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源之祸——俄罗斯能源依赖型经济模式的运行特点

徐向梅

资源之祸
——俄罗斯能源依赖型经济模式的运行特点

徐向梅

20世纪中期以前，传统经济增长理论认为，资源富集国家可以从能源和原材料的开采和出口中获得巨额收入，弥补经济发展中资本不足的缺陷，从而推动经济的腾飞。但是拥有丰富的自然资源以及由此带来的丰厚收益往往使得一个国家的政府很难抵御获得和使用这种超额利润的诱惑，特别是需要利用这些收入去解决一些棘手的社会经济问题时。像俄罗斯这种处于转型时期的国家，“自然地租”对经济和社会的发展尤为重要。资源财富因而具有某种双面性，20世纪中期以后相继有一系列资源丰富的国家自觉不自觉地形成了对资源财富的依赖，选择了资源型经济发展模式。实证研究的结果表明，其经济增长的长期速度与资源财富之间出现了严重的负相关。资源财富不仅没有给这些国家带来繁荣，反而从长期上导致经济恶化，成为国家现代化的阻碍。这种现象因为20世纪60—70年代荷兰经济所呈现的典型特征而被冠名“荷兰病”，也被学者们称之为“资源诅咒”。

刚刚去世的俄罗斯前总理、著名经济学家盖达尔认为，“荷兰病”的实质就在于原料部门的经济收益刺激国民经济其他部门的工资和费用增长，而遭遇国际竞争的产品和服务部门在国内外市场上都变得缺乏竞争力，这样所形成的经济越来越严重地被原料的价格波动所左右。盖达尔认为近年来俄罗斯的发展完全可以说形成了相同性质的“俄罗斯病”。

经济的发展和稳定高度依赖国际市场

在俄罗斯国内生产总值构成中出口占近1/3，其中尤以能源和原材料产品为主。在增长最快的2007年，能源和原材料产品占出口商品的90.2%，仅石油和天然气两项就占出口总额的64.2%。两项指标在2008年都还有所上升，2009年受国际市场影响稍有下降。核算能源和原材料出口和内需所创造的产值，它创造了俄罗斯50%以上的国民收入。这还没有包括该部门在国内直接或通过产业链扩大投资和内需所间接创造的产值。

经济依赖能源和原材料行业，并非依靠的是这些行业自身的效率、产能和产量的提高，而是完全受价格因素的主导。从俄经济发展部公布的数据中可以看到，在俄近年出口增长结构中，出口商品实物量增加值只占很小的比重，效率的提高微乎其微。例如2004年在出口增长的35.9个百分点中，价格因素占到了24.9个点。在2005年1—5月，出口额同比上年增长37.6个百分点，其中价格因素就占了34个点。2007年和2008年上半年是国际油价飙升时期，俄经济也呈现积极增长的态势，但是随着价格滑坡，俄罗斯从2008年秋季以后至2009年外贸出口出现了大幅度下降，国家经济陷入深度衰退。

多年以来俄政府的预算政策都是根据对国际市场行情的预测，特别是对国际石油价格的预估来制定的，这也就必然导致国家经济政策的实施要受到外部因素的影响。对国际市场的高度依赖成为俄罗斯经济发展不稳定的重要根源。

投资严重不足

据俄国家统计局的统计，从1990年到2006年，俄罗斯一些基本类别的机器设备生产下降了几十到上百倍，如自动生产线下降111倍，纺织机车床下降106倍，转轨以来制造业领域一些重要的生产部门遭受严重的损害，甚至消失了。到2007年俄机器制造业的发展仅相当于1991年的58.7%。转轨以来的这种严重衰退，长期的投资不足是重要原因。

在俄罗斯2007年固定资产投资构成中，占最大比重的是铁路、管道和通讯等公共设施建设，其次是采掘工业，然后才是制造业，其中机器和设备生产只占投资总额的0.7%。外国直接投资在2007年有50%多集中于采掘部门，投向加工部门的不足15%。

资本追逐超高利润的资源行业，不只是造成其他实体经济部门的投资不足，对于教育和科研这样对国家发展具有长期和战略性意义的领域，投资也明显缺乏兴趣。苏联解体前的1990年俄罗斯有6000家科研机构，到2005年只剩下1500家，就是仅存的这些也多半过着拮据的生活，依靠有限的预算资金和租赁办公场所度日。这种状况无疑会对人力资本的积累过程以及国家发展的潜力产生负面影响。

经济竞争力低下

俄罗斯的机器和设备出口只占到出口总额的5.6%和4.9% ，其他商品和服务出口占4.2%和3.2%。制造业代表着一国工业的发展水平，生产性劳动和服务都是与其他国家竞争的领域，也是长期支撑国家经济增长的基础，俄罗斯在这方面显然缺乏竞争力。而出口能源和原材料获得的超额收益，却刺激和支撑了这类商品的进口需求，机器设备和交通运输工具的进口在俄进口总额中占了一半。这不仅反映出俄制造业的落后，更重要的是对先进技术严重的外部依赖又反过来抑制着本国的技术研发和创新。

经济运行环境不良

俄罗斯经济呈现日益集中的趋势，一个重要的表现是500强企业的收入在国民收入中的占比从2003年的58%增长到2006年的80.8%和2007年的81%。而在俄历年500强企业名单中，排在前面的都是能源和原材料行业，如在2008年最大的前20家公司中，就有15家属于能源和原材料行业，榜上有名的其余几家公司从事的是铁路运输、银行和远距离通讯等垄断性强的行业。能源、原材料行业巨头是经济的基本主体，它们既是国家收入的主要来源，又是投资分配、外汇调节和财政政策的主导，应该说正是它们的利益主导甚至操控着国家经济政策的走向，使市场缺乏有效的竞争，经济运行环境更加恶劣，中小企业生存和发展的空间更加狭小。

此外，流入国家的超额“石油美元”对经济构成通胀压力。政府和中央银行在许多年间一直将反通胀作为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优先考虑的方面，也不自觉地对投资环境产生消极影响。

政府、企业和居民的惰性

超额“石油美元”的流入培养了政府、企业和居民的惰性。政府的主要经济职能似乎(或者说不自觉地)只是着眼于如何正确使用和分配通过原料出口获得的收入，延迟了早就应该进行的结构调整和劳动生产率的提高，全社会追求创新的动力不足。

事实上俄罗斯经济结构方面的问题由来已久，甚至在苏联末期就由于石油价格暴跌、收入锐减引起一系列经济和社会问题，可以说间接地导致了苏联的解体。普京从其总统第一任期就曾多次倡导进行结构转型，发展创新经济，但都没有采取实质性措施。多年来俄罗斯“重重轻轻”的产业结构非但没有改善，反而更加严重，能源和原材料在经济中的比例不是下降反而上升。从体现经济竞争能力的劳动生产率来看，尽管俄罗斯最近10年来呈现出一种积极的态势，但总体上还是相当低。按照麦肯锡全球研究所专家的估计，大概只相当于美国的26%。俄罗斯工业技术创新指数非常低。2005年的调查显示，在全部对象工业企业中只有9.3%的企业研发和采用了技术创新，这与欧盟包括从前的东欧国家、日本、美洲和澳洲国家相比都要逊色得多。

还有其他许多相关方面，如国家在经济中作用的加强、制度的不完善、官僚化和腐败、严重的社会分化等等，当然这些问题是多种因素促成的，资源型经济只是一个方面的因素。

“石油美元”导致国内生产总值的增加，居民收入的提高，国家财政状况的改善，解决了长期以来困扰政府的外债问题，同时也给实体部门和公共基础设施的改善创造了条件，俄罗斯1999年至2008年出现了持续10年的快速增长。普京在《俄罗斯2020年前的发展战略》中指出，“当然，发展能源业、增加原料开采没有什么不好。相反，建立世界上最好的现代化能源部门、设立从事原料开采和加工的高新技术企业，无疑是我们的重中之重。”但是，正如我们前面分析的那样，资源是要正确而适当地利用的，如果用得不好，或者说变成了一种资源依赖，就可能适得其反，甚至有可能造成更为严重的“资源诅咒”。正如普京接下来所说的，如果不能摆脱能源依赖型发展模式，俄罗斯就有可能会“沦为世界经济的原料附庸，在将来使我国落后于世界主要经济体，并被挤出世界领先国家的行列”。梅德韦杰夫在其2009年11月的总统国情咨文中提出，21世纪俄罗斯现代化的任务是要建立聪明的经济来取代粗陋的原料型经济，改变立法和国家管理，发展文化和教育科研，使之“帮助我们整个经济向创新发展过渡”。意识到“资源之祸”，力图摆脱能源依赖型发展模式，追求创新型经济成为今天俄罗斯最迫切的任务。

中央编译局俄罗斯研究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