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弹,无望与无知
2010-10-27王夏迎
文/王夏迎
枪弹,无望与无知
文/王夏迎
砰砰数声枪响,响彻长寿路旅人酒店。
“胖子,胖子......”有人喊道。
胖子头部中枪,鲜血不断渗出。他摇晃着径直往前走,掏出手机,拨出了一个电话。有人催促胖子一起逃跑,他跟着跑出一段距离,最终支持不住倒地,无论怎么努力,也只能勉强抬起半身。而他的身下,已蓄积了一摊黑血。
械斗的两伙人从目瞪口呆中清醒,即刻仓皇逃窜。福建帮的马利肺部和肝部均中弹,不知什么力量支撑,居然跑得比其他人都快。
这就是2009年曾一时震惊上海的5·22长寿路枪击案现场,械斗双方为福建帮和安徽帮两个帮派。发生枪击的原因出乎人们的意料,安徽帮一女嫌犯潘红艳向福建帮老大刘勇借款2万元,迟迟不还。福建帮反复催讨不成,终与安徽帮发生火拼。在颇以治安状况良好为荣的上海市民眼中,这样恶性的案件是他们鲜见的。在他们波澜不惊的生活中,突然爆发一起暴力械斗,甚至是枪击,未免令人难以想象。
老大的落网
正当枪击案发时,福建帮老大刘勇兀自还在熟睡中,他指使一帮小弟出去讨债,还嘱咐他们带上了枪,想必要回区区两万块钱只是小菜一碟。
开机,吴浪的电话立刻打了进来。“出大事了,马利中枪送医院了,他们那边也有人被打中……”
“什么?!”刘勇惊坐起身,半晌,他对身边的女孩说:“收拾东西,走!”
连续四天,刘勇于姚虹路某小区隐匿不出。
门铃声响,刘勇警惕地从门洞望出去,原来是送外卖的。刘勇松了口气,打开门。外卖进门,那人却一改收敛的神色:“警察,别动!”
刘勇一个箭步蹿到阳台,翻身下去。情势逼迫之下,从五楼到三楼,居然如履平地。然而有三名警察已经在此等候。被警察死死按住,刘勇仍旧垂死挣扎。自然,贩毒这些年,犯下的免不了都是死罪,还不如当场拼命。
面对穷凶极恶的嫌疑人,警察的处境总是格外危险。趁乱,刘勇居然摸到了警察的佩枪,一个急转,枪口抵住其中一名警察的头部。在场的人惊出一身冷汗。0.1秒的停顿后,警察迅速反应,将手指伸进扳机护圈。刘勇连连欲击发,已是无用。面对鸣响的警铃,刘勇颓然自失……
审讯人员熟练地打开台灯,光束投到刘勇脸上。刘勇平静的表情,似乎早已有所觉悟。“现在依法对你进行讯问,你必须如实回答。如有与案件无关的问题,你有拒绝回答的权利,明白吗?”
随着刘勇的讲述,一个地下黑社会团体的面目渐渐明朗,而这些黑社会团体成员的生存状态,则让人惊诧且痛心。
枪弹的秘密改装
在花好月圆小区的某个单元,福建帮老大刘勇正拿着一把手枪左右端详,他身边的一帮小弟,基本都是福建人。他们的每日营生,就是吸毒、贩毒、看场、踢场。这群小弟的日常活动和花销,全由刘勇一人包办。前几年鸡零狗碎地倒卖一些毒品,赚来的钱很快就花光了,刘勇渐渐也有些经济困窘,总想着干一票大生意。
一日,胡甲、林猛、葛大壮、吴浪还有马利,都凑成一堆,改装枪和子弹。
刘勇说:“前几天用铝条改的枪管,才打一下就崩了。胡甲,这东西你懂,你要挑大梁。多做几把枪,兄弟们一人一把,出去做生意的时候都带着。”
胡甲大咧咧地把手里的钳子一挥:“放心,小case。我已经摸出经验了,就算错了也没事,这玩意很容易搞到。”
马利把黄铜加工的枪管安在枪座上,继而抛光、上油。他还会根据各人的喜好,在枪上做出种种图案和文字。
地上散着一些改装好的子弹。用保险丝或者钢珠嵌入发令弹,或者用融化的铅注入,子弹的杀伤力能得到极大增强。
吴浪人懒又怕脏,站在一边动也不动。刘勇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懒东西。”刘勇一脚踹开吴浪,又把手里的枪扔了过去,吴浪嬉皮笑脸地接住:“我帮你试枪。”
吴浪拿枪瞄着桌子,胡甲见状慌忙拿了毛巾过来包住枪身。
刘勇说:“要保证打得出来。最近贾克帆老是找我的麻烦,得好好教训教训他。”刘勇口中的贾克帆是另一帮派老大。也许是因贩毒生意结下了梁子,只要刘勇出现在他们的视野,就会立刻被追杀。刘勇平时常开的一台福特蒙迪欧就被贾克帆的手下砸坏,被送到修车店维修。
刘勇小心提防一切。在这个道上混,既要防着警察,又怕黑吃黑。手头有枪,心里才够安。除了刀枪傍身之外,刘勇还准备了几十张不同的身份证和银行卡,以备不时之需。最近,刘勇的行踪越来越隐蔽,有时连手下的小弟也不知道他下一步要去哪。他接打电话,总不会用自己的手机。
小弟们看着刘勇,眼底呈现出一丝敬畏的神色。他们的确有点惧怕,甚至是被震慑于刘勇的心狠手辣与老谋深算。
修车店潜逃
这一刻,修车店内气氛分外紧张。吴浪等人将修车店老板团团围住,恶行恶状,似乎要把老板点了天灯。修车店老板四下无援,整个人几乎矮下了三分之二。
刘勇在自己的车边兜来兜去——车的油箱被塞了泥,车牌被偷了,修车的配件似乎也不是原装。刘勇飞起一脚,把老板踢倒在地。葛大壮冲上前去,也开始拳打脚踢。刘勇制止了他:“怎么?你连打人都不会?”他示意吴浪给葛大壮来次示范,吴浪用枪柄砸在老板的肩膀上,老板咧着嘴不敢吭声。刘勇说:“打人要像这样,不能击中要害,三两下打死了,但要打得疼,懂吗?”葛大壮会意地笑了起来。
刘勇交代小弟们好好问问修车店老板,之后自己驾着另一辆小别克扬长而去。自然,修车店老板是不会自毁门面的,认得这辆福特蒙迪欧还要不依不饶地破坏的,是贾克帆。
待刘勇回头再去汽修店,已是两三天以后。老板看见他们,就好像老鼠见了猫,一溜烟跑了。刘勇让罗涛陪自己坐在车上,命一帮小弟过去。一行人得意洋洋地下车,甩上车门。才到汽修店门口,却见警车呼啸着开了过来。刘勇想要下车逃跑,眼看已经来不及了。警车渐渐慢下来,正要靠边。刘勇突然发动车子,狠踩油门,用车尾朝警车撞去。趁着警车调整的空当,刘勇将车身别过,冲出重围。
警车上,警察狠狠一击方向盘:“这只狐狸,又让他给逃了。”
采访手记:枪声源于体制的疏漏?
长寿路枪击案引发人们对“暴力”的又一次讨论,然而,直面庭审现场的人会发现,犯罪嫌疑人们并不真正了解这个词。他们脸上的表情,更多蕴含了一种无知的惊惶,或者狡诈。似乎不知道自己从哪来,又该去往何方,生存与奋斗的意义何在。他们仍旧认为这场惊天罪案,只是不济时运的一次偶合。反思无能的头脑,凸显着愚昧无知的灵魂。
正如庭审辩论中的一次交锋所表明的。辩方律师指称,这一干人等长期游走于法律边缘,社会没有对他们敞开胸怀,他们的犯罪,多多少少是因为社会体制、社会保障的缺失。然而公诉人严正声明,不要把任何错误,一概推到社会体制上。体制并不逼人杀人,逼人贩毒,逼人斗殴。完善的社会保障制度,也无法阻止恶人产生犯罪故意。如果嫌疑人至今不懂得从自身寻找根源,仍旧寄希望于外力的宽恕,那么他们未来的改造之路又能有多平坦?
法律是最低限度的道德,也是一种必要的“恶”。当传统意义上的道德已经无法匡正人的行止,“恶”就必然要实时跟进。正是这种“恶”,能够让作恶者暗夜无眠,认清自身所犯的错。姑息就是纵容,社会包容心在此不适用,社会体制完善在此也不适用。面对无法挽回的死伤、哀痛、社会影响,只有法律能够惩罪行、正视听,让无畏者有所惧怕,让混沌无知者肃清思维,从社会边缘上回归。
长寿路枪击案
5·22长寿路枪击案的起因,是两个帮派仅仅为了两万元欠款而火拼。刘勇之所以借给安徽帮潘红艳两万块钱,其实是为了跟潘红艳去常州找“上家”。
林猛对其中的奥秘最为了解,这两万块钱就是通过他转到了潘红艳的手中,也是他陪同刘勇和潘红艳一起到常州,向上家梁军买了1700多颗麻果,这批麻果一颗只要5毛钱,而在上海,麻果的单价是1块2左右。而潘红艳则购买了100克冰毒,当天就卖掉了10克。
那批麻果,有许多都被兄弟们“溜冰”用掉了,“溜冰”是吸毒圈惯常的说法,意思就是吸食冰毒。现在实际所剩不多的麻果,并不能派上多大的用场。
刘勇的生活也有些捉襟见肘起来,他开始命令林猛赶紧把两万块钱要回来。林猛没有办法,只好一次次地去找潘红艳。潘红艳根本没有生活来源,哪里能拿出什么钱来,只付了五千块钱草草了事,之后就联系不上了,林猛急得满世界找。
刘勇下定决心,就算把上海翻过来,也得把潘红艳找到,让一个女人耍,岂不是毁了自己在江湖上的名声。网一撒开,就有人通风报信。有人打来电话,说潘红艳和她的男朋友在长寿路的旅人酒店。得了这个好消息,林猛立刻精神起来。他飞奔出去叫了两辆黑车,直奔旅人酒店而去。
到达之后,林猛一行人下车去了潘红艳的房间,留下葛大壮在外面车上放风。
开门见山,林猛就向潘红艳催讨债物,再不还钱,照刘勇的说法,可就不是两万这么简单啦。潘红艳的男朋友朱兴站出来揽事,说打电话让别人送钱过来。没过多久,李广带着一行人进了房间,林猛也认识他,他是潘红艳的干哥哥。林猛不知道李广来这儿的时机和动机有什么问题,也许潘红艳本人也不明白。黑帮之间的聚合或分离,有时充满了随意性。
大家下楼在酒店门口等候。没过多久,果然来了几个人,以胖子为首。
气氛不大对劲,林猛几个人显然一点不占上风,他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包,壮起胆子,上前拉住潘红艳往外走:“跟我去见刘勇。”李广不干了:“你带她干嘛?她一个小女孩子,身上又没钱。要谈,你跟我谈。”潘红艳使劲挣脱林猛的手,飞快地奔回楼上。
到了这一步,大家都剑拔弩张。胖子率先拔出一把长刀,蛮横地挡住林猛的去路。朱兴有点慌,他是个精明人,知道这样发展下去,结果不好控制。但事态已经变化,朱兴心一横,与其这样,不如先占上风。他上前夺过胖子手里的刀,绕到林猛身后就捅了上去。
安徽帮造势,林猛不能动弹,吴浪看情势不对,忙跑出来求援。葛大壮一听说,飞快下了车,奔过来的时候,只见吴浪已经朝安徽帮几人砰砰开了两枪。这两枪打得神准,胖子头上和胸口都中了弹。
李广见势不好,也掏出枪来还击,边打边退。马利中了两枪,他想:“你们等着,你们等着……”也掏枪回击,一枪打在了朱兴的脖子上。朱兴正控制着林猛,突然遭此一击,倒地挣扎的一刻,他把林猛也推倒在地。此时他突然想到,就算自己死在当场,也不能没个垫背的。他举起手上的刀,疯狂地朝着林猛捅去……
不出几分钟,现场已是一片狼藉,胖子走出三十米左右倒下。林猛拖着血淋淋的身体上了黑车,旁边的马利似乎被伤得很重。马利被送到医院,但是最终没有抢救回来。林猛顾不上这些,他自身难保。刘勇已经跑路了,他似乎也应该去避一避风头。可惜,警察已经在火车站等着他了。
林猛双手带上冰冷的手铐,在火车站大厅交织的人流中被注视。他的惶恐或者屈辱,在众多提着破烂行李、满面尘土的民工眼前,似乎蒙上了一些传奇色彩。他们猜测着他的犯罪过程、罪名、刑期,对自己是否也会惹上这样的事而杞人忧天。然而,曾经有一天,林猛等人也像这样,带着满心的希望,从火车站踏出。他猜到了开头,却没猜到这结局。
人潮依旧涌动,没有丝毫停歇……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