,但由于其现代化尚未完成且存在动乱和不稳定隐患,因而亨廷顿的理论对俄罗斯来说也具有很大的解释力:苏联解体后前十年和后十年的发展对比乃是亨廷顿强大政府论的最好注脚。然而,亨廷顿同时又认为,强大政府若想存续下去,就必须有意识形态合法性、程序合法性和政绩合法性的三重支撑,其中尤以政绩合法性最为重要,一旦政绩出现问题,民众就会质疑这个政权所赖以建立的价值基础(即意识形态合法性)和这个政权在建立过程中所依据的程序(即程序合法性)。

民主是个渐进的过程,需要社会的成熟发展作为根基,更需要财富的积累和秩序的维持。正如美国前国务卿亨利·阿尔弗雷德·基辛格所说,“不公平”还比不上“脱序”糟糕,因为即使出现不公正,影响的只是某些遭受不公平待遇的人,而“脱序”会导致全盘崩溃,正所谓“国将不国”,民主何存?“人类可以无自由而有秩序,但却不能无秩序而有自由”,“秩序与无政府之间的分野比民主与独裁之间的分野更为根本”,亨氏语录仍掷地有声,对于俄罗斯来说,秩序和稳定乃是俄罗斯当前政治体系的最大政绩。

亨廷顿在其1968年出版的《变化社会中的政治秩序》一书中断言:“国家之间最重要的政治区别不是它们的政府形式,而是政府的地位。与其看它是民主还是专制,不如看它是否体现了共识、合法性、组织、效率和稳定。”*[美]塞缪尔·亨廷顿:《变化社会中的政治秩序》,耶鲁大学出版社,1968年。若以此视角来观察俄罗斯的国内现实,普京的铁腕治理已然实现了稳定和共识(秩序优先于民主),政治架构(组织)也在选举政治(合法性)的磨砺下逐步成熟起来,经济的高速增长(效率)也使政府解决社会矛盾的信心大增。

与西方社会关于俄罗斯专政复兴主义论辩的热闹气氛相比,俄罗斯人民对西方民主已不再狂热和盲目迷信,民主激情燃烧过后的普通老百姓对秩序和稳定的渴望之情溢于言表。为回应西方国家对目前俄政治体制的指责,基于“民众对普京的高支持率”,俄国内“主权民主论”开始成型。该理论认为,民主和主权同等重要,民主原则和民主标准不应导致国家解体和人民受穷,而应使国家更加安定团结,人民生活水平进一步提高;达成民主政治属于一国内部的自决事务,要根据本国历史、地缘政治、国情和法律由本国人民自主决定民主的模式和实施路径。*范建中、徐宜鹏:《俄罗斯的“主权民主”:由来、争议及前景》,载《俄罗斯研究》2007年第4期。

俄罗斯未来怎么办——没有目的地的转轨

普京虽将主权民主论作为政府的主导意识形态,但也面对外界“极权民主”的诟病。为此,普京不得不再三表明他并不打算追求所谓“俄国式的民主”,俄罗斯接受所有文明世界都接受的民主原则,“在俄罗斯的土地上培植与巩固民主不会使民主概念本身遭到玷污”。*冯绍雷:《俄国式民主》,载《东方早报》2005年2月28日。可见,普京通过不否认民主具有普适性而小心谨慎地给民主在俄罗斯的“独立”发展留下空间。俄现任总统德米特里·梅德韦杰夫也表示,21世纪俄罗斯现代化将以民主的价值观和体制为基础。*梅德韦杰夫:《俄罗斯现代化基础是民主价值》,http://gjgy.1949w.net/Article_Showasp?ArticleID=86主权民主论固然符合俄罗斯的传统文化,且适应转轨时期俄罗斯社会发展的需要,但普京奉行主权民主论的目的很明显主要不在于巩固个人权力,而在于为进行大规模社会改造创造有利条件,而其背后则体现了俄罗斯当局深刻的忧患意识:在国际竞争中俄罗斯已经落伍并面临严重危机,唯有放弃不切实际的民主幻想,建立强有力的国家政权体系,并使之成为“秩序的源头和保障”,成为“任何变革的倡导者和主要推动力”。这也就是说,普京的主权民主论在理论和实践当中都带有过渡性质,而最终的发展目标仍不可知。

其实,即使是让俄罗斯当前的政治秩序持久存续下去至少也面临两大挑战。其一,一旦上文提到的大规模社会改造付诸实施,普京执政集团面临的风险将随之增大:社会改造必然会损害一部分人的利益,他们会质疑政权的合法性并起而反对。其二,俄罗斯当前政治体制的有效性在很大程度上极度依赖普京的个人威信,在许多俄罗斯人的眼中,普京代表了一种稳定人心的力量,有资力和能力重新维护长期处在西方阴影之下的俄罗斯国家利益。这种信任是维持一个脆弱国家并使社会团结凝聚在一起的关键因素,一旦失去这种信任,就可能会引发社会骚动。更为重要的是,美国企业研究所苏联问题专家安德斯·阿斯伦德还注意到,普京的一些“治国方略”也具有“摸着石头过河”的特点,其实也缺乏可持续性。

普京体制的存续依赖民意的支持,俄罗斯执政集团向民众提供一定水平的“丰衣足食”来换取他们的忠诚,这实质上是建立了一种社会契约关系。*[美]利昂·奥隆:《俄罗斯21世纪的违禁言论》,载[美]《外交政策》杂志2009年7/8月号。普京社会契约的瓦解固然现在还看不到任何迹象,但即使此种社会契约瓦解了,自由主义复兴的机会也非常渺茫。正如在押的米哈伊尔·霍多尔科夫斯基所说,令人不安的真相是:普京“比70%的人更自由化、更民主化”。*阿卡迪·奥斯特洛夫斯基:《财富的逆转:俄罗斯何去何从》,载[美]《外交政策》杂志2009年3/4月号。俄罗斯民意测验机构“列瓦达中心”2008—2009年的调查显示,认为国家处在正确轨道上的人一年来从59%下降到41%,而认为俄罗斯方向错误的人则从27%上升到39%,*[美]利昂·奥隆:《俄罗斯21世纪的违禁言论》,载[美]《外交政策》杂志2009年7/8月号。但这在美国企业研究所俄罗斯研究中心主任利昂·奥隆看来,可持续的自由主义化的前提条件在俄罗斯可能更难铸造,打破普京体制创建自由主义化的基础条件是一项“雄心勃勃的复杂而冒险的工作”,单纯的经济改革远远不够,必须要有一个突出市民社会培育、注重保障个人政治自由的新社会契约的创建。利昂·奥隆认为这虽然不可能是俄罗斯政府的首要任务,但俄政府也的确“忽视”了此种选项民意支持过低的现状。英国《经济学家》杂志驻莫斯科办公室主编阿卡迪·奥斯特洛夫斯基更是指出,一旦普京体制瓦解,俄罗斯面临的情况可能会更糟。

总之,俄罗斯虽放弃了苏联式的计划经济而步入市场经济轨道,但坚决排斥来自外部的“目标管理”模式。当前的普京体制面临执政风险加大和普京个人威信下降的双重挑战,政府的主导意识形态主权民主论也带有明显的过渡性质,而俄罗斯国内自由主义复兴的机会也非常渺茫,“没有目的地的转轨”可谓是俄罗斯未来一段时间发展前景的唯一可能路径。

上海社会科学院国外社会主义研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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