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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星

2010-09-29汤素兰

少年文艺 2010年9期
关键词:磨盘妹子阿婆

*作者自荐*

我的故乡在偏僻的山区,交通不便,一直到2009年底才终于通了公路。如今车子可以直接开到我老家的屋场,老家的房子也翻修一新,跟城里的别墅没有多少差别。但站在新房子前,看着蜿蜒爬向山外的水泥路,我突然有种惶恐:我童年的故乡呢,它到哪里去了?于是,春节前后,我写了一组散文,题材内容就是我的童年和故乡。我想把自己记忆里的东西写下来,给今天和明天的孩子看看,让他们知道我们曾经有过怎样的生活。

曾经在某本书中看到过这样的话:作家只有二十岁。大意是说一个作家一辈子的写作,是以他二十岁之前的记忆为基础的,二十岁之前的生活是作家写作的宝库。

童年是美妙的,哪怕最贫困的童年,长大后回忆起来,也是温暖而美好的。

汤素兰,一级作家,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已出版儿童文学作品40余部。主要作品有长篇童话“小朵朵开心奇遇”系列、“笨狼的故事”系列等,短篇童话集《故乡的颜色》《红鞋子》以及儿童校园小说“酷男生俱乐部”系列等。曾获1994年度海峡两岸童话征文佳作奖、第一届和第二届张天翼儿童文学奖等诸多奖项。

“千颗钉,万颗钉,青石板上钉铜钉!素妹子,快点猜,是什么?”奶奶问。

我马上就猜出来了:“是天空的星!”

“好!再猜一个:麻屋子,红帐子,里面坐个白胖子!”

“花生!”

“再猜一个:打雷扯闪雨淋淋,掮把锄头团转寻!是什么?”

打雷扯闪,还掮把锄头……这会是什么呢?我使劲儿想,想得眉头都皱了,还是想不出来。我扯扯奶奶的衣角,央求奶奶:“是什么呀?告诉我嘛!”

“你跟阿婆(我们那儿管奶奶叫阿婆,管爷爷叫阿公)去干活,阿婆就告诉你!”奶奶说。

奶奶端着一杯白米,朝堂屋走去。堂屋靠墙放着一架石磨。石磨有两片圆形的磨盘,一根木头手柄。磨盘的中间有一个方孔,是用来喂要磨的东西的。奶奶今天要磨米粉。在青黄不接的季节,干饭不够吃,奶奶把白米磨成粉,做成稀糊糊,一杯米煮成饭只有一碗,但做成糊糊能有好几碗,这样米才比较经吃,才能接上下一季新米。

奶奶一只手抓起一把米喂进磨盘中央的方孔,一只手抓住木柄推动磨盘。磨盘发出轰隆隆轰隆隆的响声,白色的米粉从磨盘周围像雨一样淋下来,落在木板做成的磨斗里。

“打雷扯闪雨淋淋,掮把锄头团转寻,是什么呢?”奶奶又问。

我盯着磨盘,恍然大悟,“啊,我知道了!是推磨!”我高兴得跳起来。

打记事起,我很少见到父亲,母亲也总是早出晚归。我总是跟着奶奶。奶奶喜欢让我猜谜,奶奶也教我打猪草、煮猪潲,教我做饭、炒菜、洗衣服。每家都有很多事情要做,而我家的事大多数都靠我做。我从小就管家,做家务,晚上还要提着一盏镜灯(一种方形的煤油灯),走坎坷不平的山路去接母亲回家。

母亲是裁缝,每天早上天不亮就出门到别人家里去做衣服,要做到晚上天完全断黑,才能收拾回家。母亲胆小,走夜路害怕,晚上接她便成了我的功课。

母亲劳累一天,回家的时候已经腰酸背痛,还要给弟弟喂奶,哄弟弟睡觉,她没有心情再管我。于是,我提着镜灯跑到奶奶的房间里,把镜灯挂在蚊帐里面,静静地坐在灯下看书。

夜雨过后,地面湿了一层。爷爷从地里回来,看看天气,说:“日子不错,该栽红薯了。”

父亲不在家,爷爷种完自己的自留地,还要替我家种。奶奶说:“素妹子,来,跟阿婆去菜地里,割一篮红薯藤回来,阿婆今天教你剪红薯秧!”

我立即飞奔去菜地。我知道红薯种在哪一片地里,不用奶奶亲自动手,我已经割了一篮红薯藤回来。奶奶把红薯藤摊在地上,拿出两把剪刀,教我剪红薯秧:

“每一根红薯苗要留两到三个节,在一个节的中间斜斜剪上一刀,留出一寸长就够了,这一寸是要栽在地里的,正好让一个节挨着地面,红薯的根就从这个节口长出来,往地里扎,然后,就结出又红又甜的大红薯了……”

每一根红薯藤从篮子里拿出来的时候都要计算好,适合剪出多少根两个节的,多少根三个节的,一点也不能浪费。我剪得耐心又细致,剪出来的红薯秧整整齐齐。

爷爷说:“素妹子,你剪得好,看样子就知道都能栽活呢。”

我心里甜滋滋的。

跟着爷爷奶奶,我学会了许多家务和农活。上中学以后,在双抢的季节,我不仅会插秧,会像壮年男子一样踩打稻机脱粒,会挑着满满一担湿淋淋的毛谷往晒谷坪跑,甚至还使过牛犁过田。我从来没有觉得累。因为每学会干一样活,奶奶都站在我的旁边,笑眯眯地说:“素妹子,你干得真好!”

奶奶给我梳头发,编辫子。奶奶的辫子编得又紧致又匀称,很好看。我的脑门大,前额的发际线生得高。奶奶一边编辫子一边说:“素妹子,你的脑门长得这么空,将来只能当女状元了,看你怎么办!”奶奶的话让我满怀忧愁。为了掩饰我那空空的前额,我找来一把剪刀,在前额上齐斩斩剪出一排刘海。奶奶看了哈哈笑,“素妹子,你看看你这额头,像一张灶门呢!”我不知道女状元是什么东西,但在厨房烧火做饭,每天会伴着灶门,把柴草塞进灶门,灶里的火旺旺的。我宁愿像张灶门,也不要像什么女状元。

夏天的晚上,奶奶坐在竹凉床上,摇着蒲扇。我紧挨奶奶坐着。奶奶很胖,每到夏天,脖子上、腋窝下长满了痱子。奶奶特别怕热,但我老黏着她,奶奶就说:“你像个煨红薯,要烫死我了,坐一边去!”我偏不坐到一边去,偏要缠着奶奶讲故事。于是,奶奶指着天上的星星,跟我讲牛郎织女的故事,还讲太白金星的故事。

“天上有张门,是天门。天门有时候会打开,一把银梯子从天上落下来,你沿着梯子爬上去,就能到王母娘娘的蟠桃园。”奶奶说。

我睁大眼睛看着瓦蓝的夜空,我怕错过天门打开的那一刻。

一颗星突然从北边的天空滑过,像一点火星落入青色的山岭。

奶奶停住手中的蒲扇,怔怔地说:“有一个人要死了。”

我问奶奶:“为什么?”

“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人。天上一颗星落了,地上一个人就要死了。”奶奶说。

冬天,村里跟奶奶要好的一个老太太死了。奶奶带我去参加追悼会。风好大。屋旁的树落尽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我站在奶奶的身边,看着黑黑的棺材,风呼呼吹过来。我从背脊到脚心都冷嗖嗖的。

晚上我病了。我蜷缩在奶奶的怀里,上下牙齿咬得格格响,全身颤抖。奶奶紧紧地搂着我,对我说:“素妹子,你这是白天吓着了。你不要怕。奶奶要是死了,不会吓你的,奶奶会保佑你。”

我大学毕业的那年春天,奶奶死了。我从外地赶回家的时候,奶奶的遗体依然放在我曾经和她共睡过的床上。我坐在床沿上守着奶奶。奶奶身上的寒气直刺我的背心和脊骨。我从来不知道死去的人会如此冰凉。

人们说死人身上的阴气是有害的,他们把我拖开,不让我在奶奶的身边待得太久。

三天以后奶奶下葬了,托体同山阿。

从此,我只在每年春节或者清明回家给奶奶上坟的时候,才会在她的坟头炸响一挂鞭炮,告诉她我又回来看她了。

每当我仰望星空的时候,我总会想:在那无数的繁星中,奶奶是哪一颗星呢?

但我始终知道,奶奶永远在我头顶的天空中,永远照耀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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