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曲表演中的雕塑美

■柏赞东

当人们在欣赏着一件 “凝聚着人生思想与情态的珍贵一瞬”的雕塑作品的时候，对那丰富的心理刻画和精湛优美的雕塑语言，是何等的神往。为雕塑家神圣的艺术表现力和创造天才，而惊叹！然而，在我们戏曲表演艺术里的那千姿百态、万种风情的雕塑美，却更使人目不暇接，数也数不清。——这就是我们戏曲演员常说的舞台行动里的亮相。

在我国戏曲表演艺术体系里，哪儿有亮相，哪儿就有雕塑美的存在。在把戏曲舞台行动诉诸舞蹈的同时，戏曲表演体系尽情地凝聚着、捕捉着生命中思想情态最珍贵的瞬间。让它和时间的脚步一起，倏然停顿在那里，象雕塑般矗立，镶嵌在动态造型中间，闪光在舞蹈（身段表演）之美的环流里。

任何一种艺术门类，都或多或少，若即若离穿插着相对的瞬间“停顿”；但没有一种艺术形式象戏曲这样把这瞬间停顿提到雕塑美之高度，用精邃优美的雕塑语汇来旗帜鲜明地突出瞬间，加强人物心理刻画和形象的艺术感染力。

戏曲舞台实践告诉我们，雕塑美在戏曲舞蹈 （身段表演）中的出现，大致有以下几种特定情景：

一.在人物上、下场亮相

戏曲舞台艺术里的人物亮相，是突现主观和点染客观最有力的表现手段。首先是各种人物在各种特定典型环境中千姿百态的上、下场亮相，以引人入胜的魅力，展示在观众面前。可以说无一不是这种闪光的瞬间。

这里，如《穆柯寨》里穆桂英的首次上场：女兵们和家将在明朗欢快的唢呐曲牌<打开门>里列队毕,一个四击头送出扎靠掩蟒、英姿飒爽、占山为王的少女穆桂英。我们看到①她一手端带，一手掏翎，光彩照人的亮相，俨然是一个雕塑美的珍贵瞬间；②接着顾盼生姿，放翎抖袖，前行二步，又是一个一手端带，一手整冠理穗，神采奕奕的亮相；③随之，以优美的舞步来到台口，抖袖折袖，侧身遮面，起【点绛唇】——从翎子的角度，两臂的曲线到全身的姿态，线条是那样的和谐有力，再亮出一个雕塑造型。④随着【点绛唇】末句的节奏跌宕，一手抖袖扬袖，一手自豪地前指，第四次的妩媚亮相……

优美的人物决定了优美的雕塑语言；优美的雕塑语言，象闪光灯似的，不断地在舞蹈动态里对人物进行特写。于是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性格被光彩夺目的舞蹈美和雕塑美极其夸张生动地刻画出来了。

下场亮相，再比如：《打渔杀家》里的萧恩父女，迎着拂过江面的习习晚风，荡桨归舟。那一轮明月照芦花的下场亮相，呈现出一老一少，相依为命，扶桨眺望的雕塑造型，勾勒出优美的诗情画意，给人以无限的遐想！

戏曲表演中，用于上、下场的雕塑语言，是强烈刻画人物内心世界和生活情态的无数美不胜收的珍贵瞬间。是突现中的突现。

二.在舞蹈（身段）中间雕塑亮相

它们是无数的，同样丰富多彩和具有强烈表现力的。象大将出征前的“起霸”舞蹈，从起式亮相，到整冠、正容、系甲、理袍、紧靠等每个单元结束。都有个神采飞扬的雕塑般的亮相。这实际上是由若干组舞台语言和许多雕塑语言交织起来的形象美。趟马、走边、也是一样，一个云手、一次眺望、一下勒马、一个鹞子翻身，都伴随着一个美与力的停顿—亮相与塑形,从而把典型的性格和典型的环境,编织在舞蹈美和雕塑美之中。

三.出现在音乐和唱、念中的雕塑美

戏曲是一种独特的艺术表演形式，在大段慢板抒情唱腔和它的间奏里，人物舞姿的处理，把一个舞姿以倍慢的节奏缓缓完成于雕塑造型上。在慢板抒情唱腔和长过门里，演员既不能呆站在那里抱着肚子傻唱，又不能不停的指手划脚，打破整个舞台节奏韵律的均衡与和谐，使形象和情绪遭到破坏。必须把舞姿溶解于发自内心的示意性动作、夸张强化的辅助性动作和装饰性的美化动作之中。使舞姿如连绵抽丝，保持完整的线条韵律，与全部音乐节奏融为一体，最终完成一个又一个雕塑美的停顿上。

四.除以上几种情况以外，在各种特定情境中，戏曲造型的雕塑美，无处不在。

象哭头、叫头、气椅、磨锤、称呼、揖让、撑船、行路、挑水、作画、谢罪、动刑等等。哪里有舞蹈，哪里就有雕塑，而又无不要求符合雕塑特质。对于性格化的演员来说，失去了雕塑语言，也就失去人物性格，失去艺术生命。只要我们留心于前辈艺术大师们的每一帧剧照和性格化造型示范的照片，就不难体味到戏曲雕塑美对于性格美的生命力，肯定会使你的审美感受十分强烈，以致掩卷叹服。

通过以上一系列观察，戏曲表演雕塑美的审美特性，逐渐显现在我们的面前了。

1.在动与静的对比和统一中，以倏然的瞬间停顿，强烈突现性格，最大限度地展示人的精神美和形态美。其间，这雕塑美并不是突发或孤立出现的，而是始终贯穿在整个舞台行动中，沿着两条基本规律起作用。

一条规律是：由动（舞蹈）→静（亮相），再由静→动。没有动就不能突出静；没有静，动也就会失去了依托。在这里，舞蹈美与雕塑美事相生相成的。从内部动作节奏看，雕塑瞬间的出现，往往是人物情绪在发展中的凝聚点和一个段落的高潮点，是对人物精神状态的瞬间凝固。

二条规律是：舞蹈语言和雕塑语言的相互渗透。由于高度的艺术要求，许多舞蹈身段的起式和分解动作单元，都是既在动态中而又饱含着雕塑美的因素。同样，对于许多雕塑造型来说，它的形成，则又凝聚和渗透舞蹈美的因素，即它的停顿，或是静中有动。由于两者的相互渗透，结合得如此浑然一体，以至我们可以这样来形容，在戏曲里，舞蹈的节奏就是雕塑。

2.从整个舞蹈和音乐结构，雕塑美的特色就象标点之于文章诗词。如果没有标点，而‘一道汤’的看下去，固然也有所领略和感受，却总感平平。一旦加了情感的凝结点（分行和标点），顿时就大不一样了。总而言之，无论文戏、武戏、大戏、小戏，在戏曲表演体系里，雕塑的审美价值，就在于它在舞蹈艺术动态造型中，情态凝结点的‘豆号、句号、问号、惊叹号’等，是强化和深化形象不可缺少的瞬间。

3.中国的戏曲雕塑语言，正象舞蹈语言一样，但它有别于西方舞台艺术，中国戏曲的特点还在于它蕴含着中化民族的性格特质和生活情感。凸现着中国人民的社会生活及其人际关系对美与丑、正与邪、善与恶的审美评价标准。以丰富多彩快雕和慢雕的艺术手法，向人们展示性格的瞬间、情态瞬间以及构成瞬间美的一切美的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