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香
2010-11-03程乃珊
■程乃珊
中国香
■程乃珊
红和甜,在中国民间是喜庆吉祥的符号,红要红得正,鲜活亮堂;甜要甜得醇,笃实厚稠。在悠长的农业社会,老百姓终日面朝黄土背朝天,辛勤劳作,惟有过年过节才会挂红穿红,打糕捣浆犒劳一下自己,如是千百年来,犹如太上老君的炼丹炉,经岁月焙炼,成就了今天的中国红和中国甜。
殊不知,我们还有中国香。中国香不张扬不呛鼻不浪漫,素雅内敛,像煞我们的传统审美,恬淡而深邃,袅然缥缈之际,承载得起一部沉甸甸的五千年中华历史!中国香,是以柔克刚的最好典范!腊梅香,水仙花香,茶香线香……就是最经典的中国香!
众所周知,上海话“味道”,其实不光指味蕾的生理感觉,同时也是嗅觉的更是心理的、对氛围境况诸多方面总合的一种感觉。我们常说的年味,就是由中国红、中国甜和中国香三个主要元素合成,而中国香是其中的灵魂。
天竺腊梅,当为中国的年花。我们通常会在涌着暗香的腊梅中配一串天竺,取其“天作之合”的谐音,那沉甸甸的艳红的一串,颗粒结实饱满,既有丰收的意蕴,又恰如其分的点出了过节的喜气,却一点也不影响梅花特有的清雅。犹如光谱可折成红橙黄绿青蓝紫,梅花香,就是清、幽、古、沁、透、芳、静的总合。
对上海人来讲,水仙花也是大年的年花。早在年前就要置好水仙头,如若正逢过年时绽放,那属十分吉利的。水仙花与腊梅一样,十分中国,所以其盛器必要十分道地的中国瓷,再配上红木座,方才显出味道。与腊梅的孤傲清高相比,水仙花香更显清新活泼。或许因为太过素雅,所以每一棵水仙上也都给扎上一圈红纸。尽然腊梅与水仙风牛马不相及根本不属同宗共谱,但我仍觉得她们就是一对姐妹花;腊梅是成熟的姐姐,水仙是天真烂漫的妹妹。
过年的元宝茶,就是一盅清茶配两枚檀香橄榄,一枚放在杯盖顶上,一枚在杯碟边,翠绿的一对,在吃得过分甜腻的节中,十分养眼。轻啖一口檀香橄榄,一注甘香,似淡实深,直透心脾,经久不散……英文中大约很难找得到一个适当的词可表现中文的“甘香”。小小一枚檀香橄榄,可以品出百味人生,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先苦后甜,渐入佳境。
传统大年,拜祭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板块,可惜长年来一直被视为迷信。中国传统讲究宗族,如庭训、门风、家规、家传、家教、家学、家史……我们常说的文化传承,不是靠打造而是细水长流汇合而成,宗族和家庭就是最基本的链接。这里因篇幅所限不再展开,以后撰文细叙。
线香在拜祭活动中承担十分重要的角色。古老的说法:点上了线香,祖宗的魂魄就会回来,因而线香总是给人一种肃穆、神秘之感。线香究竟源自中国还是印度或波斯,才疏学浅的笔者不得而知,但我是固执地将线香归为中国香:香得婉约祥和,自然令人联想到“儒雅”两字;缥缈缠绕之中,自会生出一股庞大的能量,再骄奢专横之辈,面对那袅袅娜娜的一缕,不禁也会对天地生出敬畏谦卑之心。
上海在上世纪60年代初之前,一些老派人家(主要为三代或四代同堂的)仍保持有过年祭祖的习俗。笔者犹记得,幼时长辈们手把手教我们向老祖宗上香,不许有任何嬉皮笑脸不恭之态,心里要想着有如“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之类的励志之语。那时总觉得连大学毕业的长辈们都那样“迷信”,故意表示出一种不屑。父亲曾叹着气对我说:“学着点总是好的!只怕将来想问都问不到!”一晃几十年,父亲一语成签!如今父母都已双双作古,我自己也有了第三代,但我总算知道一点皮毛,逢冬至年三十,必置上祖父母、外公外婆和父母照片、鲜花之外,恭恭敬敬上香,缕缕馨香之中,身心会生出一股清轻欲升的理念,犹如登上穿越时空的隧道,上与逝去的亲人对话,下与不可知的未来沟通,静心冥想:我从哪里来?我的先辈给了我什么?我又应该给后人留下点什么?(非指钱财物业,如单指此,倒简单多了)人们说的香火连绵,就是指此吧。
在喧嚣亢奋的年节中,中国特有的静谧的香味,犹如太极图里全白中那一点黑和全黑中一点白,不露声色地发出某种警示。凡事有所节敛,见素抱朴。
当我们在现代化潮流的激情俯冲中心生迷茫甚至六神无主时,只要闻到缕缕恬淡的中国香,就会在嘈杂市声人烟中得到领悟和安慰,明白事荣物枯,原自有序,境随心移,就会安宁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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