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呀么舞天狮
2010-12-10王应良
王应良
1.你把狮头让出来
位于长江北岸的巴河镇姜家嘴村,有个老汉叫姚国友,是个舞天狮的好手。这年腊月二十四晚上,姚老汉正和老伴在家忙活,突然,他家的大门被推开了,两个和他年龄相仿的老人,裹着一阵寒风闯了进来。
姚国友回头一看,一个是隔壁望江村的刘老二,另一个是金盆村的左水荒。姚老汉忙放下手中的活儿,笑呵呵地说:“贵客!贵客!是什么风把你们二位吹来了?”
两人抖了抖满身的雪花,各自从棉袍里掏出一只嘎嘎直叫的大白鹅,然后一齐冲着姚国友拱了拱手,说:“狮头!给你拜早年来了!”
姚国友一听他们的称呼,又看了一眼地上的两只白鹅,心里立刻明白了几分。送大白鹅,是巴河一带的古礼。别看大白鹅不值仨瓜俩枣钱,可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讲的就是一个意蕴,不是德高望重的,送礼的人不会送,受礼的人还不敢收呢!
姚国友赶紧把他们请到上座,说:“我怎么受得起这么大的礼?”两人嘿嘿笑着说:“应该的!应该的!早就应该来给狮头请安了!”
姚国友冲着正在灶房里忙活的老伴姜桂英,喊道:“老婆子!赶快给我们哥儿仨上三盘六碟九碗大菜,烫一壶热酒,我要和两位老弟好好喝一杯。”
不一会儿,姜桂英就把一桌酒菜搬上了桌。三个老伙计一边扯着闲话,一边推杯换盏起来。酒至半酣,刘老二和左水荒互看了一眼,然后端着酒杯,站了起来。刘老二说:“姚哥,我和水荒今日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们想请你这个狮头出山!”
左水荒也忙说:“狮头,今年这风调雨顺的,国家的政策又好,我们的‘天狮是不是该闹一闹?”
说起这个“天狮”,那可是巴河地区独有的传统文化。在大江南北玩狮子,基本上都是两个人一前一后,穿着狮衣,举着狮头,随着锣鼓节奏,在地上扑腾打滚,巴河人把这样的狮子称为‘地狮。
而巴河的天狮,是用韧性极好的楠竹篾片,扎成长六尺六寸的狮身,裹上杏黄绸缎狮衣,粘上五彩锡纸,披上金丝银线,而四条腿就是四根手臂粗的竹竿。这天狮由一名身手敏捷的壮汉,把前面两条腿攥在手中,把后面两条腿拴在肩上,然后耸肩提臀,将狮子在空中舞得上下翻飞,眼花缭乱。到了晚上,狮头、狮身、狮尾的篾笼里还要点上三支红烛,照得狮子灯火通明,舞起来流光溢彩,宛如九霄的天狮腾云驾雾而来,煞是好看,所以称之为“天狮”。这个习俗由来已久,每到正月十五,乡亲们纷纷赶到镇上,把几条狭窄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百十头天狮沿街舞动,就连对江的燕矶百姓也赶过来观看,那场面蔚为壮观。
此时,姚国友一听舞天狮,顿时停下了酒杯,吃惊地看着两人说:“你们想舞天狮?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老胳膊老腿儿的,舞得动吗?”
刘老二听他这么说,脸上有点挂不住了,面红脖子粗地说:“狮头说哪里话?我们年纪是大了点,但这些年的功夫可没搁下,不信你瞧瞧!”说着,他起身离席,拿起一條长板凳,当成天狮,就地来了一个“睡狮抬头”、“雄狮哮天”的架势。
姚国友见他身手不减当年,心里暗暗喝了一声彩,但还是不动声色地端起酒杯,美美地喝了一口,哈哈笑道:“老二兄弟还是老当益壮啊!唉!可我这身子骨是一年不如一年,别说舞天狮,就是扛捆稻草也要喘口气,我是舞不动了。再说,这么多年没动过,扎天狮的手艺,怕也是丢到爪哇国去了。”
刘老二和左水荒没想到,过去一听舞天狮就浑身有劲的姚国友竟然拒绝了,两人不禁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左水荒才讪笑着说:“姚大哥,俗话说得好,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既然这样,你总不能占着茅坑不拉屎,那你就把狮头让出来吧!”
姚国友听了,没好气地说:“不就是个狮头吗?无职无权的虚名,吃力不讨好,我也不想占这茅坑了,你们谁想当就当去吧,我没意见。”说着,他走进里屋,拿出一杆磨得光溜溜、顶上有个红彤彤木雕绣球的木杖,重重地往地上一杵,冷冷地说,“你们谁要,就拿去!”
听到这里,一旁的姜桂英再也忍不住了,她把手中的酒壶往桌上一放,气呼呼地瞪了老伴一眼,说:“你这是干什么?你说不当就不当,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爹的?”说罢,她转身过去,抓起堂屋边那两只大白鹅,摔在左水荒和刘老二脚边,冷笑道,“原来两位今天来,是夜猫子进宅——没安好心啦,就凭你们那两把刷子,也想当狮头?”
2.活人莫让尿憋死
姜桂英为啥上火,说出这话呢?原来在巴河镇,数三家天狮舞得最精彩:一是姜家嘴的姜家班,二是望江村的刘家班,三是金盆村的左家班。而三套班子中;自古以来又以姜家嘴的天狮扎工最为考究,舞狮的功夫最为精湛,因此各村的天狮班公推姜家班为首。姜桂英的父亲就是上一代的狮头。当年,姜父见姚国友为人机灵,狮子舞得好,就把他招赞当了上门女婿,将扎天狮的手艺倾囊相授,临死前,他亲手把象征狮头权柄的木杖传给了姚国友。
姜桂英的话噎得刘老二和左水荒直翻白眼。刘老二心急气躁地说:“桂英嫂子,不是我们想争这个狮头,还不是国友大哥在其位不谋其政嘛?”
左水荒也接过话茬,说:“是啊!我们巴河的天狮代代相传,传到我们这一代,没有上千年,怕也有好几百年,我们这些老家伙,再不玩一玩,传给下一辈,难道要把祖宗传下来的手艺带到棺材里去?”
姚国友见老伴发火了,连忙赔着笑脸说:“桂英,你听我说,爹临终交代的话,我咋能忘呢?”说着,他又盯着两位老友长叹一声说,“不是我撂挑子,我做梦都想带着大家好好玩一回,一可如今不比当年,这天狮弄起来,得花大钱呀!这钱从哪里来?”
姚国友说的的确是实情。这天狮做工讲究,要扎百八十头狮子,至少要个万儿八千的,而且按祖辈传下来的规矩,每年正月十五天狮舞过一回,到正月十八,就要将它扛到狮王庙前,当众焚化,说是送高贵的天狮回天,来年要想再玩,得重新扎制。在过去,这钱都是由乡绅富户出资。如今,虽然村民的日子好过了,有钱的大户也不少,但让他们出钱舞天狮,门儿都没有!
刘老二和左水荒听姚国友这么一说,就相视一笑。左水荒笑哈哈地说:“狮头,钱的事儿就不劳你老哥操心,现在不是讲市场经济吗?我与老二都商量好了,镇上有几百家单位商家,我们的天狮队在他们门口耍‘耍收他们百儿八十的赞助费,说得过去,说不定我们还有赚呢!”
“这可不行!”姚国友一听,脸上陡然变色,说,“亏你们说得出口,祖宗留下的规矩还要不要?玩天狮怎么能向乡亲们收钱呢?你们把天狮当成什么了,沿街乞讨的狗?”
两人听了,脸上顿时青筋暴出,血泼一般。刘老二性子急,脸红脖子粗地嚷起来:“你算哪门子的狮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让这天狮就在我们几个老不死的手中完蛋?”
一旁的姜桂英见老哥儿仨,像三
只好斗的老公鸡,耸着毛,气呼呼地大眼瞪小眼,当即上前给他们倒酒打圆场:“不就是钱嘛?活人咋能让尿给憋死?你们三个合计合计,到底要多少钱?”
左水荒扳着手指头算了算,说:“我们三家班子每家出三九二十七人,得扎九九八十一头天狮,紧打紧算也得要一万八千!”
姜桂英听了,转身看着姚国友,笑眯眯地说:“老头子,不就是一万八千块钱吗?这几年,我们老两口勤扒苦做,再加上儿女们孝敬的,我手头上有点钱,你是狮头,我们家出一万!”说着,她看着刘老二和左水荒,试探着问,“要不,剩下的你们两个班主一人摊一点?”
刘老二和左水荒一听,咬了咬牙,当即表态道:“行!既然狮头大哥出了大头,我们哥儿俩就一人出四千。”
姚国友听了,脸上顿时笑逐颜开,猛一拍桌子,说:“好!就这么定了!时间紧迫,我们马上开始分头准备……”
3.大火烧了狮王庙
第二天一大早,三家各自带了人马到狮王庙集合。姚国友带了十几个弟子踏着积雪,上山砍竹子,准备扎天狮。刘老二开着自家农用三卡,载着几个有经验的人,上县城买绸布锡纸、金丝银线。剩下的则跟着左水荒,挨家挨户地将各家的长板凳收集到狮王庙前的空场上,以备练习之用。
且说姚国友带着大家,来到白雪皑皑的后山,这儿是一大片参差不齐、粗壮不一的楠竹林。他的儿子姚志刚带着伙伴们,扑进竹林里,举起斧子准备开砍。
姚国友一见,忙上前拦住他们,笑呵呵地问:“志刚,你们说说,我们扎天狮,砍什么样的竹子最好?”
姚志刚指着面前一棵笔直的竹子,说:“当然是这样又粗又大的。”
姚国友摇了摇头,大步上前,来到一棵瘦竹面前,只见这棵瘦竹的枝头被积雪压得弯成一张弓,但仍然没有折断。姚国友举起斧头,应声砍断,然后回过头说:“错!扎天狮的竹子,每年都要等到降雪的日子来砍,要的就是这样的竹子!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姚志刚和伙伴们开始一听,疑惑不解,接着便豁然开朗。姚志刚说:“爸,我明白了,大竹子虽然刚劲,但容易折断,而这种竹子虽然瘦弱,但风吹不折,雪压不断,最有韧性。”
姚国友欣慰地点点头,大手一挥,说:“现在就开始砍吧。”
只半晌工夫,他们就将百十根精选的竹子,扛到了山下的狮王庙前。这时,刘老二已经将缝制狮衣的材料买了回来。姚国友马不停蹄地挑了几个会篾工的好手,与他一起劈竹削篾,赶制天狮。
刘老二和左水荒也没闲着。两人将几十个年轻人组织在狮王庙门前的空场上,将四条腿的长凳当成天狮,挨个儿手把手地传授着舞狮动作。这帮年轻人手脚灵活,没几日就能把一条板凳舞得风生水起,煞有介事。他们一边舞着,一边就拿两位老汉打趣道:“过去听你们说舞天狮有多难,这个,简单着呢!”
刘老二听了,朝左水荒一使眼色,返身走进庙里,抱出一堆蜡烛,笑哈哈地说:“你们将这些蜡烛点燃,每条板凳上插三根,再耍耍试试。”
結果,这帮年轻人再次舞凳时,那蜡烛不是掉下来,就是被扬起的风吹灭,还有的被泼下来的滚烫蜡油烫得哇哇大叫。左水荒这才笑道:“我们巴河天狮,到了晚上,里面可是要点上蜡烛的。这天狮外面是纸糊的,以你们现在的把式,还没舞三下,就会把蜡烛打翻,搞不好就把天狮烧着了。你们还差得远呢!”
刘老二也接过话茬说:“你们什么时候能练得烛不倒,火不熄,蜡不流,那才叫八九不离十!”
转眼就过了年,到了正月初八。姚国友扎制的八十一只五彩斑斓的天狮,栩栩如生,摆满了狮王庙的大殿。八十一个壮小伙子,经过十几天的演练,把一条插着蜡烛的板凳,也舞得虎虎生凤。
这天一大早,姚国友他们三个老汉打开狮王庙的大门,爬到庙堂的阁楼上,把放置在这里几十年没动过的锣鼓响器搬下来。三个老汉看着小伙子们在锣鼓家伙的伴奏下,真刀真枪地把天狮舞弄了半晌,直到一个个舞得像模像样。得心应手,这才罢休。
到了中午,好不容易落得空闲的姚国友回到家里,刚端上饭碗,就听见村头有人震天动地大喊一声:“快来人啊,狮王庙失火了!”
姚国友一听,惊得丢下碗筷,撒腿奔到村口,只见狮王庙浓烟滚滚,火光冲天,他心里叫苦不迭:完了,这下全完了!八成是有人到庙里烧香,结果遗下了火星,引燃了这场大火。
4.吃了一个闭门羹
尽管狮王庙前有个水塘,可等大伙儿赶来将大火扑灭时,大殿已经被烧掉了一半。大伙儿往放置天狮的殿角一看,彻底傻眼了,近百只天狮几乎全烧成了灰烬。
刘老二一屁股坐到地上,面如死灰地说:“完了完了!我们又是出钱又是出力,到头来,还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左水荒看着姚国友,哭丧着脸说:“狮头,你说现在该咋办?巴河镇的乡亲都知道我们要玩天狮,都眼巴那蜡烛不是掉下来,就是被扬起的风吹灭,还有的被泼下来的滚烫蜡油烫得哇哇大叫。左水荒这才笑道:“我们巴河天狮,到了晚上,里面可是要点上蜡烛的。这天狮外面是纸糊的,以你们现在的把式,还没舞三下,就会把蜡烛打翻,搞不好就把天狮烧着了。你们还差得远呢!”
刘老二也接过话茬说:“你们什么时候能练得烛不倒,火不熄,蜡不流,那才叫八九不离十!”
转眼就过了年,到了正月初八。姚国友扎制的八十一只五彩斑斓的天狮,栩栩如生,摆满了狮王庙的大殿。八十一个壮小伙子,经过十几天的演练,把一条插着蜡烛的板凳,也舞得虎虎生风。
这天一大早,姚国友他们三个老汉打开狮王庙的大门,爬到庙堂的阁楼上,把放置在这里几十年没动过的锣鼓响器搬下来。三个老汉看着小伙子们在锣鼓家伙的伴奏下,真刀真枪地把天狮舞弄了半晌,直到一个个舞得像模像样,得心应手,这才罢休。
到了中午,好不容易落得空闲的姚国友回到家里,刚端上饭碗,就听见村头有人震天动地大喊一声:“快来人啊,狮王庙失火了!”
姚国友一听,惊得丢下碗筷,撒腿奔到村口,只见狮王庙浓烟滚滚,火光冲天,他心里叫苦不迭:完了,这下全完了!八成是有人到庙里烧香,结果遗下了火星,引燃了这场大火。
4.吃了一个闭门羹
尽管狮王庙前有个水塘,可等大伙儿赶来将大火扑灭时,大殿已经被烧掉了一半。大伙儿往放置天狮的殿角一看,彻底傻眼了,近百只天狮几乎全烧成了灰烬。
刘老二一屁股坐到地上,面如死灰地说:“完了完了!我们又是出钱又是出力,到头来,还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左水荒看着姚国友,哭丧着脸说:“狮头,你说现在该咋办?巴河镇的乡亲都知道我们要玩天狮,都眼巴巴地等着瞧呢!”
姚国友阴沉着脸,过了好一会儿,才咬着牙说:“水荒说得对,再怎么着,我们也不能失信于乡亲,现在离正月十五还有七天,大不了我们几个拆屋卖瓦,从头再
来!”
刘老二一听,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说:“不行!不行!我已经出了四千,家里人都跟我闹翻天了,现在要搞你们搞,反正我已经尽力了。”
这时,姚国友的儿子姚志刚在一边撇着嘴说:“爸!我们三家已经拿了这么多钱了,现在别说没有钱,即使有钱,也不能再拿。这舞天狮是舞给全镇人看的,是群众娱乐,算得上是公益活动。既然是公益活动,政府得管,我们为什么不到镇上去找政府出点钱?”
左水荒听了,眼睛一亮,说:“志刚说得对,我看电视上不是说国家要加强那个啥文化保护,我们这舞天狮也传了几百年,在全中国就我们这儿独一份儿,应该算得上!”
刘老二也在一旁鼓动说:“是啊!政府不管谁管?你是狮头,要不,你现在就去找找干部?”其他在场的人也纷纷你一言我一语地支持。
听大伙们这么一说,姚国友心动了,他脸都顾不上洗,心急火燎地撒腿就往镇上跑。刚进镇政府的大门,就迎头碰上了镇文化站的郭站长。
郭站长一见姚国友满面烟熏火燎的样子,笑呵呵地打趣道:“老姚,你这是怎么了?爬媳妇家的烟囱了?”
姚国友尴尬地笑了笑,说:“还不是为了舞天狮闹的!”
郭站长笑着说:“是啊,听说你组织了舞天狮,我正要去找你,这是活跃群众文化生活,天大的好事儿,我正寻思着找你商量,把这舞天狮向上面报一个非物质文化遗产。”
姚国友赶紧说道:“那好!这不,我正有事儿找你帮忙呢l”说着,他把郭站长拉到一边,把他们的天狮被火烧了,想找政府帮忙的事儿,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
郭站长一听,当即一拍胸脯说:“没问题!你们不向群众收一分钱,组织群众文化娱乐活动,镇政府应该支持。今天镇里开团拜会,领导们刚喝完团年酒,我这就带你去找镇长!”
于是,两人径直来到了镇长的办公室前,隔着窗户一瞧,只见办公室里烟雾缭绕,镇长喝得脸红红的,正坐在宽大的沙发上,与镇里几个企业的老板聊得热火朝天。
镇长见有人站在窗外往里瞅,仔细一看,不由得眉头一皱,打开门,冷冷地说:“郭站长,你没看见我正忙吗?有什么事儿过几天再说!”
郭站长忙点着头说:“镇长,我知道您忙,可这事儿紧急,我就长话短说……”接着,他把姚国友他们舞天狮面临的困境,简单介绍了一下。
一旁的姚国友也赶紧赔着笑脸,接过话茬解释说:“镇长,我们本来没想麻烦镇里,只是现在,我们也实在是没辙,才……”
镇长不耐烦地看了姚国友一眼,没好气地打断他的话,不咸不淡地说:“你们舞天狮,是镇里叫你们干的吗?”
“不是!可是……”
“既然不是镇里叫你们搞的,镇里凭什么要给你们钱?”
郭站长赶忙说:“镇长。他们这不是群众文化娱乐活动吗……”
“啥群众文化娱乐活动?他们舞天狮开场还拜天地、祭鬼神,纯粹就是个封建迷信活动。”说完,“砰”的一声就关上了门。
郭站长脸红脖子粗地看看姚国友,尴尬得不知说什么好。
姚国友是个生性耿直的人,他听镇长这么说,险顿时往下一沉,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走,就连郭站长在后面不停地喊他,他也当作没听见,头也不回地愤愤而去。
回到狮王庙,大家一见姚国友的脸色,就知道事情办砸了。左水荒小心地试探着问:“咋了?镇里咋说?”
姚国友再也忍不住了,气得浑身打颤,铁青着脸,骂了一句脏话:“他女啪!镇长不给钱不说,他还说我们舞天狮是搞封建迷信活动!”
大家一听,就像炮子铺儿着了火,炸开了窝。刘老二愤愤不平地说:“他妈的,老子们出钱又出力,倒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啦!”
姚志刚和一帮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听了,更是嚷嚷着要跑去找镇长评理。姚国友一看,突然大喝一声:“干什么?你们给我回来!老子就不信,死了张屠夫,难道要吃带毛猪?”
5.东方不亮西方亮
正当他们一筹莫展时,两个陌生人从村道上,向狮王庙走了过来。走在前面的是一位戴着眼镜的年轻人,他走过来问:“请问,哪位是姚国友?”姚国友打量了一下对方,试探着问:“我就是,你们是……”
年轻人听了,赶紧上前握住他的手,高兴地说:“你就是姚大爷呀!久仰久仰!我们是对江燕矶县的,是专门来请天狮的……”他边说边转过身,指着身后一位中年人,介绍道,“这是我们燕矶县委宣传部的李部长。”
李部长走上前,握着姚国友的手,笑哈哈地说:“姚大爷,你们巴河的天狮,在我们燕矶县可谓是高山打鼓,声名远扬呀。这次听说你们要组织舞天狮,我就代表燕矾县委县政府和全县人民,专门前来请你们过去耍一耍。”
姚国友听了,心里微微一愣,一时也不知他们的真实用意,但他还是礼节性地把两人请进狮王庙里。经过交谈,姚国友总算明白了。
原来,对江的燕矶县正在申报国家级“群众文化示范大县”,上面有关部门要趁着春节期间下来考核调研,他们县准备的民间文化活动缺乏特色,怕难以通过。正好这时,他们听说对江的巴河正准备舞天狮,就把主意打到这里来了。
李部长坦诚地说:“情况就是这样,所以请你们正月十五过去。当然,我们会给报酬。”
姚国友听了,皱着眉头,默不作声。左水荒却赶紧插话问道:“你们能给多少?”
李部长笑道:“你们有多少头天狮,就过去多少头,多多益善。十五、十六、十七三天时间,吃喝住宿我們全包,每头狮子一天一百块,怎么样?”
刘老二一听,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说:“拉倒吧!我们总共八十一头天狮,不说人工,光成本就花了两三万,划不来,不去!不去!”
李部长赶紧说:“那每头我再加五十!”刘老二依旧摇头说“不行!这天狮别说方圆百里,就是全中国,也只有我们巴河有!要去的话一口价,每头天狮,每天两百,少一分免谈!”
李部长爽快地说:“行!只要你们去,两百就两百!”
大家一听,一个个禁不住心动起来,这真叫东方不亮西方亮,本地政府把他们当成草,人家却把他们当成了宝!刚才还在为钱的事情发愁,这不,一眨眼,财神爷就找上门来了,而且除去成本,还能赚他个两三万,这样的好事儿,何乐而不为?
于是,在场的人都把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姚国友。李部长也笑眯眯地看着他说:“姚大爷,我知道您老是当家的狮头,去不去,就等您一句话!”
看着姚国友还在犹豫,老伴姜桂英急忙一招手,把他叫了过去,附在他耳边,叽叽咕咕说了一通,姚国友紧锁的眉头慢慢地舒展开了。他走过来,长吁了一口气说:“既然大家都想去,那就去吧!”
左水荒见姚国友答应了,赶紧趁热打铁,说:“李部长,我们的狮头可是一言九鼎,你们也不能空口说白话,是不是应该先给点定金?”
李部长说:“没问题!我们是诚心诚意地来请你们,定金已经准备好
了。”说着,他向戴眼镜的年轻人一使眼色,年轻人赶紧打开皮包,掏出一叠钞票,递到姚国友面前,说:“姚大爷,这是两万,您收好,你们去后,钱一天一结,绝不拖欠!我们说话算数!”
姚国友把钱往口袋里一塞,端起面前的茶杯,大声说道:“好!一言为定,我知道你们是大忙人,也不留你们,送客!”说着,他就起身陪两人走出狮王庙,一直把两人送到了村口外的大路上。
姚国友回到狮王庙,笑呵呵地对着刘老二和左水荒说:“现在钱也有了,我回家一趟,洗把脸,换件衣服,你们俩陪我马上到县城里去。”然后回头叮嘱儿子姚志刚等一帮年轻人,“你们现在就上山砍竹子,从现在起,我们要加班加点,一定要在正月十五以前,把八十一头天狮重新扎起来,可不能把我们巴河天狮的脸面,丢到对江的燕矶去!”
6.巴河天狮有血性
一转眼,正月十五就到了。这天一大早,八十一头金光闪闪的天狮,由八十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举在头顶,列队站在狮王庙前。姚国友手持木杖,他左边是左水荒,右边是刘老二,捧着三牲,在狮王庙里摆了香案,拜完了天地,祭完狮王,就等他一声号令,天狮队就要向对江的燕矶出发了。
就在这时,只见镇文化站的郭站长满头大汗,急急忙忙向狮王庙奔来,他一边跑,一边高声大喊:“老姚,你们等等,我有天大的喜讯告诉你们!”
姚国友看着气喘吁吁的郭站长,说:“喜从何来?”
郭站长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钞票,递到姚国友面前,说:“镇长答应支持你们,这是镇政府赞助你们的钱!”
姚国友一摆手,板着脸说:“迟了,我们已经收了燕矶县的定金!”
郭站长一听就急了,拦在姚国友面前,脸红脖子粗地说:“不行!你们不能到燕矶去!”
大家一听就来气了,七嘴八舌地回敖起来:“为啥不能?”“我们想到哪里去,就到哪里去,你们管不着!”“不是说我们是封建迷信吗?早干吗去了?”
郭站长一看这架势,只好哭丧着脸说:“老姚,我实话告诉你,今天一大早,镇长接到上面的电话,说是一位曾经在这里工作过的、名叫林国柱的老首长,想来看我们巴河的天狮,他由上面的领导陪着,已经出发了。因此,镇长就给我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拦住你们,不能到燕矶去。”
在场年纪大的人听了,心里微微一怔,这个叫林国柱的老首长,他们熟悉得很,他是南下的干部,当年就是他带着部队解放了巴河,又留在巴河工作了一段日子。后来,他调走了,官越当越大,一直升到北京城去了。
但姚国友依然冷笑着说:“郭站长,你也替我向镇长传个话儿,我们巴河的天狮不是一群狗,想用就唤过来,不想用就叱出去!”说完,他将手中的木杖往空中一举,庙前的两排火铳向天空“嗵”一阵响,姚国友走到狮队前面,舞动起木杖上的绣球,大吼一声“天狮开路”,就带着大家,浩浩荡荡地向村口走去。
在村口不远处,有个三岔路口,左边一条通向过江的码头,右边一条通向去镇里的公路。姚国友带着天狮队来到那儿,却径直向右边的一条路走去,后面的人一看,急忙喊道:“走错了!走错了!”没料想,左水荒和刘老二回过头来,大喝一声:“瞎嚷个啥?懂不懂规矩,狮头往哪里走,你们就跟着往哪里走。”
大家只好一头雾水地跟着姚国友来到了通往镇里的公路上。这时,只见一个车队从远处向这里驶来,姚国友定睛一看,立即示意狮队停下来,接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卷红绸,递给左水荒和刘老二,他们俩把红绸往两根竹竿上一挂,高高举起,只见上面贴着两行字:“热忱欢迎老首长回乡,巴河天狮向全镇人民拜年!”
大家一看,更加大惑不解,纷纷嚷嚷说:“怎么回事?不去燕矶了?”
姚国友回过头,一声吼:“我们的天狮不舞给巴河人看,还叫巴河天狮吗?”说着,一摇手中的木杖,锣鼓家伙立刻震天动地地响起,大家只好随着节奏狂舞起来。
这时,车队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由人搀扶着从中间的一辆车子上下来,他怔怔地看了半天,才步履蹒跚地走过来,拉着姚国友的手,唏嘘道:“你是国友?当年我离开这里的时候,你还是个毛头小伙子,想不到你都老了!”
姚国友嘿嘿笑着说:“老领导,欢迎您回来!”
老首长快人快语,突然面色一凛,问:“怎么回事儿?刚才在路上,我听说你们要到燕矶去,怎么又回来了?”
姚国友笑着说:“老领导,您听我说一说我们巴河天狮的来历,就知道我们为啥不去燕矶了。”
据说,在南宋时候,姜家嘴有一位叫姜狮臣的先祖,打小就喜欢玩狮子,当时玩的是地狮。后来,金人南下,占领了巴河,他就带领一帮玩狮子的弟兄,参加了岳王爷的岳家军。那一年岳王爷攻打巴河镇,从年里一直拖到年外,久攻不下。正月十五这一天,姜狮臣想起自己每年元宵去镇里玩狮子的情景,顿时计上心来。他吩咐手下的弟兄们,将过去的狮衣从家里找出来,在狮衣里塞上竹篾,用竹竿将狮子举了起来,然后敲起锣鼓,大摇大摆地向城门走去。守城金兵从来没见过狮子有这样的玩法儿,想看个稀奇,就打开了城门。姜狮臣进门后,一声号令,众兄弟将竹竿一抽,就变成了梭镖,把住了关隘,岳王爷的大军随后势如破竹地冲了进来。而姜狮臣在这次战斗中为国捐躯了。从此以后,巴河人为了纪念先祖,狮子就从地上升到了空中,变成了如今的天狮。
姚志刚听了父亲的一席话,不满地咕哝了一句:“我还是不明白,你说这些我从小就听滥的传说干啥?这与你不去燕矶有关系吗?你都收了人家的定金,看你咋收场!”
姚国友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说:“你个混球,咋还听不明白?我们的天狮是祭奠我们的先祖英灵的,不在巴河舞,跑到燕矶去干什么?实话告诉你,我送他们走的时候就把钱还给他们了,我压根儿就没想去!”
姚志刚疑惑地问:“那后来,这钱是从哪里来的?”听儿子这么问,姚国友激动地瞅了老伴姜桂英一眼,说:“是你妈把我和她准备百年后事的棺材本儿,拿出来了!”
大家一听,恍然大悟,都十分感动,喧闹的现场顿时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狮队中的一个小伙子问道:“姚大伯,你都自己掏了钱,咋还瞒着大伙儿,说要去燕矶呢?”
姚国友看了一旁的镇长一眼,哈哈大笑说:“我索性告诉你们吧,我早在年前就接到老首长的来信,知道他要来看天狮。我早料到镇里到时候要来求我们。我之所以这么做,是想让他们明白,我們巴河天狮是有血性有尊严的,不是招之则来、挥之即去的狗!今天,老首长即使不来,我们的天狮也不会离开巴河!”
姚国友的话掷地有声,喧闹的现场又一次安静下来。老首长的眼睛湿润了,他走向一直站在旁边的姜桂英,轻声说:“你是桂英吧?”说着,他回身看着远处的巴河镇,感慨万千地说,“这巴河镇,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来看天狮吗?当年,我们解放军为了抢占巴河镇,打过长江去,就是桂英的父亲重演了祖宗的绝技,让我们扮成舞狮人,将枪支弹药藏在天狮里,把我们送进了巴河城。而他为了掩护我,英年早逝。这么多年,巴河的天狮一直让我魂牵梦萦!然而,这些年我也没能来老友的坟前祭奠一番,惭愧呀,我对不起老朋友!”
这时,站在一旁的镇长红着脸走上前,羞愧地对姚国友说:“姚大爷,对不起!没想到我们的天狮不仅舞起来好看,而且背后还有这样可歌可泣的故事。你放心,我们镇委镇政府一定会好好保护这个流传了近千年的民俗活动,让它一代代传承下去。”
正月十八的凌晨,舞遍了巴河大街小巷的天狮队,终于回到了狮王庙前。姚国友点燃了一堆篝火,看着一只只天狮随着冲天的火光,冲天而去。左水荒长叹一声,说:“当年我们一起舞天狮的情景,就像昨天一样,这一眨眼,几十年就过去了,我是再也舞不动了!”
刘老二也叹了口气说;“今年我们算是遂愿了,以后该咋办?”
姚国友笑眯眯地说:“你们就放心吧,我们的天狮断不了,你看!”他们转头一看,只见他们三个人的儿子站在火堆旁,正商量着明年正月十五舞天狮的事儿。
三个老汉舒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