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国医大师
——追忆方和谦先生二三事
2010-10-29彭正发
文◎彭正发
方和谦教授走了,走得是那样的匆忙;方老先生的辞世是京城乃至全国中医界的一大损失,更是依附于他的老病人们的一种悲郁。
我与方教授相识于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初,那时的我在北京第二医学院任教,一段时间在北京市第六医院代课,适逢巫君玉主任落实政策回京任旧职(中医科主任)。得知巫老乃江苏无锡人,擅长温病与杂病,便投于门下学习(1980~1987年,后创建中西医结合病房21 张床位,巫老任职北京市卫生局副局长,但每周来会诊和查房指导)。1980~1981 年间,巫老每周三晚在诊室举办小型读书会,三五好友必来,我见的最多的就是方和谦教授、印会河教授、路志正教授。
自幼习医 经书满腹各怀绝技 见识灼谛
方和谦教授出身于中医世家,幼承家训,勤于治学,融会贯通诸家而精于仲景之学,探索《伤寒论》和《金匮要略》之精髓颇多心得,由于熟读经书,辨证精当,故在治疗内科杂证方面可谓临床经验丰富。
印会河教授江苏省人,医学得于家传。自小耳濡目染,刻苦攻读医书。年龄稍长,游学四方,一部五十万字的《中医学概论》作为全国高等医药学院校第一本中医教材,奠定了其在中医界的地位。
路志正教授河北省人,早年入其伯父所创办医校正式学医,崇尚脾胃学说和温病学说,认为人以胃气为本,故治病注重调理脾胃,调理脾胃是其治本之道,即“调中央以通达四旁”。
巫君玉教授江苏无锡人,幼年多病辍学而从师陆治中、杨亭习医。临床极重诊断,强调四诊务必详尽,长于温病,擅治急性热病及消化系统病,善用经方,其书法颇有王羲之的韵味和风骨。
四人当中两位南方人,两位北方人,印老和巫老在问题争论时的江苏话使人无法听懂,此时惟有方老和路老的话语清晰入耳。特别是方老以其不紧不慢的、时而诙谐的言语化解和平息争论。在我的记忆中,方老的衣着或浅灰半袖或浅灰中山装,十分的合体与得体,老人善品茶且自带,有时为之续水,杯盖打开则茶香四溢,方老对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不仅是倒背如流,页码和文字也毫无偏差,更为可贵的是对条文和方药的理解与分析深刻而精辟,使学者无比敬仰。聊天中,先生鼓励我要博览群书,因为方老凡有关《伤寒论》和《金匮要略》的百家注解,如柯韵伯、尤在泾等人的著书均查阅过。对《伤寒论》和《金匮要略》篇篇有自己撰写的笔记,真可谓熟记于心,用之出神入化;先生特别嘱咐我要留意经方中的药味配伍和用量的关系,要我读书注意细节,前后兼顾,因为前人的文章多有详于前而疏于后的特点;同时要求我师古而不泥于古,要善于灵活运用古方。
京城名医 临床带徒倾囊而教 妙手回春
此后的九十年代,京城名医馆出现在东城区,并聚集北京地区名老中医数十位坐诊造福患者,方教授便是坚持出诊和带学生的老先生之一。当年的陈文伯馆长从中医传承的角度在鼓楼医院挑选了部分优秀青年医生给名医侍诊及抄方,从中学习老先生们的宝贵财富和临床经验,实为一举双得的好办法。我曾相识的一名学生有幸跟随方教授学习和临诊做徒弟,几年下来收获极丰,对方老先生极为崇拜。一次工作之机会,得知方老先生正在出诊,趁中午时分先生休息之时冒昧去看望,方老先生并无疲惫之意,与我谈兴甚浓,称赞名医馆办得好,称赞学生知理术,也流露出他的担忧,即学生的医学基础知识单薄,四部经典掌握得不如人意,读书精神不够等等,但是方老先生表示,要以带动和打动的方法教会学生,“只要学生肯学我将倾囊而出,绝不会把我的经验和学问烂在肚子里、带进棺材里”。方老先生的病人很多,许许多多都是慕名而来,是病人之间的口口相传,而不是广告的宣传。在我学生的记忆中,方老治愈了许许多多的疑难杂证,有药到病除之效,患者赠送给方老先生妙手回春的锦旗不计其数。
老骥伏枥 孜孜以求坐镇名店 患者至上
还是在九十年代,中医大夫和病人共同的困惑是:是医生不行还是中药不灵?针对中药饮片质量下降的状况,中医药界的许多前辈发出呼吁,要求搞出精品中药饮片,否则医将亡于药,于是有关部门在京城推出四家规模药店作为中药饮片精品试点单位。在考察到大栅栏的同仁堂药店时,恰逢方老先生在此应诊。又是几年没见面了,老人白净的脸庞依然红润,精神更为矍铄,让我没想到的是老先生仍然能记起我来,而且很高兴,始终健谈如一。先生对中药饮片精品工程表示满意和赞赏。方老讲:“我行医几十年,经方为主,药味少而力专,在用量方面更需斟酌;现在我开方时左右为难,量小怕无效,量大怕过头,真难把握,问题在于饮片质量,如野生家种、采收季节、加工炮制等等都可影响治疗效果。”方老说:“我来同仁堂坐诊就是为了方便附近的老病友,我一个人辛苦点可以让更多的人不辛苦,还能印证中药饮片精品的真实效果。”方老先生不忘教诲,严肃地对我言道:“你弃医从政有些可惜,因为你还有点基础和功底,不可荒废学业,要抽时间看书、挤时间临床,搞中医的就要学会这两招,宁为良医不为良相是古人所云。”
方教授和巫教授同生于1923 年,巫老辞世于1999 年,未料十年后方老也撒手人寰。对于中医前辈的陆续离开,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因为我们失去得太多了。北京的国医大师屈指可数,他们的知识和经验是不可多得的宝贵财富。近年来国家做了大量的继承性工作,形势喜人,而实际效果却略显力不从心。成因多多,浮躁与急功不可忽视。
“多少泪,断脸复横颐。心事莫将和泪说,凤笙休向泪时吹。肠断更无疑!”
值此,借用哲人“德比前贤足为师表,爱被后学尤称楷模”之佳句表示我对逝去前辈的敬仰之心与悲痛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