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节曲折赛过好莱坞石家庄“造假书记”升迁记

文/黄玉浩

情节曲折赛过好莱坞石家庄“造假书记”升迁记

文/黄玉浩

被称作“一身是假”的王亚丽，是如何一路过关斩将，从一名普通的农村女子，一步步升迁至团市委副书记的？

身份、年龄、履历、档案均涉嫌造假，石家庄团市委原副书记王亚丽因冒充别人女儿意图侵占他人遗产，而遭当事人举报，其造假身份被曝光。2月10日，笔者对“石家庄团市委原副书记涉嫌身份造假”的相关情况进行了报道。紧接着，中组部新闻发言人证实，王亚丽被认定为“造假骗官”，中组部与中央巡视组、河北省有关方面一起对该案进行了查处，王已被免职，并移送司法机关。

被称作“一身是假”的王亚丽，是如何一路过关斩将，从一名普通的农村女子，一步步升迁至团市委副书记的？当地相关部门在王亚丽升迁中是如何审核把关的，为何没有及时发现其身份及档案造假？近日，笔者再次赴当地对此进行了深入调查。

造假的干部履历

“之前，我都不认识这个人，听都没听说过。”3月1日，石家庄下辖的辛集市委书记张国亮说，若非时任石家庄市委常委、市委副书记张振江举荐，他不会任命王亚丽为鹿泉市经济开发区党委书记。当时，张国亮担任鹿泉市市委书记。

张国亮回忆，2003年9月，张振江至少两次跟他说，王亚丽是个很有能力的后备干部，要找个机会重用，并推荐她主持开发区工作。

此前，2002年8月，王亚丽作为石家庄市委组织部下派的挂职干部，任鹿泉市开发区科技副主任，正科级。当年下派鹿泉的7名干部之中，王亚丽是唯一女性。

张国亮称他曾与王亚丽有短暂接触，对王并无好感，“好告状，喜搬弄是非，喜表现好邀功，性格张扬，与开发区其他的领导经常闹意见”。

2003年9月，7名干部挂职期满，除王亚丽被张振江推荐留下任职外，其他人均调回。

张国亮称，他曾与市长一起去找张振江，希望说服他放弃推荐王亚丽，但张振江称也是受人之托，“推不掉”。最后折中的方案是让王亚丽任开发区党委书记，而非作为一把手的主任。

下派干部的档案由地级市市委组织部管理，王亚丽在鹿泉挂职期间，她的档案并未转到鹿泉。张国亮认为，正是这个原因，让鹿泉市错过了对王亚丽档案履历的审核。

2003年9月，王亚丽被正式任命为鹿泉开发区党委书记，数月后，她的档案转至鹿泉市委组织部。

据张国亮回忆，当时鹿泉市委组织部发现王亚丽的档案很乱，年龄、工龄、党龄与履历不符，遂上报到张国亮那里，张让他们向石家庄市委组织部汇报，但后来却不了了之。

笔者从石家庄团市委获得的王亚丽任团市委副书记的简历表显示：生于1978年，1990年成为河北省军区后勤部战士，1990年到1995年在中国人民解放军某医院做药剂师；后成为正定县武装部干部，转业后任石家庄市交通局稽征处人事科副科长；2001年10月任西柏坡纪念馆馆长助理，正科；2002年8月到鹿泉挂职开发区科技副主任，2003年9月任鹿泉市开发区党委书记，2007年4月调任石家庄团市委副书记，并当选石家庄市最年轻的市政协常委。

2009年底到今年初，笔者先后到正定县武装部、某部队医院及王亚丽提到的军医学院，均查无此人。

其中，2009年8月21日，正定县武装部主管档案的负责人坚称，该单位查无王亚丽此人，更无此人的档案。

“12岁当战士，参加工作这都不稀奇，12岁成为一家大型军医院的药剂师，这怎么可能……这样的履历怎么能通过各级组织部门的审核？在任命干部时只唯上不唯实，才让王亚丽一路通关。”石家庄市政府一官员认为，组织部长都很难让王的档案通过市委常委会的审核，因为市委领导的大力举荐，其他人为了顺应领导意思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3月1日，张国亮承认，王亚丽被任命为鹿泉市开发区党委书记时，并没上常委会讨论，“当时正处换届，忽视了，如果上会讨论，她的履历造假很是明显，应该能发现”。

王亚丽事发后，笔者拨打张振江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据张国亮讲，受王亚丽案的牵连，已退休的张振江受到党内处分。

与“干爹”的起起伏伏

调查显示，在王亚丽的升迁史中，商人王破盘，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王亚丽的身份是王破盘的“干女儿”。

王破盘为石家庄市无极县无极镇正村人。多名当地官员和村民介绍，在无极乃至石家庄，王破盘都是风云人物。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依靠当兵时积累的人脉，王破盘承接了大量部队基建工程。在完成资金原始积累后，他又瞄准政府工程。

“许多工程最低100万都没人干，王破盘提出70万都干。因为他可以从部队里带来人以及一些便宜物资。他不仅赚了钱，还为无极县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今年2月28日，原无极县委书记刘日回忆。

刘日1985年至1993年任无极县委书记，为河北乃至全国的改革明星，大刀阔斧进行修路铺桥等建设。这期间，王破盘的部队人脉，也给无极县带来帮助。1990年前后，王破盘曾被无极县授予致富带头人称号，并当选县政协副主席。其间，王破盘承接了大量政府工程。

因有突出贡献，王破盘与历届县长、县委书记均关系良好。

1994年，王破盘看中了石家庄市交通局在新华区新华路上的一块地，而时任石家庄市交通局局长的王志峰正是无极人，且曾任无极县委书记。

“那时候也没有招拍挂，就由交通局立项，以建立大型的停车综合服务中心的市政公益项目性质，在得到两个市领导的批示后，王破盘获得了这块地的开发权。”王破盘生前好友、金华综合停车服务中心常务副总韩志友称。

也是这一时期，王破盘与时任新华区党委书记的张振江联系紧密。

韩志友称，王破盘为了拿地，曾给王志峰送过80万元，最终，估价180万元的地块被他90万元拿下。

石家庄市公安局一名副局长曾与王志峰、王破盘熟识，他介绍，王志峰与王破盘在谈这块地时，“互相帮助”，王志峰答应将王破盘的干女儿王亚丽调入市交通局做干部；作为回报，王破盘的金宝有限公司，要将王志峰之子王印江列为股东之一。

在金宝公司1995年的一份地址变更的公司章程中，笔者看到当时公司股东栏里为王破盘、王印江、王亚丽、薛立新等。

2月27日，石家庄市交通局直属党委副书记周锁香证实，王亚丽调入市交通局任稽征处人事科副科长正是时任局长王志峰的安排。1998年底，王志峰涉嫌贪污受贿被市纪委调查，随后逃往国外，被“开除公职、开除党籍”，其子王印江也被市交通局稽征处辞退。

“人事科副科长只是一个副股级，根本够不上市委组织部管，一般来说稽征处的处长都可以任命，但前提是这个人必须是干部身份。”周锁香说。

她认为，药剂师是干部身份，但王不可能12岁当药剂师，而排级以上才是干部，12岁的王亚丽不可能做到排级……没干部身份如何调入交通局当上副科长，“这个就不好说了”。

韩志友回忆，王破盘当时是许多市领导眼里的能人，常与领导们一起吃饭喝酒，关系亲密。而作为王破盘的干女儿，王亚丽很容易与王破盘身边的政府官员打成一片。

但1997年发生的一件事，导致了王亚丽与王破盘后来的“分手”。

当时王破盘四处筹措修建停车服务中心大楼的资金，其中110万美元放在家中的保险柜里不翼而飞。

王破盘报警后，新华区公安分局侦查后认为，与他住在一起的王亚丽有重大嫌疑。不料，立案数天后，王破盘又找到了当时主管刑侦的新华分局副局长黄瑞安，提出撤案，其理由是“家庭纠纷，你们不用管了”。

多年后，王破盘曾对韩志友说起此事，称110万美元是被王亚丽偷走；他报警后，王亚丽威胁说，要是不撤案她就告他强奸，他不得不撤案。

资金被盗事件后，王亚丽和王破盘分道扬镳。王破盘的女儿王翠棉了解到，王亚丽离开父亲后，投靠了王志峰。“因与王志峰的关系不清楚，王志峰的妻子曾带人打了王亚丽”。此说法得到多名交通局老干部证实。1998年，王志峰外逃后，王亚丽留在了交通局稽征处人事科副科长位置上。

与领导关联的升迁

离开王破盘和王志峰后，王亚丽依然与多名领导联系紧密。

石家庄市交通局一退休干部回忆，此时看不出王亚丽有失去靠山的落魄，相反她行事高调，总对身边人说她父母都出国了，姥爷是中央军委的一个高层。她还常当着别人的面给一些市领导直接打电话。“这个女人的气场，倒真像很有背景的样子”。

新华区一名退休副区长证实，当时与王破盘要好的市领导中，张振江是少有比较欣赏王亚丽的人，认为她干练、有能力。

对照张振江与王亚丽的履历，会发现，2001年8月至2007年，张的每一次升迁，总会伴着王亚丽的升迁，或获得新的机会。

2001年8月，张振江任石家庄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2001年10月王亚丽调任正处级单位西柏坡纪念馆馆长助理，级别正科。次年8月，王亚丽作为被培养的后备干部下派至鹿泉市经济开发区任科技副主任。

2003年2月，张振江任石家庄市委副书记，当年9月，王亚丽在鹿泉一年挂职期满，出任鹿泉市经济开发区党委书记。

2007年3月，张振江出任石家庄市人大副主任，而当年4月王亚丽则当选为石家庄团市委副书记。

对于二人升迁的巧合，石家庄市委组织部未予置评。

2008年，张振江在市人大副主任任上退休。2009年6月，王亚丽被免去团市委副书记职务。

“王亚丽舍得在领导身上投资，有金钱也有感情。对一些领导就像是对自己的亲生父亲一样，整天围在他们周围。如果病了，就鞍前马后地照料。需要送钱的时候也从不手软，特大方，必要的时候又能搬出来自己‘在军委高层的家族关系’。”曾与王亚丽共事过的一名鹿泉市官员认为，如果没被举报，“王亚丽还不知道能爬多高呢”。

20 年前命运改变

如不是王翠棉坚持举报，王亚丽或许会顺着仕途走下去。

2008年8月8日，王破盘去世，未留下一句遗嘱。作为石家庄金华停车服务中心的法人代表兼董事长，他留下了一座价值4.5亿的在建大厦。

王破盘去世后，他的子女王翠棉、王中信等人遭遇了离奇一幕，一名陌生女子自称王破盘亲生女儿，报警要进行尸检。此后，她提出自己是唯一遗产继承人。

这名女子便是时任石家庄市团市委副书记的王亚丽。

“我们都不认识她，更没有一个当市领导的姐妹。一个陌生女人突然自称我爸的女儿……我们觉得可能是个阴谋。”

王翠棉决定调查这个女子。

石家庄市工商局企业注册分局提供的一份金宝公司“外商投资企业负责人王亚丽”的身份证明显示，1994年王亚丽住在北马路3号一部队大院，曾在某部队医院工作过……现任金宝公司董事。

王翠棉回忆起，1994年，父亲王破盘住在北马路3号部队大院，与一个叫“小丽”的女人同居。这个“小丽”难道就是如今的王亚丽？

与王破盘关系莫逆又同住那个大院的魏建军、新华区原副区长白合庆等多人证实了王翠棉的猜测—王亚丽正是“小丽”，王破盘的干女儿。

通过公安系统查询“王亚丽”户籍资料，王翠棉发现王的户籍和年龄不断变化。1996年1月1日，王亚丽由“正定县武装部干部调动”迁入石家庄市宁安路派出所，是其有案可查的最早户籍迁移。

正常的户籍迁移应由户籍迁出、迁入地派出所出具迁移许可证和迁入许可证，但王亚丽1996年的这次迁移只有一封“正定县武装部开具的介绍信”，称王亚丽是正定县武装部干部，现调入市交通局，请予以落户。2003年王亚丽任鹿泉市开发区党委书记时，户口由宁安路派出所迁入鹿泉市，不足两周后又迁回石家庄，其出生年龄由1973年更 改 为1978年 。

王亚丽到底是谁？凭着王亚丽的身份证照片，王翠棉最终查到，王亚丽原名丁增欣。

2008年11月，无极县西验村村委会向张段固镇派出所开具证明，王亚丽是丁小锅的女儿丁增欣，全家1989年后全部搬走。

就此证明信，2009年8月23日，无极县张段固镇西验村村长丁三民称属实，是2008年11月份，石家庄市委组织部到村里调查，支书丁保栓写的。

在张段固镇派出所，依然保存有丁增欣的户籍，资料显示她为西验村人，其生于1969年9月1日，父亲叫丁小锅，母亲为张英勤。

丁三民回忆，丁增欣自1989年搬出村子就没见过她，小时候她学习一般，喜欢玩，在村里的女孩中算长得好看的，皮肤比较好，村里人都说她像城里人。丁增欣的户籍档案显示，她曾就读于无极中学，初中没毕业，初二就退学了。

丁三民等村民介绍，退学后的丁增欣，一直跟着附近村里的红白喜事的民间唢呐班子唱歌跳舞，直到1989年遇见上王破盘。

1989年，47岁的王破盘修无极公路，工程途经西验村。丁三民、丁保栓等人回忆，当时丁小锅在工地上帮忙，与王破盘相处融洽成为好友，遂将女儿丁增欣介绍给王破盘做干女儿……

从2008年12月起，王破盘之女王翠棉开始实名向石家庄市、河北省及中央各级纪检和组织部门举报王亚丽“身份造假骗官”。

2009年6月，王亚丽被免去团市委副书记、市政协委员，今年1月，专案组进驻石家庄市，调查王亚丽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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