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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经》中变形神话蕴含的生命观

2010-11-16王燕

电影评介 2010年15期
关键词:山海经形体神话

一、引言:变形神话概述

恩斯特•卡西尔在《人论》中提出:“如果神话世界有什么典型特点和突出特征的话,如果它有什么支配它的法则的话,那就是这种变形的法则。”[1]死与再生,是所有民族神话的共同主题,探寻死亡的原因与再生的要求是人类最初而且最热切的问题,而由死到生的过渡,通常是由这种变形神话来完成的。变形神话是一切神话的母题及共通内核,解释变形神话也成为神话内涵的关键之一。

“变形”(metamorphosis),一般学术讨论上也称之为“变化”,指的是:“一个人、一个动物或物体改变了自身的形状并以另一种新的形状出现,我们称之为变形。”[2]人在他生存的现实世界中,永远不会超越其天生的特定形体和时空的限制,但人类凭借他们内心深处突破限制的强烈欲望和智慧的幻想,克服了形体上的束缚,以弥补现实的不足,变形神话就应运而生了。在《山海经》这本上古奇书中,不仅保存了中国最原始的瑰丽神奇的各种神话,而且在其中关于变形的神话多次出现,给本已神秘的山海神话又蒙上了一层面纱。变形神话不仅解释了生命与死亡的问题,表达了原始初民在这方面的感受,而且发挥了原始的智慧,以充分自由的想象将他们的感受和需要用象征的方式表达出来。

变形在原始人那里是宗教信仰的执着表现,是对生命永恒的追求,是对死亡的抗拒,是他们变有限为无限的一个创造,其中最核心的意念,便是对生与死的解释。原始初民对死亡是抗拒的,在他们构筑的神话世界中,对死亡进行否定,“在某种意义上,整个神话可以被解释为就是对死亡现象的坚定而顽强的否定。”[3]

二、变形神话蕴含的生命观

1、万物有灵观

万物有灵观是原始初民通过对梦境、幻觉、睡眠、影子等现象的认识中萌发的。在远古时代,人们并不了解自己的身体构造,无法解释一些自己困惑的现象,便通过对梦境或幻觉的回忆来理解,产生了灵魂可以脱离肉体而独立存在的意识。原始初民在形成相对独立的灵魂不死的观念后,又进一步提升,将已形成的灵魂观念扩而大之,扩展到自然界的万物,也就是万物有灵。他们相信,不仅人有灵魂,日月山河、树木花鸟等无不具有灵魂,灵魂具有独立性,人死后会离人而去,寄存于海洋、山谷、动植物或他人的身上,而且,人的灵魂与宇宙万物的灵魂是息息相通的,可以互相转化。正因为如此,原始初民用他们无穷的幻想和智慧创造出了一个诡奇神秘、生机勃勃的神话世界。在这个神话世界里,人与自然万物融为一体,同出一源,无论是人还是动植物,都可以相互变化,通过这种变化,使灵魂得到了转变和迁徙,生命得到了延续。

在《山海经》中,人与宇宙万物融为一体,同出一源,无论动植物还是其他生物,都可以互相转化,物种的界限被打破了,人变成鸟,草化为虫,灵鼓化为黄蛇等等,在这里,原始初民化宇宙的存在为人类的生命,各类生命统归一源,处处充满超自然的生命力。《大荒西经》云:“有鱼偏枯,名曰鱼妇。颛顼死即复苏。风道北来,天及大水泉,蛇乃化为鱼,是为鱼妇。颛顼死即复苏。”颛顼死即复苏,生命以另一种形态得以延续,在这里,灵魂在人与物之间是相互流动的,生命借助灵魂不死的方式而等到了永恒的无限。神话是以这种形式教导人们死亡并非生命的结束,它仅意味着生命形式的改变,存在的一种形式变成了另一种形式,如此而已,生命与死亡之间,并无明确与严格的区分,两者的分界线暧昧而含糊,生与死两个词语甚至可以互相替代。这种宇宙万物泛生泛神,万物息息相通的观念,正是原始初民朴素幼稚、生机勃勃的心灵境界的反映。

2、超时空观

原始初民在面对脆弱的生命时,延续生命的途径和方式是变形,用“新”的生命形式来代替“旧的”生命形式,从而获得在时间与空间上的无限性,将有限的生扩展到无限的生。一种生命可以通过变形而开始另一种生命,生生相续,变形使得生命不仅在空间上具有任意性,而且也超越了时间的局限性,变形使得生命绝对超越时空,生命从有限走向无限。

死亡是时间流逝的结果,在死亡时间的重压之下,原始初民渴望从时间的流逝中将自己解脱出来,对时间的超越也成为了对死亡的超越。原始初民最早对时间的认识来源于对自然现象的观察,日月运行形成了他们最早的时间观念,因此,早在远古的神话时代,日与时间的关系就很明确了,在初民的意识之中,日即时间,两者是相叠合的。在《山海经》中,《海外北经》云:“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夸父逐日,正是追赶着时间,希望能够超越它,将死亡远远地抛在背后,也就能够超越死亡,获得生命的无限。而“夸父逐日”是以失败而告终的,他的形体因“道渴而死”,但在初民们追求生命无限的执着信念中,夸父“弃其杖,化为邓林”,也就是在旧的形体上创造出了新的生命,使旧有的生命以另一种形式得到了延续,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夸父是战胜了时间的。就这样,在不断流逝的时间长河里,生命成为息息不止的循环,死亡仅仅是由一种形体向另一种形体转变的过渡而已。

变形神话,不仅在时间上使生命超脱了出来,而且在空间上也连络了甚至消除了生命种类的区别,充满神奇怪诞色彩的变形再生,使生命得到扩展。《大荒西经》云:“有神十人,名曰女娲之肠,化为神,处栗广之野;横道而处。”作为中国生命创造之神的女娲,其肠化为十人,生命在数目上得到增加,并通过这种形体的变形,超越了自身生命形体的局限,使生命在空间上获得扩展和延伸。从这里也可以看出,原始初民认为生命的形成不是通过“生殖”的方式,而是通过“变形”的方式而来的,他们用这种“变形”的方式来解释生命的生成,解释着自然万物的形成。类似的神话除了上面提到了“女娲之肠”以外,还有英雄的躯体可以化生万物的神话,如盘古、女娲以及夸父的神话,以此来解释人类以及宇宙万物的由来。

3、拒绝死亡观

弗洛伊德认为:“生命的无限延续,即不朽被原始人视为是很自然的事情。死亡的观念只是后来才被人们勉强地接受。”[4]原始初民本能中蕴含着强烈的生命意识,他们自觉或不自觉地对死亡抱着拒绝与否定,对生命的复活与循环抱着强烈的信仰,他们将延续生命的希望寄托与变形神话,以此来战胜死亡带给人的恐惧。

尚处于原始阶段的原始初民较之现代人更必须常常去赤裸的面对严酷的现实,尤其是死亡。根据考古发现,从旧石器晚期开始,人类已经萌发了很强的生命意识,求生的欲望已经很强烈,然而那时生存环境的极度恶劣使得原始人类时刻面对着死亡的威胁,因此他们形成了对死的恐惧与生的渴望的强烈心理。死亡是一种令人惊异和恐惧的特殊现象,对于原始初民来讲,死亡是一种全新而未知的领域,他们对这一未知的神秘现象感到既困惑又恐惧,在他们简单而又单纯的意识形态里,就用变形来代替生命终结这一事实,用变形的途径来回避着死亡。在这里,生命成为了流动和循环的,是生生不息源源不止的,死亡是被拒绝的。

《北山经》云:“又北二百里,曰发鸠之山。其上多柘木。有鸟焉,其状如乌,文首、白喙、赤足,名曰精卫,其鸣自詨。是炎帝之少女,名曰女娃,女娃游于东海,溺而不返,故为精卫。常衔西山之木石,以堙于东海。漳水出焉,东流注于河。”这种悲剧性的死亡,表现了初民生活的艰难和精神的顽强,也使得原始初民以变形的方式来更换现实中脆弱的生命,使其延续下去。勇敢而执着的女娃选择化为精卫鸟从而使她的生命和使命以另一种方式得以延续,对原始初民而言这是一种补偿性的满足。这种主动的选择象征着一种升华,体现了初民与命运抗争的力量。

《中山经》云:“又东二百里,曰姑媱之山。帝女死焉,其名曰女尸,化为牙瑶草,其叶胥成,其华黄,其买如菟丘,服之媚于人。” 美丽的瑶姬年轻貌美却早亡,是非所愿而死,初民便将她化为“瑶草”,拒绝死亡,以另一种形式延续她美丽的生命。宇宙万物充满永恒的生命力,人与物之间,不用考虑人的生、物的死,因为死亡已被否定,被拒绝,现实生活中的生死无非是生命的转化或升华。这一人类最初的生命意识,是原始初民生存的精神支柱,也是人类最早“战胜”自然的思想武器。

此外,从这三个基本的观念中还可以拆分衍化出其他很多的亚类,如生命循环意识、生命复活意识、生命永恒意识等等。这些基本的原始生命观都是原始初民在面对生与死这个永恒的命题时,观照自身和宇宙万物所做出的回答,体现着人类在童年时期最质朴最单纯的见解。

三、结语

原始初民们对生命长驻的追求,对死亡的抵制,达到无比的追求,因此能将静止的生命力变为流动的生命力,从而产生了多姿多彩的变形神话,也带来了《山海经》中美丽而奇特的神话世界。变形神话不但解释了生命与死亡的问题,表达了原始初民在这方面的感受,而且发挥了原始智慧,以充分自由的想象将他们的感受、体认和需要用象征的方式表达出来,直到今天,我们依然可以从他们瑰丽神奇的想象中窥见他们的生命意识。

[1]恩斯特•卡西尔.人论.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5年版.104页

[2]斯蒂•汤普森.民俗、神话和传说标准大辞典.郑海等译.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1年版.162页

[3]恩斯特•卡西尔.人论.甘阳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5年版.107页

[4]弗洛伊德.图腾与禁忌.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27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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