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高原 (七 章)
2010-11-25四川邹清福
四川 邹清福
天 路
那是一个离天堂最近的地方,只要你有足够的勇气和胆识,伸手就能摘下几颗星星。
高原,两种颜色在描抹永恒:洁白的雪,金黄的土。至于绿草、红花、彩蝶……那都是些匆匆来去的过客。
高原,两条公路在诉说艰辛:川藏线上有绕不过的险象,青藏线上有躲不开的危情,烟尘挟着经年的无奈,千回百转地探寻,也无法缩减西去的遥远。
那时,铁路还是一个梦里闪动的影子,大洋彼岸就抛来鄙夷:铁路梦将永远被封冻在高原的冰窟里。然而,我们坚信:有梦就有远方,有梦就有奇迹。
于是,我们以共和国的名义,带着梦想、信念和坚韧出发,向西,一步步让现实在神话里着陆。有人说:唐古拉山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坎。哈哈!就在唐古拉山的冰峰危岩上,我们的筑路者找到了撬动世界的支点!
是的,那是一条神奇的天路,铁轨铺到了天的尽头,火车穿越了千年冰封的寒云冷空。从此,拉萨之旅不再是漫长的抵达,火车起步时的一声长鸣,立马就能听到布达拉宫金饰的回音。
火车向西,满载着北京的暖阳、江南的春色、同胞的祝福。
火车向东,捧一条缀满心跳的哈达,洒一路格桑花的芬芳。
唐 柳
就在拉萨大昭寺近旁的那棵唐柳前,我曾久久地伫立过惊异、疑惑和叹息。眼前的唐柳早已枯死,默然如一尊雕像,点缀着八廓街古朴的风景。我有太多的疑问,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让它们成为胸臆间永远的独语。我担心,那些疑问一出口会压断唐柳的枯枝,惊扰飘忽于枝丫间的残梦。
一棵中土的柳树,因为从唐朝走来,把岁月走成悠远,把历史走成厚重,所以非凡;一棵中土的柳树,因为是当年文成公主亲手栽种,柳枝上留有公主的体热、公主的嘱托,所以珍贵;一棵中土的柳树,因为见证了藏汉结缘的昨天,种在大昭寺门前,却摇曳在藏民心中,所以永恒。
如果唐柳也有魂灵,我相信,那魂灵的一半早已回归故土,一半却留在布达拉宫陪伴公主的金身。
难道说大昭寺门前的唐柳是当年孑遗的唯一?我问遍全城柳树的家族,它们都争说是唐柳的后裔。
背水姑娘
清晨,踩一路朦胧,踏一片鼾声,姑娘来到小河边,轻轻地用铜瓢拂开水面的薄雾,舀进水桶里的全是星光。此刻,姑娘稍一走神,星光却跳上了衣襟。哦,她笑了,幸亏没有人看见,那是河水溅湿了夜来羞涩的梦。
当姑娘再次向小河边走来,晨光已裁剪出她那清秀的身姿。水自多情,扶镜写真,姑娘却用笑靥的美酒灌醉了自己。风儿跑来吹皱了倩影:姑娘,别再顾影自怜,快把水中的彩霞背回家。
美丽的藏家姑娘,每天都在重复着背水的序曲。一种原始而优美的定势,一种藏民族力学的传承。为安妥水的躁动,背带横胸,水桶贴背,就在身子前倾的当口,腰椎在背上顶出一个迷人的直角。累吗?姑娘淡淡一笑,高原红里泛起隐隐的涛声。
背水姑娘走进画里,远处是皑皑的雪山,近旁是潺潺的小河。我猛然读懂了藏在背景里的密语:格桑花只有盛开在雪域高原,才能释放出绝世的神韵。
朝圣的路
天地苍茫,旷野里晃动着朝圣者踽踽的身影。
双手合十,祈祷、下跪,伸手向前匍匐。就这样,千万次的长头扑拜,用身体丈量着礼佛的虔诚。
漫漫长路,何处是尽头?
寺庙里的喇嘛描述过:长头拜到拉萨者,才能求得佛的护佑,才能走进富丽的天国。
因此,不管路有多远,也不管今生能否回头,背上行囊上路,把一切都交给了法号呼唤的远方。
朝圣者信仰的城堡是用灵魂浇铸的,任何力量都无法撼动,任何利器都无法摧毁。然而,他们的肉体却是脆弱的,风雪侵淫,饥饿来袭,他们也会瑟缩、也会倒下。
耳畔的寒风在叨念着咒语,路边的石头也会睁开法眼,朝圣者不敢稍有懈怠,不敢以行代拜,留下一寸一步的长头空白;纵然是沿路乞讨,也要完成这神圣的苦旅,纵然是倒下,也要让头颅朝向佛的圣殿。
这是烙印在昨天背景里的一幕,亲见是一种震颤,言说是一份苦涩。我相信,今日的藏家后生们,绝不会去那朝圣的路上参与接力。
珠穆朗玛
世界屋脊之上,珠穆朗玛峰横空出世,披一身冰雪的甲胄,挽九天浮涌的流云,借助狂风的呼啸,诉说亿万年高擎的冷峻。
面对珠峰的高巍和凛冽,生命停止了登高的步履,山鹰只好无奈的转身,远道而来的旅人,抬眼仰望,目光在那冰崖雪坡上滑过,也不免微微地颤栗。
虽然,有人登上了珠峰之巅,把骄傲举过了峰顶,可千万别轻言“征服”!艰难地攀援,瞬间的影像,短暂的亢奋,始终无法超越珠峰傲立于天地之间的永恒!即便是国人在珠峰燃亮了奥运圣火,令世界瞩目惊艳,我们也不会忘记,那份骄傲和荣光里,有珠峰隆起的雄浑与高度。
珠峰离我们很远,因为其间横亘着人类的敬畏;珠峰离我们很近,因为它给了我们太多的神奇。
传说,珠峰是一座神山,率领喜玛拉雅群山劲旅,护卫着雪域的芸芸众生。她有母亲的情怀,给了藏家儿女雄健的体魄;甘美的乳汁汇成滔滔滚滚的雅鲁藏布江,哺育了高原的锦绣和丰饶。
遥致羊卓雍湖
久违了,我深深眷念着的羊卓雍湖。几十年的光影阻隔了彼此的音讯,思念成灰,思念成堆,思念筑起了高高的望台。
羊卓雍湖,你妩媚多情。我曾无数次地打从你身边走过,每次的邂逅,我都会抖落仆仆的风尘,带走你用波光殷殷折叠的厚礼。
你是诗意的湖。你那幽蓝的湖水在山谷里回环写意,把周遭的山峦、花草以及飘落的云霞,都演化成藏地多彩的诗行。
你是圣洁的湖。那些雪岭银峰分明耸立在云烟深处,可低头看你时,它们却悄然静卧在你的波心。我还知道,每天清晨,它们都要在第一时间告诉你太阳的行程,还有那些崖畔滴落的心语。
你是温情的湖。众多小草野花的群落都簇拥在你温润的臂弯,絮叨绵密芳菲的依恋,袒露斑斓丰茂的生机。
你是母性的湖。暮色中,牧人把羊群赶到湖边,应诺每天牧归前的畅饮。其实,不用牧人催促,羊群犹自奋蹄撒欢,远远的,它们就闻到了母亲的乳香。
羊卓雍湖,传说,你是雪山神女失落的一块碧玉,浸润出这一方土地和生命的灵性。我则发现,你是高原之眼,阅尽了雪域冬夜的冷酷,又目睹了今日春光的明丽;虽说你的眼神里尚有远年淡淡的悲痕,而更多的却是烈烈燃烧的欢愉。
哦,如此秀美的羊卓雍湖,我恨不能生出双翼,倏然飞到你的身旁,向你倾诉别后的相思,却又怕你看到我鬓角的白发,后悔当初爱的承诺。
雪域之鹰
雪域高原,山鹰在蓝天飞旋出辽远和空阔,偶尔发出一声尖利的鸣叫,抛向雪山草地的是无尽的威仪。这声音并不美,令地上的小生灵毛骨悚然,一阵狂奔乱窜,在荒草乱石间擦出一道道火星。
山鹰高傲而自信,瞳仁里随时都扑闪着冷冷的凶光;看准目标,一个迅疾地俯冲,刹那间便完成了一次毫无悬念的猎杀。
有人仰望苍穹,常常会摄下山鹰翱翔的雄姿,一种敬慕地解读,为山鹰罩上神异的光环:好个雄鹰展翅,暴风雨给了它坚强的双翼和敏锐的双眼,寥廓的昊空是它自由飞翔的天堂。
我看,山鹰就是山鹰,它在空中书写的仍然是人类的箴言: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在藏民眼里,山鹰却是非凡的神鹰。每当把逝去的亲人送上山,虔诚仰望,借助法号的神力,把祈祷和悲伤送达上苍,神鹰们便会应召而来,带走亲人的骨骸,把亲人的亡灵带往天国。
在高原这块神秘的土地上,山鹰是神的使者,是先民仰视的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