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狼共舞的钢琴女王
2010-11-27张旭
文|本刊记者 张旭
与狼共舞的钢琴女王
文|本刊记者 张旭
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在野外与一只母狼邂逅,狼竟罕见地躺下与她亲近。从此,这位年轻美貌的女钢琴家开始了她与狼的故事
她被誉为“钢琴女王”阿格里奇的接班人,她是现实版《狼图腾》的女主角,她更是音乐大师巴赫的绝佳代言人,她就是来自浪漫法兰西的美女钢琴家——埃莱娜·格里莫(Hélène Grimaud)。2009年12月,格里莫首次踏足中国,在国家大剧院举办独奏音乐会。
见到格里莫,是在她北京首场演出的前一晚。她在一架斯坦威钢琴前坐了下来,无数“好色”的镜头立即在她身边围成一道弧线。被瞩目而非被聆听,不知这是钢琴家本人还是她所弹奏的那段巴赫《C小调前奏曲》的悲哀。尽管此前从未来过中国,但想必格里莫早就明白,古典音乐的衰落在当今世界的任何地方都一样,一如她养在纽约保护中心里的那些野狼——濒临物种灭亡的命运。所以她才会在试琴时弹得循规蹈矩,而次日,在国家大剧院音乐厅的舞台上,却把传统颠覆得震撼人心?也许,她试图在这个快餐文化称霸的时代担当古典音乐美学的译者,并籍此进行拯救?
格里莫虽以离经叛道的演奏、倡导保护野狼及妩媚著称,但接受采访时,她却说:“我知道,人们对我弹琴和养狼的轶事更感兴趣,但如果你愿意,我们还可以聊聊哲学。”
音乐与养狼互为一体
“谈哲学要冒被讥讽为怪异的风险”,这样的忠告在这样的年代可能有益。
“你觉得我怪异吗?” 格里莫笑道。
怪异!特别是在她的童年。
很小的时候,格里莫的思维举动就显得与众不同。比如,她给她的那些毛绒玩具取名为“不服从”、“不满意”、“不适应”、“不知足”……,它们,理所当然地组成了“‘不’一家”。再比如,上小学时,班里所有同学都按老师的要求画了农场里的母鸡,而格里莫画的,却是圈住那些母鸡的铁栅栏。为了追求“和谐”,这个性情偏执的女孩曾故意弄伤自己的膝盖,原因是另一个膝盖上的伤口还没有愈合,而格里莫要求它们对称存在。
家人和老师一度认为格里莫的“问题”是“精力过剩”所致,但在试过舞蹈、网球和柔道训练之后,他们意识到,这些促使体能释放的办法并未切中要害。格里莫7岁那年父亲建议,“让埃莱娜学学音乐吧,也许她过剩的精力是精神上的!”
“钢琴可能是父母‘驯服’我的最后指望,但却是我生命中的一次救赎。”格里莫说,“从那以后,我开始在音乐探险的旅途上挑战自己的精神力量。”
说“探险”似乎有点谦虚,因为人们在这段旅途中看到的,多是天赋造就的风景——12岁那年,格里莫在导师皮埃尔·巴比泽(Pierre Barbizet)的鼓励下报考法国国立音乐学院,并被破格录取;16岁,获雅克·鲁维耶(Jacques Rouvier)古典音乐比赛一等奖,同年,日本天龙公司为其发行第一张个人唱片《拉赫马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17岁,在巴黎举行钢琴独奏会;22岁,即1991年,赴美国巡演。
为什么能与狼默契如此?这个问题连格里莫本人和动物专家也无法回答,也许她具有某种独特的魅力。
途径佛罗里达州塔拉赫西时,格里莫邂逅了狼。
从此后,格里莫的生活又一次发生了改变。她说音乐塑造了她的信仰,而狼则唤醒了她的野性。阿拉瓦(Alawa)便是唤醒格里莫野性的那只母狼,初次相遇时,格里莫正牵着朋友家的德国牧羊犬在林间散步。由于夜色的阻隔,格里莫最初甚至没有辨认出那只行动谨慎、神态紧张的动物其实是狼。直到那只狼走到格里莫面前,并忽然侧身躺下,格里莫才感到一种“触电般的震撼”。
她向它伸出了手指。它用头摩蹭她的掌心。
这个场景让随后赶到的一个男人惊讶不已。他是狼的主人,一位性情孤僻的退伍老兵。他说虽然他已经养了阿拉瓦好几年,但从未见过阿拉瓦这种毫无戒备的卧姿。
格里莫说,在抚摸阿拉瓦的瞬间,她觉得阿拉瓦就像是来自人类即将失去的那个世界的使节,这让她感到自己负有某种责任,对狼,一如对古典音乐。告别的时候,格里莫获准于次日到老兵家看望阿拉瓦。
1994年,阿拉瓦死了。
1999年,格里莫在纽约创办了一个狼保护中心。在这里,狼获得治疗和放归自然前的生存训练,人获得保护野狼的教育,直到今天。
落寞的调停者
“教育是保护野狼的唯一出路”,格里莫这样认为,“因为狼的生存危机源自人对狼的妖魔化以及由此导致的恐惧。”当格里莫的自传《野变奏》(Variations Sauvages)于2003年出版时——这本旨在为狼和古典音乐代言的著作曾登上当时法国和德国的畅销书排行榜,从而为这两个受人排斥的物种赢得了些许礼遇。
《野变奏》的封面上,三只狼温顺地亲吻着格里莫的脸颊,钢琴家则面带微笑,宛若狼族的人间领袖。为什么能与狼默契如此?这个问题连格里莫本人和动物专家也无法回答,也许她具有某种独特的魅力。
而当这种独特的魅力被遮蔽的时候,格里莫也会遭到狼的攻击。
一次演出间隙,格里莫去探望一位兽医。为了获得更好的拍摄效果,随行的摄影师为格里莫借来了一件蓝色衬衫。未曾料到,这件带有“常人”气味的衬衫竟然勾起兽医家中一匹母狼的杀戮欲望,格里莫的脖子和手指顷刻间被咬得血肉模糊。面对此景,兽医惊恐万分,他说从未见过这只狼如此疯狂。
这个故事被记录在格里莫的另一部文学作品《女钢琴师的心灵之旅》(Lecons Particulieres, 2005)——一本被很多人误认作格里莫第二部自传的小说。其情节虽有不少为虚构,但背后隐藏的却是格里莫真实的落寞:在厌恶狼的人群和因此憎恨人的狼群之间,即使是有着独特魅力的调停者也注定行走艰难。
行走在古典音乐与流行文化之间的调停者又何尝不是?
“相信我,我也非常喜欢流行音乐,但古典音乐无疑更加动人。流行音乐能让人即时获得满足,而古典乐需要投入时间与耐心。心越平和,人就越能发现古典乐的美丽。”在时间与耐心稀缺的时代,说这话的格里莫执拗、天真得像个孩子,她那试图令人相信古典音乐之美的努力,因而可能比保护狼的努力更似徒劳。
格里莫承认,古典音乐与当代人之间存在距离,她把这种距离归因于恐惧。“我经常听人们说自己没有经历过相关训练或不具备古典乐知识。这种对专业性的畏惧使古典乐被日渐忽略。但我觉得古典乐更多关乎感受能力,而非知识。”
也许如此。然而克服恐惧,则可能更多关乎意愿。格里莫说自己在刚刚学琴时便“意愿”极强,她经常抛开老师布置的练习曲去进攻宏大作品。父母不在家的晚上,表现欲爆发的她会强行将隔壁的一对夫妇拉到家里作听众,而在格里莫的记忆里,他们似乎也觉得她弹得不错。也正是凭借超强的“意愿”,格里莫一次次挑战自己、攻克难题:她演奏拉赫玛尼诺夫(Sergei Vassilievitch Rachmaninoff)的作品,这些作品更适合拉赫马尼诺夫那双大手弹奏,而格里莫的双手却显得比同等身高的人还要小一些;她克服擅用左手的习惯,格里莫说她与肖邦(Frédéric Franccedilois Chopin)意气相投,因为这位左撇子作曲家使她这个“右手的仆人”获得了新生;她用心演绎音乐大师巴赫的经典,巴赫是所有钢琴家面前的喜马拉雅,但格里莫愿意攀登。
在厌恶狼的人群和因此憎恨人的狼群之间,有着独特魅力的调停者也注定行走艰难。
讲这些故事,是因为格里莫期待更多的人依靠“意愿”克服恐惧,去理解古典音乐。格里莫明白,这样的理想在这样的年代也许必然破碎,但破碎会让理想更加悲壮。在《女钢琴师的心灵之旅》中,格里莫用希腊神话中奥菲斯进入冥府,拯救妻子欧里迪丝的故事为理想作比。奥菲斯在距离阳间几步之遥的地方,不顾神的告诫回头观望,即将复活的欧里迪丝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格里莫说,“欧里迪丝是奥菲斯的理想,但她首先是唯一的,会死的。”
或许格里莫像那些没落的古典美学贵族们一样,根本错了?而时代的品位才是对的?2002年,奥芬巴赫(Jacques Offenbach)和他的歌剧《地下世界的奥菲斯》(Orpheus in the Underworld, 1858)因一部香港电影而被更多的中国人所知晓。在那部名为《河东狮吼》的电影中,一个宋朝男子伴着序曲《地下世界的奥菲斯》唱道:“来来,我是一个菠菜……”
E大调紫禁城
关于中国的历史,格里莫对曾扫灭辽、夏、金、宋,且一度饮马多瑙河的大元帝国更有兴趣。公元十三世纪初,崇拜苍狼的蒙古族在中国北方兴起,格里莫称其为“伟大的游牧民族和征服者”。1272年,忽必烈将王朝的首都定于大都(北京)。一个世纪之后,蒙古人带着他们的狼图腾重返大漠,继之而起的明王朝重勘龙脉,并在今天北京的中轴线上建起了紫禁城。
来到中国后,格里莫去了趟故宫。行走在太和殿广场的中央,她感慨于这里的空间对称感以及建筑细节与轮廓的完美结合,她相信这里的每件东西都有超越她想象的哲学含义。一个靠Do-Re-Mi-Fa-Sol-Ra-Ti表达想象的法国人,置身于聆听了几百年宫、商、角、徴、羽的建筑群落中,她又会有怎样的感触?“我要做的是尊重。而且,中国的传统建筑和音乐给了我难以忘怀的愉悦。”
格里莫所谓的“愉悦”,其实有点神奇,因为在格里莫身上,视觉和听觉之间始终存在着某种通感,“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认为每个音符都有自己的颜色,我可以感觉到,但是说不清。”这种现象被心理或生理科学命名为“共感觉”(synesthesia),但格里莫更愿意从艺术的角度去理解这种奇妙的能力。“对我来说,颜色与音乐的关系主要是基于调式,比如C小调的作品就是黑色,D大调是蓝色,D小调是深蓝色,G大调是绿色……”
倘若问她,“也许你比其他人更容易成为作曲家?至少你能够把一些色彩缤纷的画面翻译成旋律。”
“但确定的色彩可能会限制想象力”,格里莫说。
你继续问:“紫禁城,那个坐落着无数宫殿的极尊之处,满眼是最具权威的中国皇帝专享的黄色。黄色是什么调式?”
“E大调”,格里莫笑。
责编 罗屿 LuoYu7788@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