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与虚妄之间——《楚门的世界》之再次多维解读
2010-11-16贾随平
《楚门的世界》(The Truman Show)由派拉蒙影业公司于1998年出品,著名喜剧演员金•凯瑞成功地演绎了一个在真实与虚妄之间迷失、错愕、挣扎的“小人物”。 该片上映后赢得了广泛的好评,并于同年获得金球奖最佳男演员、最佳男配角奖。该片至今仍让很多影迷津津乐道,关于它有很多解读的角度,还是让我们先从故事本身说起……
真人秀
楚门是一个孤儿,机缘巧合,出生后被选为这一幕人生之戏的主角,从此他就一直生活在一个巨大的摄影棚中,这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道具,为了剧情的需要,日出月落,风起云涌,潮起潮落都可以被造出来,所有的人都是演员,包括楚门的爸爸、妈妈、妻子,只有楚门是“真”的,他生活的每一刻都实时地向全世界直播。人们在看着他,平行与他们生活的一天又一天。
当然,是戏就必然有起伏、有矛盾、有冲突、有转折,楚门也不例外,导演会在合适的时候安排适当的剧情,以持续吸引观众的眼球。楚门的上学、恋爱、工作、结婚都是设计好的剧情,只有他不知道。楚门出走之后,全镇的人都出动来寻他,他们挎着手一排一排,从不同的方向走来,节奏整齐,表情坚定,那一幕真让人绝望。
如果大家都是演员,那戏会一直演下去,但楚门不是,扭曲的世界必然有不自洽的地方,楚门必然会慢慢地找到自己。可怕的是,他寻找自己的过程同样是戏,是更大的卖点,他正在发生的一切都是观众眼里的故事,而观众正是“真人秀”节目最大的同谋。在这个设计的几乎完美无缺的剧本里,楚门孤立无援,绝望地横冲直撞,试图通过背离当下的生活来证实自己的存在。但在“现实”面前,他一次又一次地以失败告终。
生活在“剧本”当中与发现自己生活在“剧本”当中相比,后者显然更加痛苦。绝望的楚门最终还是找到了出口,发现了全部的真相,而那扇门其实只要轻轻一推就可以了。正如“创造者”对他说的,外面的世界也许更加虚假,但“楚门”选择了离开,那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自己承担的命运。
可是离开了那个巨大而空虚的“摄影棚”之后,外面的世界(我们现实的世界)就更加真实了吗,谁又能断定外面的世界不是另一个更大的摄影棚?正如导演克里斯多夫说,外面的世界也是一样的,甚至更糟。这似乎在寓示着楚门在将来的现实世界也逃脱不了表演的命运、被看的身份,甚至会遭遇一样的痛苦,一样的孤独,置身于无可宣泄无处告白的境地。从这种意义上来说,《楚门的世界》是一出无可逃遁的现代寓言。
媒体化生存的操纵隐喻
从出生,到成长,到死去,我们对世界的认识,从来都是局限的,我们永远无法做到像全知全能的上帝那样,可以对整个世界了然于胸。我们不得不借助于各种载体来超脱我们的眼界,从而使我们可能在纵向上了解过去,遥想未来,在横向上想象异国风情甚至神思天外,以满足我们无限的好奇心和求知欲望。在这个意义上,我们不得不赞同麦克卢汉的至理名言:“媒介是人体的延伸”。而随着时代的发展,这句话甚至可以改为“媒体是人体的延伸”。
然而,文明发展的悖论正在于,它常常走向自身的反面,成为剥夺自由和消解主体性的帮凶。今天,电子媒体在全球范围内的普及和迅速扩张,已经完全实现了麦克卢汉关于“地球村”的天才预言。也正因为如此,全世界的人们才得以在同一个地球上,同时观看“楚门的世界”,从而在如此广袤的时空范围内把人性中的窥探欲演绎得如此淋漓尽致。
我们通常的理解看—主动,被看—被动的结构,在这里被打破,这里的“看”,也是一种被动的行为,患有严重偷窥癖的受众在现代媒体的操纵下,只能被动地去看,完全丧失了主观判断的能力。无论男女老少都把“楚门秀”作为日常生活的内容之一,这个无意识成为受众明星的楚门,可怜地作为集体偷窥的对象,只能引起观众的好奇心,却得不到半点怜悯。
现实的悲剧性正在于,在这个媒体的时代,谁都难以逃脱楚门的命运,谁也没有十足的底气说自己与楚门无关。在各种形式的电视真人秀节目中,在各种各样的“人肉搜索”面前,难道我们不会见到楚门的影子吗?当我们在为各种选秀节目而狂热欢呼的时候,当我们对“艳照门”、“倪震—周慧敏”事件侃侃而谈的时候,难道我们不会在自己的身上看到那些抱着电视与楚门厮守的观众的影子吗?在经济利益驱动一切的今天,商业逻辑的泛滥,不但在把“新闻学”往“媒体营销学”的方向上转化,而且已使我们普通人也在无意识中把我们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我们只有自娱自乐,我们既是演员也是导演,并在狂欢的刹那间,出卖我们的金钱、隐私、自由,乃至生命。
可我们又能如何?除了媒体我们还能相信什么?我们生活的世界就是如此荒谬,既然我们生活在媒体化生存之中,就已别无选择。从这个角度看来,《楚门的世界》作为一个时代性的操纵隐喻,不仅讲述了真实和虚假的边界问题,更重要的则是提醒我们走出时代的骗局,走近我们的心灵,在一种顽强的反思中,保有一份源自生命本原的自由。
可是我们心灵的本原就是真实不虚的吗?我们怎么才能确认身边的人不是“演员”?怎么确认我们自己的主体性?
我们只能是人,只能认识人能认识的真相。
人的真相与神的真相
一个活在二维世界的生物永远都无法理解“玻璃珠”是什么,同样人类是无法理解神的思想的,人类只能理解人类层面的“真实”。
影片中“楚门”的导演才华横溢、不可一世,算的上是导演和媒体营销的天才。他对楚门人生的掌控让人想到了上帝,同时人们看到那个软弱、疲惫、惶惑的楚门被一次次的虚伪所玩弄,还是对生活和前途充满了乐观时,又怎么忍心面对一个个真实的“自我”。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有人这样感叹,但人生舞台上的演员——我们,是时刻都有一种演戏的自觉呢,还是在上帝的欺瞒和安排下,忘我地做着无意义的事。快乐,不足以使我们热爱这个世界;挫折,不足以使我们抛弃这个世界。上帝就像那个天才的导演一样,很好地掌握着尺度,他知道该在何时给我们当头一棒,何时又给我们燃起暖暖的火炉,他使我们在痛苦中保持希望,在希望中忍受痛苦,用这反复的周转制造着剧情的波澜,也制造着收视率,而希望则是赏给我们的出场费,使我们不至于中途罢演。
如果说事实就是怎样,我们又能有多大的把握去否定它呢?被造之物何以了解造物主的心思?正如王小波在《红拂夜奔》中所写的那样,“我们叫作‘地球’的地方很可能就是一个试管。而我们自豪无比的五千年的文明很可能就是别人实验记录上的一页纸而已。”
一直这样下去就陷入了不可知论,存在的意义也会受到质疑,所以人类还是离不开娱乐,少不了对命运的反讽和嘲弄。人们在娱乐中寻求解脱,同时也成就了娱乐。娱乐兴奋了你又催眠了你,当真人秀连番上演的时候,你看到被设计过的生活中的你、我、他,而你此时也正被设计着坐于电视前共同完成这档节目。当你看到片中那些观看楚门命运的观众时,你会发现自己无处可逃。
当然还有一条路,禅学上叫“顿悟”,并说人的本性自足圆满,是人世的尘埃覆盖了它,使它迷失,如同乌云遮住的蓝天。电影的末尾,楚门是觉悟了的,他对着摄影机,真的向“上帝”罢演了。天才的导演恐慌了,他将失去观众,他竭力挽留楚门,告诉他离开了导演控制的世界是很危险的,但楚门还是走出了那扇门,走向那个黑漆漆的未知世界。他要找回那个失去的自我,那个自足圆满、自由自在的本性。
也许这两条路都是可以摆脱形而上存在虚妄感的选择,但还有一个选择更加实在,那就是不想。现实生活已足够让人费神的了。就如同片子里的楚门,为何此人如此冥顽不灵,被他人观看了几十年也不知道呢?该真人秀策划人道出其中真谛:因为大家都只关注眼前的现实。工作缠你,学习压你,生活困你,你对看或被看无动于衷。这样不也挺好,这样的楚门也“幸福”了几十年。
不过在影片中寻找真相、“顿悟”都不是楚门出走的直接动力,楚门之所以要离开桃园岛,只是因为爱情。
楚门的人生都是被设计好的,上学、恋爱、工作、结婚等等,无一不是情节的需要,但心底的爱是不能被设计的。当这个从小被残忍地培养出恐水症的男人,在逃离桃园岛的路上,在波浪翻滚大海之上,从怀里拿出那张用无数杂志封面拼出来心爱女人的“照片”时,多少人为之动容。爱,使人类可以超脱自己,超越神灵,是人类身上最具神性的东西,也是造物赐予人而不能控制的唯一的所在。
所以还有一条路是通着的,那就是爱,用爱战胜虚妄,用来证实生命的存在,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结语
本片主演金•凯瑞曾说:“我认为这部电影拥有许多层面,并非一般的好莱坞电影。同时,它的主题概念也十分有创意,而且令人能够感同身受,它会让人不禁扪心自问:‘也许我周围生活的每个人都是在演戏?’。”优秀的电影总能给人能带来很多启发,有着多层维度来进行解读,而且随着时代的发展,还会生出很多新的启示,历久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