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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医疗欠费百态
——欠费现象渐趋缓解但仍不容忽视

2010-10-29李璐瑒刘晓慧季长亮姚宝莹

首都食品与医药 2010年3期
关键词:急诊科费用病人

本刊记者◎李璐瑒 刘晓慧 季长亮 姚宝莹 费 菲

作为救死扶伤的机构,医院对患者理应一视同仁,不能见死不救,但救治之后的欠费却成了一大难题。在新医改的大背景下,北京市近几年通过不断的努力,逐步完善了政府补偿、医疗保险等机制,使医疗欠费现象逐渐减少,甚至有些医院已经基本杜绝了医疗欠费。但在更大范围内,欠费这一顽疾还将长期存在下去,因此,医疗欠费的各种形式及原因仍非常值得我们关注与警惕。那么,北京各大医院患者欠费的情况究竟如何呢?近日,本刊记者就此问题走访了北京地区十余家三甲医院,对医疗欠费的形式和现状进行了调查。

医院常吃哑巴亏,大多三缄其口

“先治病后收费还是先收费后救治”,对于医院和医务人员来说始终是一个二难选择。对此,一位三甲医院的护士长很无奈地表示:“这是很矛盾的事,医院不能因为病人不交费而拒绝救治,病人已经命悬一线,施救不及时、错过最佳治疗时间,医院最后也要承担责任;但如果实施救治,医疗费用就只能由医院甚至是主治医生自己垫付,可最后能不能找到债主很难说。”

面对如此棘手的问题,医院大都采取了消极、保守的态度。记者在本次采访中发现,很多医院都不愿意在“欠费”这个敏感的话题上发表任何意见,有些医院在欠费的事情上吃过很多哑巴亏,特别是在近一两年中深受欠费事件困扰的一些医院对此始终三缄其口,不愿接受记者采访。例如北医三院,在近两三年曝出的“公费住院天价医疗费”、“扣留孕妇尸体偿还医疗费”的欠费纠纷中曾备受指责。记者在联系采访北医三院的过程中,通过宣传部门向副院长请示,后者又请示院长,最终院方还是拒绝了记者的采访。

无独有偶,记者在协和医院的宣传处联系采访时,刚刚说明来意,便遭到了段处长的断然拒绝。段处长解释说,患者欠费在各大医院都是十分普遍的现象,协和医院每年都有几百万的欠费,手术过后刚一拆线就跑掉者大有人在,如果这种事情被大量报道,那么,今天我们救了一个“三无人员”,明天就会有十个“三无人员”来看病,就必然会有更多的人欠费。而欠费的患者如果真是因为贫困也就算了,有的人就是恶意欠费。我们是做了好事不敢声张,就像当年协和医院的票贩子原本没有今天这么多,可是经各家媒体一报道,都知道了这个生财之道,于是就越来越多了。

▲部分上访者的治疗费用往往由医院埋单

对此,积水潭医院财务处刘处长表示:“医院不希望媒体做这方面的宣传报道,一点儿好处也没有。”另一家三甲医院的宣传中心主任也表示,目前在医疗欠费的问题上,院方也不知道该如何向媒体说。

还有一些不愿接受采访的医院表示,欠费现象过去比较严重,但近几年有所好转,政府也曾经拨款补偿,因此,“现在不需要重翻旧账”。

急诊科成为欠费重灾区

记者在调查中发现,欠费这一现象在急诊科最为常见。首都医科大学宣武医院急诊科孙主任告诉记者,急诊科欠费患者群体主要是上访人员、没有保险的农民工、精神异常人员、“三无人员”、派出所或120 送来的“街倒”人员。不管是什么情况,只要生命垂危,送到急诊来,医生护士都会全力抢救,尽力保证他们的生命安全,并由值班护士办理欠费手续。当患者度过危险期,进入二期处理,医院会积极通过各种渠道联系相关人员、治安办及派出所。

有时,急救车会送来精神异常的病人,本人无法提供任何身份信息,医务人员只得先检查躯体损伤情况并进行处理,然后和派出所联系。宣武医院急诊科孙主任向记者讲述了一件让他印象很深的事。前两年,白纸坊派出所民警在一个树洞里发现了一名受伤的无家可归者,送到医院后就离开了。这个患者浑身脏臭,头顶上有个20 公分的伤口,深度直达骨膜,头部包括五官,估计爬着上千条蛆虫。患者有智障,对如何受伤及家庭情况均表述不清,医生护士立即给予清创,为他治疗并缝合伤口,给他换上了干净的病号服。这种患者的医疗费是不可能结清的,最后都由医院承担。

另据一家三甲医院急诊科的刘主任回忆,大约在2006 年秋的一个下午,一个满身尘土的中年男子背着一个孩子进了急诊室。孩子看上去大约十四五岁的样子,当时已经昏迷,头发干枯蓬乱,嘴唇干裂。身上的衣服已经褴褛不堪,因为久不换洗,污渍浸染,僵硬粘稠,紧贴在身上脱不下来,没有办法只能用剪刀剪开。医务人员在处理孩子刮破的伤口时,从磨烂的袖口和衣领的缝隙中不断有虱子爬出来,甚至连眼角都有。中年男子称,孩子已经离家出走三个月了,刚刚找到。医务人员给孩子做了各项检查,发现除体力严重透支导致昏迷和营养不良外,各项功能均属正常,身体并无大碍,只需输糖补充能量。中年男子称全家人为了找孩子,已经耗尽本就微薄的积蓄,他自己早已身无分文,很长一段时间就是靠拾捡废品度日。即使几瓶葡萄糖的费用,他也无力支付。无奈之下,科室里的医务人员凑钱给孩子买了衣服和营养品。这几瓶葡萄糖的账也只能算在医院的头上了。

2004 年初冬,刘主任还接待了一位因车祸导致右臂骨折的急诊病人,被路人发现时,因失血过多已经昏迷很久。当时没有有关患者的任何信息,因此无法结算医药费。一周之后,医院偶然得知此人曾在东北的一个叫做兴海湖的监狱服过刑,已经刑满释放,四处流浪。于是医院派人到右安门公安局预审处了解了此人的情况。得知此人是河北省蔚县人,医院便派车带患者回老家寻找亲属。但由于服刑多年,早已与至亲失去联系,以前的房屋也年久失修,漏风漏雨,甚至找不到一件还能使用的日常用品。无奈之下,随行的医务人员只好将其重新带回医院,直至病人完全康复,才联系民政部门处理。当时,患者所用的衣物和生活必需品都是科室医生凑钱买的,更别说支付医药费了。

中日友好医院急诊科主任张国强向记者介绍,曾经有一位脑出血患者被送到急诊,虽然没有家属陪同,医院还是在第一时间展开了救治。他是在出租屋里被房主发现的。房主拨打了110,派出所派人将其送到了医院。医院一边救治,一边联系患者家属。家属倒是很快过来了,但家里太穷,总共只凑了1500 多块钱,而治疗费花去了两万多。他在北京没什么固定工作,也没有上任何保险。面对这种情况,医院也只好作罢。

涉刑事件的急诊费用也往往很难追回,朝阳医院门诊办公室主任仇纯荣给记者讲述了一个事例。2007 年3 月,外地来京务工人员徐某与女友小丽(化名)相识并相恋,后徐某因为患病,自卑心理日益加重,多次与女友发生不快。2007 年10 月12 日,在他们的租住房内,徐某用双手扼压女友颈部,想掐死她后自杀。后因发现女友呼吸微弱,产生悔意,拨打120 将女友送到医院抢救,当时徐某身上连给120 的车钱都没有,更别提治疗费了。但在朝阳医院抢救室,医护人员还是分秒必争地将她放入高压氧舱内进行全力抢救,然而1 个多月后,小丽于2007 年11 月20 日因“被扼压颈部、扪堵口鼻”死亡。法院判处徐某有期徒刑十四年,这笔医疗费也不了了之了。

住院病人欠费不菲,万元起步

急诊科的欠费现象虽然比较普遍,但欠费数额只占全院欠费总数的一小部分,真正欠费多的是住院病人,往往一欠就是几万甚至几十万。

人民医院急诊科主任李继红向记者介绍,有一位肾功能衰竭的病人,身上没带钱,就从老家坐火车来到医院,说“我要透析,要不然就没命了”,医院没办法,总不能见死不救吧,给他做了几次透析,花了一万多块钱,然后又给他买了火车票让他回家,才算是把他“打发”走了。

有时候还得留神病人“离院出走”。有的病人在病情基本稳定之后,就会找机会溜掉,留下的是一笔数额不菲的医疗欠费。

还有病人对治疗结果不满意或者认为医药费超过了自己的预期,就找茬拖欠医药费。由于医学知识相对匮乏,病人家属通常不会在专业问题上与医生进行争论,但他们会“避实就虚”,拿“护理不好、医生态度差劲、检查没安排好”等来说事。安徽一位叫张先满的肺栓塞患者,之前在各地医院辗转了半年多也没有治好。“最后来到我们医院。我们给他治得好好的,可他还是对治疗结果不满意,欠下了几千块钱。出院后来做复查,又让我们给他免费拿药。这一次我们没有再答应,毕竟,这已不是救命的事了。”李继红表示。

另一家三甲医院泌尿科的医生告诉记者,有一位老年肾结石患者,入院后由科主任为其实施了经皮肾镜碎石术,术中需用超声气压弹道将大的结石粉碎后再吸出,但是由于石头太大,粉碎后清石所需时间较长,因担心麻醉时间太长对病人恢复不利,于是部分残余结石决定行二次手术处理,二次手术后残余结石被处理干净。因为进行了两次手术,所以手术费比预期的费用高了一万多元。病人认为一次就可以做好的手术,医院却做了两次,这是医生技术水平低所致,二次手术的费用不应该由自己来承担。于是在医生给拔掉造瘘管后就自行出院了,而此时他的输尿管内还留置着双J 管,本应在术后一个月左右来院拔除,病人却再没有来过。

还有一个家境较为贫困的外地农民患了多发性肾结石,在当地医院只能进行开刀手术,而且还不保证能将石头一次性取干净,于是在当地医生的建议下,来到世纪坛医院接受微创手术,但只带了一万块钱,而微创手术的费用是两万元左右。病人家属一再向医生保证,先交一万块钱的住院押金,请医院先给做手术,到时一定会再拿钱来的。于是医院就给他做了手术。术后,一万块钱很快就用完了,医院催其续费,但是这个病人一直说家人在借钱,一直交不上。医生对此很无奈,却没有丝毫办法。

对于医保住院病人,医院往往会“放松警惕”,一方面由于大部分能报销通常不会欠费,另一方面医保对病人的结算卡得很严,如果这次住院发生的费用没有结清,下次再住院时的费用医保是不予报销的,这样一来本市医保患者的欠费情况很少。但有一种情况是例外,那就是这个患者死亡。据某三甲医院医生介绍,一位老年患者,患有多种慢性疾病,长期住院治疗,在他去世的那一年在ICU 抢救过很多次,他的医疗费用早已超出了医保报销的上限,由于他是老病号,医院便忽视了他的欠费情况,可等他去世后,欠的钱就再没人交了。

恶意欠费——光脚不怕穿鞋的

患者实在没钱,医院没有办法;患者有钱就是不交,医院同样没有办法。面对前者,医院只是无奈,而面对后者,医院却很窝心。

宣武医院曾收治过被家人抛弃的患者,医院通过患者提供的信息找到家属,让他们把患者接回去并付费,但家属根本不予理睬。医院没权力强行追讨欠费,只能由公安局出面调查、联络其家属,告知他们必须领回患者,并支付医疗费,但其对医院所欠的治疗费就是不交。

还有一家三甲医院急诊科的陆医生讲述了这样一件事:“我曾接诊一位病人,自称胸闷气短、呼吸不畅、间断性心律不齐,住院治疗数天。每次我们催缴医药费,他都以儿女不在身边,自己没有经济来源为借口逃避缴费,可过了几天就不见了人影。而时隔两个月,我再次接诊了这位病人,同样的病症陈述,同样的逃费理由。”

有些病人的病属于比较稳定的慢性疾病,一般情况下不会危及生命,但需要家属花大量时间来照顾。家属为了甩开包袱,就将病人送到医院。某三甲医院护士长讲述了一个她们医院近期发生的例子。2008 年12 月4 号,她接待了一个甲亢患者,病情不是很严重,住院治疗一个月后,病情基本缓解。但家属要求继续住院接受治疗,并结算了第一个月的医疗费。但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来结算过医药费,也再没有见过家属。患者的医疗欠费单足足有三大摞。就目前的状况来看,患者完全可以出院,科室主任也曾找她沟通过,但患者自己坚决不肯,每次谈话要求出院,患者就以跳楼相威胁。患者自称没有工作,没有任何收入,且家庭关系矛盾重重,拒绝支付医药费。

据中日友好医院急诊科主任张国强介绍,有一个号贩子在劳改释放后回到医院里“重操旧业”。有一次突然心梗了,急诊科医护人员给他上了呼吸机,一番抢救之后,病人转危为安。但在医院向其催缴费用时,这位号贩子却不认账了。他并不认可医院的治疗,觉得自己没什么病,并以此为由拒不交费。医院了解到他的“前科”,这样的人耍起无赖来谁也没有办法,于是只好作罢。这次治疗总共花了一万多。“就算是破财免灾了。”张国强自我安慰道。

▲某医院给患者下发的欠费通知

人民医院急诊科主任李继红也表示,上访人员的恶意欠费行为并不少见。人民医院附近有两个“被上访大户”:卫生部和建委。这些上访人员要是生病了,他们就自己来到医院,也有信访办的人送过来的。“这些人本来就窝着一肚子火,情绪往往也比较激动,实在不大好惹。这期间发生的医疗费用通常是收不回来的。曾有两个上访人员,病好了之后,愣是赖在医院住了两个月。白天出去上访,晚上就回来睡觉,真把医院当成自己的家了。”

另一家三甲医院医务科一位年纪较大的医生告诉记者,外地来京上访的人因为居住环境和生活条件太差,加上情绪总是抑郁不畅,往往容易生病。“以前,永定河边上有一排简易帐篷,里面住的都是来京上访的人。永定门外有一个国务院上访接待站,来京上访人员必须在此登记。登了记的人,谁生了病,简单检查一下就直接送到附近的医院,检查、治疗的费用往往由民政部门负担。没有登记的生了病,送到医院来治疗,相关费用就成了死账,无处讨要。”他还介绍,也有一些人,因为无处伸冤,就会制造“事件”,比如服毒自杀、集体斗殴等,希望借此引起有关方面的关注,但行政部门通常将伤病者扔在医院就不管了,类似这样的治疗费用往往就得由医院自己埋单了。

解决欠费难题,各大医院高招迭出

记者走访多家三甲医院后发现,有些医院在面对医疗欠费时无计可施,最终留下的只是一串串虚假的个人信息和一摞摞无主的药费单据,每年遭遇欠费达数百万之多;而有的医院则积极采取措施,有效地扼制了这一现象,每年欠费只有几万元左右。据积水潭医院财务科刘处长介绍,以前积水潭医院有过一年欠费十几万的现象。但从2006 年10月开始,医院使用了HIS 系统,实行“预付制”,先看病,后结算,全部由计算机管理,所以欠费现象越来越少。2006 年全年欠费2 万多,到2009 年全年欠费只有两三例,总共欠费一千余元。

刘处长表示,近两年北京对各大医院的欠费管理都比较严,只要医院管理得好,追账小组工作做得到位,欠费就会减少。

积水潭医院财务科另一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一些因打架、斗殴、醉酒导致外伤的患者到我们医院,肯定是先抢救,一般都有警察跟着过来,要不就是来了先报警,最后医疗费都由警方帮助结清。这些打架的基本都是外地人,如果当时出现欠费,我们还可以和那些外省市的驻京办事处联系,一般都能把医疗费要回来。

其实对于年收入动辄几个亿甚至几十亿的三甲医院来说,就算是上百万的欠费,也不过是区区小债,但正如刘处长所说:“做财务工作,一分钱都是钱,就算欠费的额度很少,我们也要努力追回来,我们要是不去追就是对国家财产不负责任。”

政府主动担责,医疗欠费有所缓解

尽管在各大医院仍然能够听闻各种有关欠费的陈述,但仔细斟酌,可以发现,这些案例大都是被访人员的回忆,已成过去时态。从纵向来看,如今北京的医疗欠费问题较以往已经得到了有效的缓解。这其中固然有医院自身的努力,但更为重要的是,政府有关部门多年来一直对此高度关注,主动承担责任,并且推出了一系列切实可行的方案。

正如北京儿童医院宣传中心侯主任所言,欠费现象近年已不多见。政府在保障百姓的基本医疗方面做了很多事情,“各种保险都比较完善了,像‘新农合’、北京的‘一老一小’以及一些商业医疗保险,这些都使欠费现象很少发生。”另外,民政部门还批准设立了扶贫基金会,专门救助那些大病患者,为其补贴部分医疗费用。比如,经北京市民政部门批准,由儿童医院在2003 年牵头建立的基金会迄今已经累计救助了200 多名看不起病的患者。

此外,针对医疗欠费现象,北京市政府还设立了专项拨款,专门用来对医院进行补偿,用以填平因患者欠费而导致的死账。尽管由于财政的原因,这一举措最终被认为只是杯水车薪,但至少表现出了政府对于这一现象的关注和积极态度。记者获悉,有关部门正针对此问题紧锣密鼓地研究解决方案,并欢迎相关人士建言献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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