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寻枪记》到《寻枪》的改编
2010-11-16萧菁
经过两年时间,八稿的磨砺,《寻枪》剧本终于辗转出世。从《寻枪记》到电影《寻枪》,我们看到大刀阔斧的改动,除了警察马山丢枪和找枪的基本线索不变,电影删掉了小说中许多枝枝蔓蔓的情节和人物,增加很多戏剧化的冲突,从发现丢枪的一声鸣响开始,到马山找寻到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面目表情,观众的心也随之得到了暂时的解脱,随即感到一阵胸闷。
一、编剧导演奋力的“讲演”——情境设置与冲突制造
小说所表达的价值观念和取向往往呈现多义性,而电影由于篇幅的限制,只能选取仅有的一点最重要最深刻的立意来制造冲突,这最深刻的立意在小说中可能并不是作家所倾力表现的。对于《寻枪》来说,小说《寻枪记》要表现的“找寻”主题在电影中得到了体现,这是导演兼编剧陆川感到欣慰的地方。
《寻枪记》是一部写实的小说,自然顺畅地描绘了一个丢枪找枪的故事,把场面铺陈得很开,且充满了生活化的场景。在小说中,马山“老丈人”的角色构成了马山生活背景的一部分,因为他的加入,家庭关系变得更为复杂,马山的生活也更加生活化。读者可以感受到,马山作为警察,在从事这一特殊职业的同时,也是一个普通人,也有病重老父亲需要赡养,让马山的硬汉形象增添了一份柔情。但是影片中并没有老丈人的戏份。电影集中反映了马山的找枪过程,仅用了2分钟的时间就进入了这个主题,这之后,所有人物的出现都与马山找枪的行为产生了联系,冲突制造集中围绕在寻枪过程中。老丈人在这其中并无多大的作用,且就“丢枪”这一行为对于马山家庭关系这一层面的改变上,有妻子和儿子的出场足以说明问题,删掉这个人物可使影片人物之间关系更加紧凑集中。小说还通过插叙的方式展现马山“人头马”外号的由来,在电影中则没有呈现。一则是因为电影和小说这两种艺术形式的表现方式的不同造成的,小说可以在现在、未来、过去之间自由穿梭,不受限制,电影则需要依据剧情的需要来展现,以表现一定的逻辑性,这个情节被果断舍弃;二则是因为影片的主题是“找寻”,这个情节无益于剧情的发展,对于马山寻枪的行动也没有必要的关联。
影片最大的一个改变莫过于对于偷枪人物的设置。原著中是因为马山战友老树精在战场负伤失去了性功能,导致他对于别人的“淫乱”产生了变态的仇恨,这才杀死李小萌;而在电影中,偷枪并杀人的不是马山的战友,而是一个“卖羊肉粉”的只露过两面的人物。这个改变对于原著作者“凡一平”来说,是无法认同的,他觉得自己曾经费力设下的“扣儿”的冲击力被减弱了,寻枪的震撼力受到削弱。这样的改变是可以理解的,在中国独特的体制下,对于一些敏感话题,电影人都很注意,做这样的改变恰是剧本得以通过的必要条件。
冲突是建立在扎实的人物性格的基础上,真实而自然,情节的发展绝不能脱离人物性格及人物关系的路径。对于小说所做的改变,不论是增加或删减的人物和情节都是服务于一个宗旨,也就是在铺陈合理情境的前提下,集中表现冲突,并且使这种冲突不断发展,直至达到高潮。剧中所出现的每个人物,无论是被改变身份的李小萌,或是看似与马山没有直接联系的偷包的小偷,都在“寻枪”的过程中与马山发生了冲突,使整个人物关系网以马山为中心,发散开来。
剧中把“李小萌”设计为马山的初恋情人,相比于小说,她增加了一些戏份,这样不仅均衡了电影整体色彩,还使得剧中出现的每个人物都与马山产生了联系。正是在这些联系中,剧情不断向前推进,且不断地出现一波高似一波的冲突,拉紧了观众的心弦。与李小萌有关的情节也有所改变,原著中的刀伤致死改变为被枪杀,这与“枪”又产生了直接联系。局长说:“一枪就是一条人命,如果职业杀手就是一枪两个,那就是六条人命”,这之前都还只是有这种可能性,但是在发生了命案,且枪伤是由马山丢失的五四手枪所致以后,李小萌的死作为一个激励事件,使马山寻枪的任务变得更加急迫,可谓“剑在弦上,不得不发”。这个情节的设置为马山最后决定舍弃生命找寻枪的行为做足了前戏。
影片增加了马山骑自行车追小偷的情节,这个情节不仅很好地反映了马山执着的性格,也给后面的高潮做了铺垫。跟着轻快的音乐,两人骑了50几公里,直到小偷精疲力竭。看着小偷示以威胁的假枪,马山丝毫没有后退或被惊吓的意思,坚定地认为小偷拿的正是自己的枪,面对小偷发出被逼入绝境的倒数,马山毫不顾及,随着一声枪响,他发出了震彻山谷歇斯底里的呼喊:“怎么会是假枪?”。事后小偷操着贵州方言认真地询问马山:“你咋个不累了?”,他的解释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忠于职守的马山,警察的职责已经深入马山血液,融入了马山的生活。面对一把仿真手枪,当然马山并不知道,他的选择是义无反顾的急迫的要把枪拿回来,我们看不到马山为此有一丁点犹豫,那么,假如是真枪呢?这个情节预示了后面高潮的来临,观众们已经做好准备,迎接为找寻枪的警察的牺牲,但是同时,观众心里又会暗藏侥幸,不会真让这样一个有责任的好警察牺牲吧?这个情节为观众急切需要释放的情绪又增添了一层积累,所以才会有观众对马山最后的选择表示理解,而不会感到突兀或者不真实。
通过导演编剧陆川的一番改编与修饰,整部电影以形似悬疑片且冲突不断而不觉突兀的形态展现在观众面前。
二、观众与电影的互动——观众移情
好莱坞有句格言:“电影讲究的就是最后二十分钟”。换言之,“最后一幕是一切意义和情感的汇聚和顶点,其他的一切一切都是为了完成这一个任务所作的准备,这是观众能否满足的决定性时刻。”[1]因为丢的是枪,一个极具危险性和象征性的东西,对于个体来说,为了找寻,我们所能想到的必须付出的最大的代价莫过于生命。如果说丢失的这把枪,是小说中损失一点奖金或者职位就可以换来的,那对于身在这个消费社会,日渐麻木的心灵来说,未免来的太容易了,大众是不会买账的。所以电影给了我们这个想要的结局,要做就做到极致:马山为了这把枪放弃了生命,用生命换来了这件意味深长的象征物。奇怪的是,给了我们想要的,但是我们心中并没有获得渴望已久东西的那种畅快,相反,在情绪释放的随后,替代的是一份沉重。正如威廉戈德曼所说:“所有故事结局的关键是给予观众他们想要的东西,但不是通过他们所期望的方式给予。”《寻枪》是一个讲的精彩的故事,“一个讲得好的故事能够向你提供在生活中不可能得到的那一样东西:意味深长的情感体验。”[2]《寻枪》通过马山的选择和这种选择的结果来表达一种人生观,通过冲突给予观众不断的感情积累,使观众不经意地得到了一场震撼人心的情感体验。
人性的弱点之一就是保守,我们是绝不会耗费不必要的能量去做不必要的事情的,冒不必要的风险进行不必要的改变。影片中所制造的冲突不断给马山提供不断增强的压力,把马山逼向越来越困难的两难之境,迫使他作出越来越艰难的冒险的选择和行动,逐渐揭示了马山真实的本性。
发现丢枪时,马山所表现出来的失态,妻儿情绪的爆发,妹妹妹夫、战友无序也无能的帮忙,让他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20小时没有任何进展的寻找令马山更加不安,局长一句“20小时,坐汽车都到省城了,坐火车都到北京了,坐飞机,都到美国了。美国的事情我不管,枪要是流到了北京,你给党和国家带来多大的危害?……错了?你犯罪!!!”给马山施加了更大的压力;“三颗子弹就是三条人命,如果遇到职业杀手,一枪两个,就是六条人命,六条人命啊!”“星期五这个时候,一定要把枪放到我桌上来!”局长下达了最后通牒,并没收了马山的警服。这一切的压力,积在马山身上,他该怎么办?他会怎么办?观众不由得跟着马山体验着这种压抑。接着,李小萌的被杀,且是枪伤,这一情节的安排把马山逼上了绝境。“所先进集体拿掉,所长职务拿掉……”妻儿的不理解、上级的压力、自己责任感的召唤,加上所长“不要有太大压力,不要有太大的压力”的适时宽慰,让他最大限度地承担起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警察的责任,他选择了自我牺牲。在对妻儿未尽的义务和责任与作为警察的使命和责任这个两难选择中,他选择了后者。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于是在打定主意,做好选择后,马山来到学校送给儿子一袋弹珠和棒棒糖,送给妻子一束野花,展现了他作为男人难以割舍的对于妻儿的眷念。随后,伪装成在这个影片里与马山形成鲜明个性对比的周小刚,想以自己来引诱偷枪的人出现。的确,刘结巴上钩并朝马山开了枪。三颗子弹中的两颗都找到了,还剩下一颗!应声倒地后,这是马山的唯一想法。他嘴角上扬,感觉离成功又近了一步。马山要求结巴归还枪,他强忍疼痛的9次“还来”,结巴不结巴的十次“不还”的拒绝,可想这场战争的持久性和难度;然后屏气凝神,只有快速解决战斗才行,马山使出激将法,拿出追小偷缴的假枪,诱使结巴上当,结巴发出了枪中最后一发子弹;结果马山身中两弹,还能清醒地判断结巴会来拿枪,果断地拿出手铐抓住了结巴,并询问结巴刘是何时偷的枪,在弄清楚了来龙去脉,马山又笑了,飘荡的云,呼啸的火车,令他回想起去学校看妻儿的场景。在晃荡的镜头中,马山从众人的“包围”中脱离,拿着寻回的枪,走了很久,红色的血污在白色的运动服上格外刺眼。他突然笑了起来,定格,在这个永恒的凝固瞬间,我们捕捉到了马山的解脱,观众积蓄已久的情感也得到了短暂的释放。
看着马山的笑脸,我们不禁要问,一定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吗?是什么这么值得去找寻?我把它简单的归结为:责任。人生活在这个社会上,就是个社会人,人所肩负着的不仅是自己的享乐,在扮演各种角色的同时,也要认真履行角色所赋予的义务和责任。枪是国家赋予的权力,作为警察,就有看护国家和公民人身安全的义务,换言之,就是责任。马山对于丢枪的态度是“不见了”,而不是“丢了”,说明了他对于这件事情的界定是清楚的,不见了就是还找得回来,而丢了呢?多半是有去无回了。对于“枪不见了”的界定恰好表现了在马山的潜意识里,作为一个人应该具有责任感的观念。对于责任这个命题的表现,除了马山这个人物形象之外,周小刚无疑也是重要的一个人物。在马山询问周小刚有没有拿他的东西的时候,他一脸坏笑地把“白宫”钥匙给马山,叫他有空就来,他不介意。周小刚就是这样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不难想到,他会有造假酒,以至于就有了一个小商贩追杀他的故事存在。这部影片的构思处处皆逻辑,处处皆精彩。
《寻枪》在制造冲突,做足铺垫,清晰集中地表现“找寻”主题的同时,很好地把握了观众的情绪,成功塑造了马山这个人物形象,借助于观众的艺术联想,造成了很好的移情效果。这部电影对于原著《寻枪记》的改编无疑是成功的。
注释
[1][2]罗伯特麦基.故事-材质、结构、风格和银幕剧作的原理【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01.P127 P132
[1]罗伯特麦基.故事-材质、结构、风格和银幕剧作的原理【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01.
[2]谭霈生.论戏剧性【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