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场汇率”如何滋生美元霸权
2010-12-11陈鹏
□/陈鹏
“市场汇率”如何滋生美元霸权
□/陈鹏
中国是推动世界经济复苏的火车头,许多美国企业是通过中国大规模的经济刺激计划带来的大量订单获得了机会,看到了隧道尽头的第一线曙光。但是,目前中国同其主要贸易伙伴(尤其是中美贸易)进入了一个复杂的时期。
“汇率管制”是对垄断者的价格限制
当前受到许多人指责的“固定汇率”或“汇率管制”,实际上不是汇率操纵,而是对垄断产品的价格限制的一种形式。
在目前的世界货币体系中,美元俨然是一种世界公共产品。美国是这种产品的垄断者,而世界其他国家则是这种公共产品的消费者。作为提供这种公共产品的回报,美国享有其他国家不享有的铸币权。但是,同任何垄断产品一样,垄断者和消费者的地位和权力是不平等的。假如不受任何限制,垄断者可以利用其垄断地位谋求超额利益。所以,垄断者的权利必须受到限制,而消费者的权利必须受到保障。从市场经济的观点来看,这种限制有两方面,一是引入竞争,二是价格控制。
一方面,在世界货币这个公共产品行业里,引入竞争既不符合美国利益,在目前这种国际金融体系下也不可能实现。有观点认为,推行“市场汇率”的核心就是让人民币和美元平等竞争。但实际上,“市场汇率”是在承认美国对世界货币的垄断地位的前提下,在汇率领域里面引入竞争,而不是在世界货币的领域里面引入竞争,二者截然不同。这就如同在承认垄断者对价格的操控前提下谈论市场竞争。由于无法在“世界货币领域里”引入竞争机制,在目前的情况下,美元这种世界货币就成了自然垄断行业。
另一方面,从对垄断行业的价格限制看,国际通行原则,政府会对自然垄断行业进行价格限制。以美国对电力公司的管理为例,如何定价,定价多少,为什么要这样定价等,都必须向政府报告,经政府批准。政府的原则是,可以保证电力公司获得“合理的利润”,但不允许获取超出“合理”的利润。如果能够套用这样的原则,作为世界货币的美元也不应当例外。
众所周知,对美元这个“自然垄断”的世界货币实施价格控制,实际上是布雷顿体系的主要支柱之一。这种精神其实早就体现在布雷顿条约里面。尽管布雷顿条约主要是美国同其西方伙伴妥协的结果,但布雷顿条约奠定了美国的世界货币地位。这个世界货币地位的建立具有两个重要条件:金本位和固定汇率。二者,尤其是固定汇率,实际上就是对美元这种公共产品的价格管制。
布雷顿体系的主要设计师是英国的凯恩斯和美国的Harry Dexter White。他们共同努力达成的这个体系是一个权力和义务平衡的妥协体系。一方面,美国垄断了世界货币,但是放弃了对美元这种公共产品的价格控制权(固定汇率);另一方面,西方盟国承认了美国对世界货币的垄断,却获得了对美元这种公共产品实行价格控制的体制保障(固定汇率)。
实施固定汇率是为了在世界货币垄断者和世界货币消费者间维持权利和利益的平衡,也是布雷顿体系的核心精神。试想,在金本位情况下,假如不实行固定汇率,美国可以通过价格操作,获取多少巨大利益!例如,美国可以用1美元换34盎司黄金的价格借债,然后贬值,以1美元换24盎司黄金的价格还债。即使在非金本位的今天,类似的汇率操作,同样可以获取巨大的超额利益。
所以,要求“自由汇率”,就如同其他行业垄断者要求价格自由的性质一样,是一种不合理的要求。其他国家必须坚持对汇率的管制权,根据自己国家利益的需要调整汇率。这是自然垄断带来的必然结果。
如果说,固定汇率是对垄断产品实施价格限制的一种形式,那么“市场汇率”实际上就是放弃对垄断产品的价格限制。
“市场汇率”开启了合法违约的后门
然而,固定汇率体制一直受到挑战。美国早在上世纪60年代初就开始为颠覆金本位和固定汇率做准备。而在同一时期,自由主义经济学派逐步占上风。自由主义经济学主要是从微观市场考虑,认为固定汇率是政府干预,扭曲了自由市场的价格体系,不利于资本在世界范围内流动。在信奉市场至上的年代,“市场汇率”逐步成为国际货币体系理论中的正统教条。在这一基本框架下,还出现了“不可能三位一体”的理论。即一个国家不能同时享有以下三者:固定汇率、开放的资本账目、自主的金融主权。换句话说,这一理论认为,在实行资本自由流动的时候,你想保留金融自主权,就必须实施“市场汇率”。这些理论的主要内伤,就是无视美元是一种垄断的公共产品,无视对垄断产品实行价格限制的必要性。“市场汇率”颠覆了经济学要求自然垄断者的权力(垄断地位)和义务(价格限制)间的平衡,在这一点上同市场经济原则背道而驰。在这个体制里,消费者失去了保障自己利益的基本机制,从而给垄断者谋求超额利润的机会。这类建立在“市场汇率”基础上的世界经济,以及不受限制的垄断利益的存在,使其不再可能是一个有效益的、公平的、均衡的体系,而是一个被垄断利益扭曲的体系。
美国实际上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就开始寻求在美元中心的基础上重建世界货币体系,核心是建立一个以“市场汇率”为中心的货币体系,一个完全不同于布雷顿体系的货币体系。于是,美国开始抱怨其他西方盟国,如日、德、法操纵汇率,要求他们实行本币兑美元贬值的政策。换句话说,就是要求用低于借贷成本的价格来重新计算或偿还美国所欠这些国家的债务。到了上世纪70年代,金本位终于被颠覆,布雷顿体系崩溃了。其时,西方其他国家试图坚持固定汇率,然而“市场汇率”的观念开始流行。布雷顿体系体现的权力和义务的精神开始被选择性遗忘。从上世纪80年代的“广场协议”开始,“市场汇率”的概念更加深入西方,布雷顿体系体现的限制垄断价格的精神被彻底放弃。国际货币组织(IMF)也开始从“固定汇率”的主要支柱变成了“市场汇率”的坚定支持者,对垄断者必要的价格限制(固定汇率或某种程度的汇率管制)倒变得不合理了。于是,几乎所有承认美元垄断地位的国家,都选择了“市场汇率”作为自己的目标体制。换言之,都在理论上否定了对这个特殊的垄断行业实行价格限制的合理性。
由于放弃了对自然垄断实施价格限制,“市场汇率”使美国拥有了一种通过价格操作而实现“合法的信用违约”的机制——通过影响汇率的变动来消减对外债务。比如,美国借了许多债务,发了许多钞票,其他国家因此拥有大量的美元储备。汇率由货币的供求关系决定,过度的美元供给流向世界,导致美元贬值。以前借的10美元债务,其真实价值变成了8、7甚至6美元,一部分债务被合法地“违约”了。有人把这个过程叫做通过印钞机实现的“信用违约”。而在固定汇率情况下,这是很难实现的。
通过印钞机实现的“信用违约”的关键环节是“市场汇率”。在后危机时期,理解这一点非常重要。目前美国由于消费疲软,私人投资不足,总需求不足。为了推动总需求,政府必须增加财政支出,增加赤字。美国今年就有大约1万多亿美元的赤字。有人估计,美国政府债务在2012年将超过100%的GDP。巨大的债务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美国的经济危机源于债务杠杆过度,而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导致了更大的债务杠杆。弄不好会导致一场新的危机。这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而通过印钞机实现的“信用违约”是降低美国杠杆倍数的有效方式。在二战之后的历史上,有许多次关于“市场汇率”的争论,从结果上看,这些争论减轻了美国的债务负担,降低了杠杆倍数。
当今世界又面临的许多主权债务危机成了一个值得关注的问题。主权违约对一个国家经济及其金融体系的打击是不言而喻的,希腊的悲剧就是一个现实的样板。通过印钞机实现的“主权信用违约”,可以使债务负担沉重的国家轻松地解脱债务或违约债务。让一切从零开始,大家又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平等竞争。但这一切又只有美国能轻而易举地实现。
“市场汇率”本质上是一场不公平的风险游戏
通过上述分析不难看出,“市场汇率”是一个前提错误的定律。在美元仍是一种垄断的公共产品的事实下,如果坚持认为“市场汇率”的合理性,那就应当基于这样一个假定:世界货币的垄断者不会通过价格操纵获取超额利益。但这个假定同追逐自我利益的市场原则是背离的。正是由于垄断的存在,真正的“市场汇率”就是不存在的。
在“自由汇率”机制下,垄断者怎样操纵价格?影响美元供应量的主要因素是:利率和美国政府的预算赤字。大规模的预算赤字导致大规模的贸易赤字,导致美元大规模的流入世界市场,最终导致美元大规模贬值。所以,貌似市场决定的“市场汇率”实际上是一个由“赤字”操纵的汇率。赤字是政府行为,是依据于国家利益的政治考量,而不是简单的市场行为和市场考量。所以,在考虑“市场汇率”这只看不见的手的时候,必须看到政府“赤字”行为这只看得见的手。这是国际货币体系的现实,是世界金融体系的现实,真正的由市场决定的“市场汇率”是不存在的。所谓人民币对美元汇率“自由化”,实际上就是要让这种汇率随赤字政策起舞。事实上,目前人民币面临的“市场汇率”的压力,实际上是美国政府寻求一种让人民币对美元的汇率长期受美国“赤字”这种非市场行为所左右的机制。
表面上看,人民币和美元汇率不市场化,中美间的贸易将是不公平的游戏。而事实上,不对垄断者实行价格限制,才是真正的不公平的游戏。这是因为,中美双方面临的汇率风险不一样。由于美元是世界货币,美国虽然拥有大量的金融资产和债务,但是他们都是美元资产。欠了世界几十万亿美元债务的美国,只拥有极少的非美元资产和非美元债务,而且大多数进出口都是以美元定价和美元结算,所以美国面临的汇率风险是非常小的。美国对外的债权债务同本国货币基本是匹配的。市场汇率的波动对美国的债权债务、对美国以本国货币计算的财富和偿还外债的能力、对进口货物的美元价格及其同类国内产品的价格等等的冲击比较小,更不会有系统性风险。而中国则不一样,由于中国拥有大量的非人民币(美元)资产和债务,中国金融体系中拥有大量美元资产,大量的进出口又主要是由美元定价和结算。中国对外的债务和债权同本国货币是不匹配的。这些债权债务和金融资产的人民币价值,以人民币计算的进出口货物的价格,及其同类产品在国内市场的价格等等,将会随“市场汇率”的波动而波动。换句话说,在“市场汇率”下,中国作为一个国家的对外资产债务平衡表,国内市场的价格水平和结构等这些宏观经济的主要因素,都要受汇率波动的影响,尤其是前者,中国自己几乎没有控制和稳定的手段。这将会给中国经济带来相当大的宏观经济风险。
比如,无论“市场汇率”如何波动,美国对外资产负债表上的每一美元的对外债务或债权,按其本国货币计算都是一美元,不会变动;但是,中国对外资产负债平衡表上的每一美元的对外债务或债权,按其本国货币计算却是一个不断随汇率而波动的人民币数量。这显然是一个巨大的系统性的风险,而完全“市场汇率”又限制了中国控制这种风险的能力。在缺乏风险控制手段的情况下,这种波动带来的短期不均衡,有时候,可能引诱投机客(货币债务阻击者,对冲基金)的联合围堵进攻。国际金融体系里这种例子就太多了,许多国家就因此而一蹶不振。
另外一个风险,就是人民币和美元的地位不平等。美元作为世界货币,在目前这种货币体系下是天然的“避险货币”,而人民币不是。在“市场汇率”的情况下,一旦非均衡产生,投机者可以阻击人民币,却无法阻击美元。一旦真正遇到什么风险,投资投机者就会大量抛售人民币,而逃向美元这个避险天堂。
我们现在应该能够看清了:“市场汇率”本质上就是一场风险不公平的游戏。
淮安经济师事务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