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模糊语言学30年
2010-11-01张红深
张红深
(福建工程学院外语系,福建福州 350108)
一、引言
模糊性是自然语言的本质属性。我国春秋时代(公元前770-公元前476)的《易经》和《老子》中就谈及模糊性,庄子(约公元前369-公元前286)的《逍遥游》中就有很多对大与小相对性质的揭示,所谓“无极之外,复无极也”就是对事物两极之间模糊状态最好的诠释。在西方对模糊性的探索则可追溯到柏拉图时代(公元前427-公元前347)。此后,德国的自然科学家莱布尼兹(Gottfried W.Leibniz,1646-1716)、语言学家马尔蒂(Anton Marty,1847-1914)、瑞士语言学家索绪尔(Ferdinand de Saussure,1857-1913)、英国哲学家罗索(Bertrand Russell,1872-1970)、美国语言学家兼人类学家萨丕尔(Edward Sapir,1884-1939)、语言学家布龙菲尔德(Leonard Bloomfield,1887-1949)以及匈牙利语言学家厄尔曼(Stephen Ullmann,1914-1976)等都对语言的模糊现象有过论述。我国著名语言学家赵元任(1892-1982)、王力 (1900-1986)、著名学者钱钟书(1910-1998)以及季羡林(1911-2009)等也对语言的模糊性给予了关注。然而,直到 1965年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利分校的电力工程学与电子学教授札德(Lotfi A.Zadeh,1921-)在 Information and Control第 8期上发表 “Fuzzy Sets”(《模糊集合》),对模糊理论的研究才进入了一个新时代。札德(Zadeh,1965:339)指出:“模糊集合是其成员隶属度构成一个连续集的所有成员组成的一个类。”模糊集合中的每一个成员都有一个与之相对应的隶属度,这个隶属度就构成了这个模糊集关于它的元素的隶属函数(membership function)。利用隶属函数我们可以对各种模糊集合进行描述,并实现将模糊性思维和语言转化为数量化的形式表达,“从而为模糊性事物的精确描述开拓了广阔发展前景”(吴世雄、陈维振,2003a:48)。这也使得模糊集合论在研究各种模糊事物中具有特别重要的价值(吴世雄、陈维振,2001:8)。1979年,伍铁平先生在《外国语》第 4期上发表《模糊语言初探》,这是国内最早运用模糊理论研究语言模糊性的论文。此后他又接连发表几十篇有关语言模糊性的论文,在国内掀起了模糊语言学研究的热潮,同时也引起了国际学术界的关注。可以说,我国的模糊语言学研究肇始于伍铁平的《模糊语言初探》及相关论文。
如今我国的模糊语言学研究已经走过了30年的历程,成绩斐然,不仅研究成果受到了国际学术界的关注,也培养了一批在认知语言学领域颇有建树的学者。本文利用中国知网对30年来我国模糊语言学的研究成果进行统计,并对统计结果进行了定量、定性分析。根据统计分析的结果对我国模糊语言学30年来的发展阶段进行划分,介绍各个阶段的主要代表人物及其研究成果,并对其今后的发展提出建议。
二、研究目标统计分析
为了对 30年来我国模糊语言学成果有较客观的评价,笔者利用中国知网(www.cnki.net)“中国学术文献网络出版总库”检索国内六大数据库中的博士学位论文、优秀硕士学位论文及学术期刊上的论文。检索范围控制在1979年 1月 1日至2009年 8月 15日,在目标文献特征栏内先后输入“语言学”、“模糊语言 ”、“模糊性 ”、“认知语言学”、“范畴”、“模糊逻辑”、“隶属函数”、“模糊限制语”等相关术语检索目标文献特征用语,并根据检索结果的中文关键词筛选确定检索结果是否符合所需目标文献特征。用检索到的相关词语组合成目标文献特征词语对进行试检索,每次试检索后浏览、分析文献标题,以确定检索范围。经多次目标文献特征用语组合和试检索后,采用多层次扩展检索,以便尽可能减少疏漏和无关主题文献的掺入。以“模糊语言”并含 “隶属函数”(精确)、“模糊语言学”并含 “范畴 ”(精确 )、“原型理论”并含 “模糊逻辑”(精确)或 “家族相似性”并含“模糊限制语”(精确)作为检索词,开始对文献进行正式的标准检索。鉴于有些原始文献(尤其是早期期刊)没有设置关键词,只能采用全文检索。在对检索结果分别就“学科类别”、“研究层次”、“文献出版来源”以及“发表年度”等分类进行筛选统计后生成检索报告。检索到的相关文献总数为23 336条,按文献来源的数据库分组情况如下。
表1 检索文献来源数据库统计表
文献涉及全部 60个学科,最多的 8个学科中有关模糊语言学文献的数目统计图如下。
图1 8个主要学科文献数量统计图
其中属于中国语言文字和外国语言文字类别的文献分别约占总量的27.93%和24.71%,按年份统计的文献出版情况统计图如下。
图2 各年度文献数量统计图
输入的检索范围起始于 1979年 1月 1日,但伍铁平发表《模糊语言初探》是在 1979年 8月底,而发表《模糊语言再探》是在 1980年 10月底,因此未检出 1980年之前相关的其他文献,可以说明伍铁平引介模糊语言学具有开创性意义,这与学术界对伍铁平在我国模糊语言学领域所做贡献的评价是一致的。2009年只统计到 8月 15日,此前7个半月的文献量(803)略高于2001年全年的数量(640)而低于2002年(1 091)。考虑到出版量可能存在上半年和下半年的不均衡性和部分文献未添加到网络出版总库的因素,按目前月度平均出版量计算,全年出版量也只会略高于2002年。而且,2006到2007年迅速降低的增长量和2008年的数量已经比上一年的高峰有所下降的事实表明,2009年的最终出版量不会超过2003年(1 538),更不会出现新的峰值。从图2我们可以看出,第一个出版高峰出现在 1986年(82),比上一年(55)增长了 49%,此后连续两年有较大幅度的上升。在一段时间相对稳定之后,1994年(139)比上一年(114)增加了25个,此后的几年起伏较明显。第三个高峰出现在2000年(364),比上一年增加了 168个,增幅达85.7%。此后的2001-2006年逐年迅速增加,分别为 640,1 091,1 538,2 339,3 049和 3 861个,增幅分别为 75.8%,70.5%,41%,52.1%,30.4%和26.6%。2007年(3 875)增幅骤跌至3.63%,而2008年(3 631)则比2007年减少了6.3%。其他如文学、艺术、经济、贸易、广告等文献大多为有关领域的模糊性语言研究,在检索时没有过滤掉。引介、评论、书评、理论研究、应用等文献无法借助网络软件统计,仍需人工检索分析。文献来源数据库列表显示,这个统计并未包括有关专著、文集、教材等其他出版物。“中国学术文献网络出版总库”也尚未涵盖所有的国内学术期刊,已经收入该数据库的期刊也未涵盖 1979年以来的全部文献,统计疏漏在所难免。基于以上几点情况,对于检索数据有必要作定性分析。
三、我国模糊语言学研究状况
根据以上数据分析,我国模糊语言学研究的历史大体上可以划分为四个发展阶段。事物发展阶段的划分本身就是典型的模糊现象,我国模糊语言学研究各个发展阶段的研究成果既表现出该阶段的典型特征,又与相邻阶段交叉重叠,同时还存在着某些超越阶段的特征。
1 20世纪70年代末至 80年代中期
这一阶段以引介为主,从 1979年开始,约持续到 80年代中期。这也是伍铁平的《模糊语言初探》等一系列论文陆续发表的期间。在引介方面伍先生做得最为出色,上述统计也表明,他最先向国内学界介绍札德的模糊理论和国外有关研究成果,并通过多语言对比,将引介与研究有机结合。这些论文内容涉及到了模糊语言学的各个方面,且各部分均有所侧重,确立了模糊语言学的宏观理论框架,对语义模糊也进行了微观的深入探讨,成为中国模糊语言学之滥觞。其间王希杰也在探索将模糊理论引入修辞学研究。他的《汉语修辞学》(1983a)用现代语言学理论分析汉语修辞学,从结构、意义、声音、均衡、变化、侧重、联系等角度对修辞手段进行范畴化,以修辞所要达到的目的来统领修辞手段,探讨了均衡美、变化美、侧重美、联系美。在“结语:修辞学和辩证法”一章中他着重论述了准确和模糊的辩证关系。文中谈到了“人们所反对的”模糊,也谈到了作为“自然语言的重要属性之一”的模糊(王希杰,1983a:367-375)。他的《模糊理论和修辞》(1983b)和伍铁平的《语言的模糊性和修辞学》(1986)探讨了语言的模糊性与修辞之间的关系。这些都为将模糊理论引入修辞研究和模糊修辞学的建立提供了理论依据。在模糊限制语的研究方面,廖东平(1982)首先将 Lakoff(1973)的研究译介给国内学者,何自然(1985)介绍了国外对模糊限制语的分类研究,较为详细地论述了变动型模糊限制语和缓和型模糊限制语,认为前者属于语义范畴,后者属于语用范畴。另外,张乔的《词义的模糊性及其他》(1983)、郑通涛的《模糊语言与模糊心理》(1984)等也都为后来模糊语言学研究在我国的繁荣发展发挥了开拓性的作用。
引介这一阶段在我国模糊语言学研究的头五年中出版的文献数量并不多,这一方面与我国处于改革开放初期,国内学者获得国外文献资料的渠道相对有限有关,另一方面也与大多数学者阅读外文资料的能力偏低不无关系。因此,除最初以伍铁平为代表的语言学家引介国外模糊语言学成果外,仍有学者在以后的几个阶段里不断地引介国外的研究成果,持续时间很久,但数量并不是很多。
2 20世纪80年代中期至 90年代中期
20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伍铁平的系列论文经整理后在北师大内部油印(1986,1987)作为教材使用。我国学者对模糊语言的研究从此如火如荼,这种研究的热潮也催生了《模糊语言学》(1999)的正式出版。该书虽仍有论文集的性质,但贯穿全书的对比分析方法、作者广博的学识和严谨的治学态度都使其当之无愧地成为一部“模糊语言研究的开创性著作,起到了筚路蓝缕的先锋作用”(文旭,2001:269)。这次研究的热潮突出表现为对语言模糊性根源的大讨论,参与者主要有石安石(1988)、郑通涛(1984)、陈保亚(1989)、周志远 (1990)、吴涌涛(1991)等。争论围绕着传统语义三角的一个角度展开,观点虽均有失偏颇,但最终“解决了我国早期模糊语言学研究中存在的不少问题”(吴世雄、陈维振,2001:11)。针对国内学者对模糊根源的争论,苗东升从辩证哲学的高度对模糊性的根源进行了归纳,认为“模糊性表现了两极对立的不充分性和自身同一的相对性”(苗东升,1983:10)。苗东升是由理科转而研究文科的,这种跨越文理学科的研究者有独特的优势。伍先生极力主张语言学家要懂得多门学科,通晓多种语言。苗东升就充分发挥了他的长处,在他的《模糊学导引》(1987)中对模糊语言的定量研究进行专门论述,主张在描述自然语言现象时采用语言变量具有更强的解释力。有关这场争论的详情与学者们对其评价可参见陈新仁(1993a)和吴世雄、陈维振(2001)。
人类对作为认知对象的客观世界进行类属划分的过程(即范畴化的过程)包括识别、概括和抽象三种形式(吴世雄、陈维振,1996:16),而这些都是借助语言为我们所建构的世界的图像进行的。范畴化因人、因时、因地而变,这种变化是范畴化的根本动力,促进了人类认知水平的提高,也使得语言表达变化不居,且具有广泛的差异性,因此,“人类自然语言的模糊性在语词及其意义上表现得最为明显”(吴世雄、陈维振,1996:14;2003:8)。正因为如此,对语言模糊性的研究始于对语义模糊性的研究,我国的模糊语言研究也不例外。但是,“可以用模糊集合论来加以描述的‘原型范畴'现象不仅在语义上很常见,在语音、语法和语言学的其他许多方面都有广泛地存在”(陈维振、吴世雄,2003b:31)。在语法的模糊性研究方面,袁毓林运用范畴理论分析汉语词类划分的模糊性,指出“汉语词类是一种原型范畴,是人们根据词与词之间在分布上的家族相似性而聚集成类的”,并据此提出一个基于原型理论的汉语词类系统(袁毓林,1995:154)。宋志平(1991)对语法梯度理论的研究、陈新仁(1993b)对语法结构模糊性的研究、易仲良(1987,1988,1990)对英语时态模糊性的研究都体现了我国学者对语法模糊性的本质有着明确的认识。
3 20世纪90年代中期至20世纪末
从20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陈维振和吴世雄把目光转向了对模糊语言学的研究。他们发表的学术论文所涉及的国外学者的参考文献范围之广在国内模糊语言学研究的学者中颇为少见。他们将国外认知语言学的最新成果介绍给国内的学者,也将范畴理论引入了模糊语言学研究,使中国的模糊语言学研究继伍铁平之后跨上了一个新的高度。他们的成果极大地开阔了中国模糊语言学界的视野,同时为解决早期有关模糊本质的争论与深入的探索奠定了坚实的理论基础。他们从认知语言学的角度分析语言模糊性的成因,认为语言模糊性产生于人的认识过程。“符号的意义是人脑认知活动的结果”,“离开了认知活动,便不存在符号与所指事物的指称关系,也就不会有指称模糊或语义模糊”(吴世雄,1999:75)。他们进而指出,语义模糊的“原因主要是人类对作为认知对象的客观世界的类属划分(categorization)是模糊和不明确的”(吴世雄、陈维振,1996:15)。陈、吴二人的重要贡献在于阐述了人类的类属划分对语义模糊的影响,并论证了人类的类属划分具有生理和文化的基础以及由类属划分所得到的语义范畴具有家族相似性和模糊性。他们将认知语言学的理论和方法引入模糊语言学研究,将有关模糊本质的争论提升到了认知语言学的高度,研究成果也受到了国际语言学领域的关注。波兰的《波兹南语言学与东方学研究》杂志连续两期发表了他们所带领的福建师范大学语言学课题组的论文,可见他们所开展的模糊语义的认知研究在国际上被认为具有一定的创新意义和重要的学术价值。有关他们运用认知语言学的范畴理论揭示模糊语义的认知特点的研究成果可参见他们的《范畴与模糊语义研究》(2002)。模糊集合论与认知语言学原型理论的有机结合启发了模糊认知语义学,开辟了范畴语义模糊性研究的一个新途径。
另一位引起国际语言学界关注的中国学者是张乔女士。1998年,她的《模糊语义学》出版,该书比较全面地介绍了国外模糊语言研究的概况,并进行了客观的剖析和评论,“使人们比较全面地了解到西方学者主要关注的模糊语言现象和课题、研究角度、分析方法、主要观点、重要贡献、存在问题以及新近的动向等,其中许多是国内模糊语言研究的文献中看不到的,大大拓广了我们的思路”(苗东升,1999:59)。她还将 Barwise和 Cooper的广义量词理论批判地应用于模糊量词的应用研究(张乔,1998a)。她以模糊限制语的研究成果获得了英国爱丁堡大学的博士学位,连同她的《模糊语义学》(1998b)确立了她在我国模糊语言研究领域的地位。
在模糊限制语的研究方面,要特别提到蔡龙权和戴炜栋,他们首先从限制语的词义特征、句法结构和语用交际意向的角度论证了限制语具有提高说话者对话语真值的承诺程度和精确话语信息的功能。国内学者过多强调了模糊限制语提高模糊性的功能而忽略了降低模糊性的功能,他们指出:“虽然话语的命题真值和语句意义因各自的特征而存在模糊性,但是语用交际的话语意向精确性可以降低这种模糊性。”(蔡龙权、戴炜栋,2002:6)语言中精确表达和模糊表达这一对矛盾的双方是可以互相转化的论断(伍铁平,1999:170-186)也在他们的研究中得到了进一步的证实。
值得一提的是,汪榕培和顾雅云先后在1992年和 1997年编译出版的《八十年代国外语言学的新天地》和《九十年代国外语言学的新天地》追踪了国外语言学研究的最新动态。尤其在《九十年代国外语言学的新天地》一书中,他们用大量篇幅摘译了 John R.Taylor的Linguistic Categorization,D.A.Cruse的Prototype Theory and Lexical Semantics和 Roger McLure的WhyWords Have to Be Vague中的内容,使国内语言学界及时了解到了国外模糊语言学与认知语言学研究的新趋向。此外,宋志平(1999,2000)对语法梯度理论的继续研究、史厚敏(2004)对英语语法范畴模糊性的研究都始终建立在模糊集合的逻辑基础上,这不仅有利于语法模糊性的定量研究,也有助于解决人工智能、机器翻译、自然语言理解等问题。
一般认为,我国学者倾向于定性研究,而西方学者倾向于定量研究,但我国模糊语言定量研究也取得了一定成绩。石安石(1988)早在20世纪80年代后期就通过定量的方法对汉语常用词语的义项进行了统计调查,对札德和沙夫(Schaff)等人的研究提出了挑战,“启发人们从更小的语言单位及更深层次去研究模糊语义”(吴世雄、陈维振,2001:11),开创了我国模糊语言研究定量分析之先河,但他所采用的方法对当时我国的模糊语言研究没有产生太大的影响。直到20世纪90年代中期,杜厚文(1995)通过模糊集合的有关运算对自然语言的模糊语义进行定量分析,论述了定量分析的途径和方法。他根据系统的复杂性与分析它所能达到的精确度之间的反比关系,提出由于人脑是一个结构极其复杂的系统,对于人脑中所形成的模糊概念的定量分析应采用语言变量而不是数值变量。目前的统计数据表明,我国学者运用定量分析的方法研究模糊语言仍与国外学者有一定差距。
4 21世纪以来
21世纪以来,我国学者开始了对过去20年的反思和对国内外研究成果的批判。作为我国模糊语言学的创始人,伍铁平先生不仅为我国的语言学研究开辟了新天地,而且他的学术批评也体现了老一代语言学家文如其人的风骨。他从忧患语言学健康发展的高度极力倡导学术批评并以身作则,他的学术批评在很大程度上净化了学术领域。伍铁平认为,学术批评是学术研究健康发展的必要条件,在开辟了模糊语言学这一新的领域后,他经常对后来者研究中出现的错误认识撰文澄清。我国模糊语言研究领域中反思与批评的成果数量并不多。吴世雄和陈维振在模糊语言学的研究中引入国外认知语言学的方法,极大地促进了我国模糊语言学的发展。进入新世纪以后,他们开始了对国内模糊语言学的反思。他们认为,经过我国学者20多年的努力,“形成了一个比较系统的模糊语言学研究体系”,研究成果不仅极大地推动了我国语言科学的发展,而且对我国其他社会科学和人文学科也产生了很大影响(吴世雄、陈维振,2001:7)。他们也指出了我国模糊语言学研究中存在的对国外成果译介不足和跨学科、多语种研究欠缺对我国模糊语言学研究的制约。经过过去几年对国内外语言学理论的研究也使得他们站在一个更高的起点上对国外的理论进行学术批评。他们在模糊理论的研究中引进了 Lakoff(1987)的范畴理论,指出了他对范畴本质认识的不足(陈维振,2002)。他们剖析了 Keefe(2000)对语义模糊性的认知论观点的批评,对 Keefe和 Williamson(1994)进行了进一步批评,指出“决定语义模糊现象的不是关于世界的知识是否为精确知识。真正的问题仍然在于我们不知道这些谓词的外延的确切边界位于何处。”(陈维振、吴世雄,2003a:50)通过译介 Berlin和 Kay(1969)及 Kay和 McDaniel(1978)对基本颜色词范畴的研究成果,他们揭示了模糊集合论在语义范畴模糊性研究上的重要应用价值,同时也指出了他们的研究所存在的哲学、认知和语言学上的不足(吴世雄,陈维振,2003)。他们对国内学者的研究也进行了积极批评(如吴世雄,1997),指出存在的问题和进一步发展的方向。王希杰也在近20年的理论探讨的基础上,在修订版的《汉语修辞学》(2004)中增辟了专节“模糊义和模糊话语”,使模糊修辞研究从理论发展到了应用。
5 模糊理论的应用研究
应用研究贯穿于整个 30年来我国模糊语言学发展的始终。尤其是在2000年以后,出版文献数量的骤增引起了我们的关注,增加的文献主要是硕士和博士论文,其中绝大部分为应用研究。应用性研究主要涉及外经外贸、法律、教育教学、新闻、翻译、公文、商业广告、文学、写作等诸多领域的语用研究,其中大多数是对语言中模糊现象的分类罗列和就事论事的解释,不仅对国外先进的语言学新理论、新思潮的介绍数量有限、范围狭窄,而且从哲学、认知语言学和语言哲学等高度对语言模糊性进行深度研究者也屈指可数。统计数据表明,在中国语言文字类别的 6 517个文献中,归于语言学的占61.79%,归于汉语的占 36.89%;在外国语言文字类别的 5 767个文献中,归于英语的占93.51%。如此众多的年轻学者关注模糊语言学是值得庆幸的,但我们也看到研究领域的极不平衡,同时也担忧一些学者对模糊语言学本身存在的模糊认识会将研究引入歧途。
另一个引起我们关注的现象是,30年来国内有少数学者一直混淆语言的模糊性与歧义、含混、笼统、概括、委婉等其他语义特点。赵元任先生早在 1959年就对歧义、模糊和概括进行过正确的区分。模糊语言学诞生后,又有学者将国外有关研究的成果翻译后在国内发表(如孙秋秋,1983);相关的讨论在国内各种不同等级的专业文献上时有所见。比如,伍铁平在《语文导报》1987年第 1期中撰文就语言的模糊性和多义性等的区别问题进行专门论述。吴世雄和陈维振(2001)在总结我国学术界对模糊与其他语义学概念的区别问题时认为,我国学术界已经对此有了清楚的认识,“可是在实践上,仍有不少人将概括、多义、歧义、双关、含混与模糊等混为一谈”(吴世雄、陈维振,2001:11)。因此,石安石在他的《语义论》(2005)中仍以《笼统、多义、歧义都不是模糊》作为“模糊语义”一章的开篇。笔者认为,在这个问题上存在着两种情况。一种是将语言模糊性研究泛化,这是由于自然界存在着各种性质不同的模糊现象,体现在语言中表示类似概念的语词更是非常丰富(伍铁平,1999:114-126)。札德的《模糊集合》使得人们可以对模糊进行量化的分析,也使得对模糊概念的明确界定成为必要。札德受模糊语言的启发提出模糊集合论,并将语言学概念引入模糊数学和模糊逻辑的研究,又将模糊集合理论引入语言范畴的分析(陈维振、吴世雄,2003a:48)。但作为电气工程学与电子学的专家,札德一开始就“引入‘隶属函数'这个概念,用以描述差异的中间过渡,运用数学方法描述模糊词项”(王维贤、李先焜、陈宗明,1986:403-404),即运用“模糊逻辑通过模糊集合论的方法,把模糊性思维和语言转化为数量化的形式表达”(陈维振、吴世雄,2003a:48),这在工程技术领域似乎从来不是个问题。试想在工程技术领域如果对模糊概念的认识莫衷一是,绝不会有模糊控制技术的巨大成功。模糊集合论给模糊语义研究所带来的革命性变化从模糊逻辑与翻译学、人工智能、专家系统、机器人学、言语交际学等学科的成功结合中可以得到证明。札德(Zadeh,1977:327)曾承认:“模糊集合论这个分支学科的起源是从‘语言学'方法的引入开始的,它转而又推动了模糊逻辑的发展”,因此,在语言研究领域如果不从模糊集合的角度出发,就很容易使模糊语言学偏离方向而导致研究的扩大化。另一种情况是一开始就不存在争论。一边是有学者们一直在努力厘清,而另一些学者依然鱼目混珠,处于“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的状态。无论哪种情况,归根结底都是对模糊本质的认识问题。札德的“模糊集合论适用于语言模糊性研究的一个根本原因就在于语言范畴实际上就是某一个论域中的模糊集合”(陈维振、吴世雄,2003b:31)。范畴的核心部分是范畴中所有成员共有的典型属性,是明确的;构成范畴的边缘部分的元素与典型成员具有一定程度的相似性,是模糊的。对应于集合成员的隶属函数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对范畴语义模糊性进行定量分析的必要条件。“它不仅使范畴语义模糊性的定量研究成为可能,而且深化了范畴语义模糊性的定性研究”(同上)。笔者认为,模糊语言学还是应该建立在模糊集合论的基础上,才会有利于模糊语言学向着既定的方向健康发展。札德使用 fuzziness而不是 vagueness也有赋予 fuzziness一词更强的术语性(伍铁平,1999:118)的考虑,“以区别于 vagueness(包括不明确、含混、含糊和模糊等意义)这个非科学的生活用语”(伍铁平,1989:25)。但这并不意味着要否认含糊、委婉、歧义、多义、概括等其他语义特征的存在及研究价值。
近年来学术界出现的浮躁风气对模糊语言的研究也有影响,其中既有对“北伍南某”的吹捧(张红深,2009),也有不顾学术操守的抄袭剽窃行为。吴世雄、陈维振(2001:14)主张,我国的模糊语言研究应兼收并蓄。笔者认为,不同的学派可以通过争论促进学科的发展,但存在门户之争就不是好事了。尤其是在对模糊语言学尚存模糊认识的情况下,自立门户就更是有害的,只会助长学术风气的浮躁,对学科的健康发展没有任何好处。年轻学者关注模糊语言研究值得鼓励,“希望讨论模糊语言的人多读些中外学者所写的学术著作,弄清究竟什么是模糊语言,国内外有哪些争论,然后再撰写论著”(伍铁平,1999:ix)。在研究过程中不要忘记王希杰的告诫:“研究对象可以是模糊的,但是研究者不可以‘模糊',研究方法不一定是‘模糊'的!”因此,认真研读模糊语言学的经典文献对年轻学者非常重要,尤其是要多阅读国外学者的著作,对我国模糊语言学有着重要贡献的学者无不阅读过大量的国外文献。2007年文献数量增长速度的放缓和2008年以来的下降也说明我国模糊语言研究正期待着在理论上的新突破。
四、结语
据伍铁平(1999:iv)介绍,“札德 1984年 7月在北京举行的‘中美双边模糊方法和现代决策在电子系统中的应用学术讨论会'的开幕式上称赞我国‘在模糊集理论的研究方面处于领先地位……在理论……和实际应用方面都作出了许多重要的贡献'”。我们进行数量的统计分析旨在通过回顾过去 30年模糊语言学在我国的发展,为今后的研究提供方向性的参考,并提出几点建议。
大学应开设模糊语言学课程。国内外很多知名学者(如 Greenberg,1973;Marcus,1974;伍铁平,1981,1985,1991;吴世雄,1995)认为:“语言学是一门领先的科学(linguistics as a pilot science)”,模糊语言学的研究成果有着广阔的应用前景。目前我国许多普通高等学校的本科教育正在摸索应用型发展模式,模糊语言学与其他学科交叉结合会在机器翻译、人工智能、模糊控制等诸多领域结出硕果。诸多硕士研究生如此关注模糊语言学的应用,如果在本科阶段开设模糊语言学课程,就可以保证他们在研究生阶段的深入研究不犯基础理论的错误而少走弯路。可以创办一份模糊语言学学术期刊。一个蓬勃发展的学科没有专业的学术期刊对其发展是十分不利的。目前虽然我国模糊语言学领域研究人员众多,但专家级学者的数目与其发展规模和速度相比极不相称。如果没有专门的学术期刊引领,散见于各类不同层次期刊上的研究论文难免鱼龙混杂。要重视跨学科人才的培养。模糊语言学的理论研究需要有哲学、认知语言学、逻辑学、语言哲学等学科的支撑,模糊语言学的应用研究也需要与数学、电子、工程、数理逻辑等学科的结合。多语种的对比研究目前也是比较薄弱的环节。单纯地就语言而研究语言意义不大,价值有限。要重视开展定量研究。Zadeh的模糊集合使范畴语义模糊性的定量研究成为可能,但统计数据表明,我国模糊语言的定量研究仍比较薄弱。定量研究会促进范畴语义模糊性的定性研究向纵深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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