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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出土天平看楚国的黄金货币化

2010-11-26袁常奇

中国钱币 2010年1期
关键词:砝码金币天平

袁常奇

湖南的考古发掘证实,自西周中晚期,楚国开始向湖南发展,至春秋末或战国初,楚势力进入湘南后,湖南全境成为楚国重要版图,长沙成为楚南方重镇。

楚国湖南长沙除使用青铜铸币蚁鼻钱,还广泛使用黄金货币。

一、问题的提出

湖南、长沙的楚墓一直没有出土楚金币实物,也不见窖藏出土,甚至连楚国的大本营湖北的楚墓亦未见楚金币出土,也少有窖藏出土,而楚国后期的重要属地河南、安徽、江苏等处时有窖藏出土大量金币,其中郢爯金币为多。因此有观点认为,楚国是在湖北江陵郢都被秦军攻破后,即在战国晚期,面临经济危机,才开始动用国库,使用黄金货币,特别是郢爯金币,此前只是在楚王室贵族内储藏和使用。有的人推测,可能是楚国湖南长沙货币经济落后,没有使用黄金货币。

这涉及战国时期湖南长沙使用货币的问题,需要研究、讨论。

二、天平秤是楚国黄金货币在流通过程中的产物。

虽然湖南长沙没有出土楚国金币实物,但是,从《长沙楚墓》①统计,至 1994年,长沙市挖掘的楚墓中有94座出土衡器天平砝码,全省有一百多座;1994年以来,湖南长沙还有不少楚墓继续出土天平砝码。一些专家对砝码进行排列研究,长沙楚墓出土的一套最齐全的“间益”砝码共10枚,最大的重 251.33g,约为楚制 1 斤,最小的重0.69g,为1铢,另有楚墓出土的最小砝码重0.4g,因此认为这种天平衡器是称量黄金货币的。可是,也有人说,全套砝码累迭在一起重约500g,这还可用来称量别的物品。看来,对天平衡器的功用有待进一步研究。

这种天平秤还有一个部件值得关注,就是秤盘。长沙出土的天平秤盘直径小的为39、大的为43、盘深9—13mm,长沙左家公山15号楚墓出土的一套最完整的天平砝码其秤盘直径为40mm,与今乒乓球规格40mm直径等长,即秤盘仅一个小小乒乓球大,盘深9mm。这样小的秤盘,这么浅的周边,这么轻的砝码组成的袖珍品式的衡器能称量什么物品呢?

当时楚人需要称量的东西有三类:一是生产生活物资,二是贵重珍藏、装饰物品,三是称量性货币。

第一类,主要由于秤盘如此小巧,加之砝码重量有限,可以说,人们所有日常生产生活物品或称不了,或称得了又盛不下,这就排除了第一类最基本的用途。

第二类,如果一个地方出一件几件这种衡器,还可说是用来称量贵重装饰物品,但是,长沙约有近百座楚墓出土天平砝码,其中一部分天平砝码记了数,共300多个部件,若全部记了数,则更多。这给了一个信息,这些墓主人或其家庭曾经都有天平秤,而实际生活中置有这种工具而未随葬的还有不少人家,若是用来称量首饰宝物,则无需很多人家备置,况且首饰佩戴收藏之物不经常变换主人,无需时常称量。这就排除了第二类用途。

第三类,称量与日常生产生活物资同步随出随进的货币。楚国货币中的银币、“当釿”铜铲币及版形铜币“良金”币不是楚国主体货币,铸造数量及流通地域都有限,有的是用于与北方诸侯国的边境贸易,湖南长沙不在此列,有的是计数换算货币,无需称量。蚁鼻钱是楚国的主体货币之一,但主要是按个计数使用,不用称量,若要称量,价值低廉的蚁鼻钱在如此小巧的秤盘容器内放置不下几枚,放得下几枚又不值几何,亦无需必备这种衡器。

那么,楚人的日常生活中,只有一样东西需要这种专门的衡器来称量,这就是体积小,比重大,价值高的贵金属黄金货币。由此可知,此天平秤是楚人为解决流通中的黄金货币切割称量问题专门制作的工具,是楚金币在流通过程中的产物。长沙这些天平砝码出土时,不少都与泥金饼冥币伴出,如长沙左家公山15号楚墓,一个竹笥内放置一套天平砝码,旁边摆放着10多枚象征黄金实物货币的泥金饼冥币,封泥匣记录“黄金百斤”,这种出土时的直观现象再现了楚制天平砝码称量黄金货币的功用。

战国时期,楚人称量黄金货币的重量单位是益、两、铢。湖北荆门包山2号楚墓竹简简文记载,“为正阳贷越异之黄金十益一益四两以粜种”,“为高间贷越异之采金一百益二益四两”。长沙楚墓出土的那套最齐全的砝码上阴刻“间益”二字铭文,湖南沅陵一楚墓出土的砝码阴刻“分细益”三字铭文。湖南砝码上的“益”与湖北简文中的“益”相吻合,正表明这些砝码是专门用来衡量以“益”为单位的黄金货币,是为称量黄金货币专门制作的砝码。

这一部分是说,天平砝码是称量黄金货币的工具,哪里有天平砝码,哪里就使用了黄金货币。

三、长沙使用黄金货币的广泛和频繁

如前所述,当时长沙使用天平秤称量黄金货币的人不会人人都用天平砝码随葬,一定有比随葬墓葬数目更多的人家备有这种工具。天平砝码不是作为财富陪葬,而是作为工具随葬,主人告别人世也不让他缺少,还要为其备上以供随时使用,这说明,此衡器已成为楚国长沙臣民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重要工具,成为必备的日常工具。可见称量楚金币的天平秤在长沙分布的广泛程度,被称量的楚金币其流通使用也具有一定的广泛性。

如果仅出土数批楚国金币,还难以分析当时黄金货币流通的频繁性。现在的情况是,称量黄金货币的天平秤已成为长沙楚人必备的日常工具,若黄金货币偶然称量,则无需众多人家必备,只有当日常生活需要黄金货币随时称进称出,才会如此备置,由此可见长沙使用黄金货币的频繁。

四、使用黄金货币的楚国长沙人的社会层次性

人们研究楚国黄金货币已有很长时间了,但是,哪种社会地位的人使用黄金货币却从未深入论证。河南、安徽、江苏等地大量出土楚金币,因多出自窖藏,非墓葬出土,无法揭示这个问题,现在,长沙出土的天平砝码对此作出了回答。因袖珍式天平秤是称量黄金货币的,备有天平秤的人就是时常使用黄金货币的人,那么研究、考证出土天平砝码墓葬的墓制规格、墓主人身份,就能知道使用黄金货币的人所处的社会地位。

根据墓室规模、墓室结构、是否有厢设龛、厢龛的多少、有否墓道、墓室的宽窄大小深浅、棺椁数量、随葬礼器的多少及组合情况等多种因素综合排列,按卿 (公)、大夫、士、平民 (含庶人、贫民)四个等级,对长沙出土天平砝码的楚墓一一进行甄别分类,至1994年,卿 (公)或封君贵族的墓长沙尚未发现,大夫一级的墓不见随葬天平砝码,看来,这类墓主人生前不具体经手日常生产生活物资的购进购出,不直接操作天平秤称量黄金货币,天平秤不是他必备的日常工具,无需随葬。除几座墓墓主人生前社会地位难以确定外,墓主人身份为士一级的墓含上士、中士、下士三等共58座,占60%;墓主人为平民、庶人、贫民的墓有34座,占36%,在平民类墓中,有的出土砝码数目比一些士级墓出土的还要多。由此可以看出使用黄金货币的长沙楚人的社会层次,说明黄金货币不完全是王室贵族所有,已经进入寻常百姓的日常生活,且不是偶然使用,而是必备日常工具以随时称量,时常使用。

五、黄金货币开始使用的时间

关于黄金货币特别是金钣郢爯开始使用的时间问题,亦曾有不少分析和推论,但总难确切。荆门包山2号楚墓出土的竹简记录了一批经济诉讼案件,其中有不少关于金币借贷债务纠纷的记载,简文提到的借方贷方的黄金有三种,一种是金钣,第二种是越异之金,第三种是菜金,即采金、砂金。关于金钣,第43号竹简记载:“十月辛已之日,不归板于登人,以致命于郢。”下一简第44简又载:“十月辛已之日,不归登人之金。”这是指的同一回事,不归还的板是金,不归还的金是板。这是墓主人司法官记录或其伺从代笔记录的文书,“板”可能是民间口语对金钣的称呼,或写的同音字,板即版,即钣,第二条补充记录是金,那就是金钣了。《包山二号楚墓简牍考释》(下简称《考释》)第81条解释“板,读如版,《周礼·秋官·职金》:‘则供其金版'。楚国金币有版金,自铭为‘郢爯'、‘陈爯' 等”。况且,债务人因未归还板而丧命,此板则非一般之板,至贵莫如金钣,此其一;其二,此人未还金钣而丧命,可见非王室贵人,而应为普通人士。下面是“王金”借贷简文,包山楚墓简牍第150简又载:“贷□□之王金不赛。”第103、132简载:“子司马以王命”,“左尹以王命”。《考释》第250条解释:“王命,楚王之命。”那么“王金”,应是楚王之金,即楚王室铸造的金钣“郢爯”,王金,可能就是当时楚人对楚王室铸造的金钣“郢爯”的俗称之一。这座墓下葬的绝对年代为公元前316年,属战国中期,说明郢爯类金钣不是战国晚期才在社会上使用,此前不仅在王室内部使用和储藏,而是至迟已于战国中期在民间使用,并且用于民间货币借贷。

长沙出土天平砝码的楚墓,能考证出下葬时期的共69座,其中战国中期的墓有 11座,约占20%,出土最完整那套天平砝码的墓就属战国中期,这就是说,在战国中期,长沙就有了这精巧的天平秤,其砝码的组合,重量的设置,已经完善到相当科学、相当精确的程度,在此之前,黄金货币在长沙必定流通使用了相当长的时间,天平秤方能从原始状态不断改进达到相当精密的程度,并且在民间推广开来。

六、湖南、长沙使用黄金货币盛况

这种天平砝码只在楚域内出土,在楚域范围内,湖南楚墓出土最多,长沙出土数量又占全省的首位,湖南全省还有常德、汩罗、桃源、沅陵、永州、湘乡、湘潭、益阳等地楚墓出土,益阳有 33座,共出土116个部件。楚国货币研究专家赵德馨教授说,“使用黄金货币多的地区,天平也一定多,湖南一百多座墓出土了天平砝码,反映了这个地区金币流通的盛况”②。本文所说的,正是要展示战国时期长沙流通使用黄金货币的盛况,再现此时长沙货币经济处于先进行列的历史面貌。

七、楚人宝物观念对楚金币随葬的影响

楚金币流通地域遍及数省,但至今未见一座楚墓出土楚金币,其原因首推金币的贵重,楚人受宝物观念的影响,不用黄金货币随葬。楚人的宝物观念从楚器铭文中处处反映,如公逆镈铭文末句为“孙子其永宝”,楚王孙钟上铭文有“尊万孙子,永保鼓之”,楚惠王五十六年为曾侯乙所作的钟上铭文曰“其永时用享”,楚屈子赤角簠亦铭有“子子孙孙永保用之”字句,这些吉祥之语,寄托了楚人对较为珍贵的东西永远保留下去的愿望,对青铜器如此,何况黄金货币,更希望永远存世,子孙永保用之,故随葬只用称量黄金货币的天平砝码及象征金币的泥金饼或铅饼、铜钣,包括安徽寿县楚王墓,这样的至尊也只用象征黄金货币金钣的鎏金铜钣随葬。

黄金货币不仅保留在世人手中,而且遇到形势紧急、迁徙时随人带走。当秦军威逼楚都江陵时,王室贵族将认为比较珍贵的各种物品都携之东迁,带到河南淮阳,又带到安徽太和,最后带到寿县。如楚王酓章剑、曾姬无壶,均为楚都湖北江陵期间制造,但在安徽寿县朱家集楚王墓出土。鄂君启节、大铜牛,亦在湖北制造,但都在安徽寿县出土。其中的青铜器曾姬无壶壶高今市尺3尺7寸1分,即高1米多,壶底直径1尺1寸,已有一定的体积和重量,要从湖北带到河南,带到安徽,途中迁徙转移也非容易,这正体现了楚人对较为珍贵的东西尽力永久保留的精神。对待器物尚能如此不辞辛劳,一搬再迁,以图保存,那么,体积小,价值高的黄金货币更是竭力携带,所以安徽等地出土的楚金币很多,且大大多于湖北的出土,这其中一部分则是王室贵族臣民从湖北携带东迁的金币,最后集中到了寿县等地,加上后期不断新铸造的金币。楚国末年,秦军逼近,楚国行将灭亡,军事紧急之下,一批批楚金币临时埋进土中,就连上述几经辗转、迁徙的鄂君启节、大铜牛也入了窖藏,都是最后一种应急措施。这表明,安徽等地出土楚金币多,并不完全是楚国末年因经济危机导致金币铸造多、使用多,而是楚国在灭亡前夕,楚人将集中而来的黄金货币,紧急处置,入土掩埋而逃命,因此,这些地方窖藏大量出土楚黄金货币,而无墓葬出土,正好映证了这个情况。

这时湖南的局势不同,秦军攻陷楚江陵郢都后,秦对楚的战争主要是沿楚王室向河南、安徽迁逃的路线和地区发展,湖南非秦楚战区,处于较为安定的环境,后来,秦基本上是以和平手段获取湖南,因此,战国晚期,湖南、长沙社会经济生活较为稳定,楚国金币继续在市面正常流通使用,无需弃藏于地,所以湖南长沙没有窖藏出土楚国金币。这些金币一直留传到西汉前期又大量使用。湖南、长沙西汉前期墓葬出土大量仿黄金货币的泥金钣、泥金饼,品种达数十种之多,为各省之最,有钱币研究者称这时的湖南长沙为灿烂的黄金货币世界。其中一些品种或主要品种就是战国时期遗留下来的楚国金钣品名,如长沙出土数量极多的泥金钣“郢爯”钣,和由郢爯发展来的“郢稱”钣,有些泥金钣形状与战国楚“郢爯”金钣酷似,这是战国时期湖南、长沙流通使用“郢爯”金钣的证据。并有西汉泥金饼与长沙楚墓出土的一模一样,说明西汉前期长沙仍继续使用战国时期的楚式金饼。这些再度证明了楚国长沙使用黄金货币的盛况。

注释:

①《长沙楚墓》北京文物出版社,2000年版。

②赵德馨:《楚国的货币》,第164页,湖北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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