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坑人家的“隐居”生活
2010-09-11胡彦鸿摄影编辑于翔汉
文/胡彦鸿 摄影/李 风 编辑/于翔汉
从刘建家到坑底,大约有1.3公里的陡峭山路。从坑顶到坑底,海拔垂直下降400多米。刘建十几分钟就可以到过坑底。
这是位于重庆市奉节县荆竹乡小寨村的小寨天坑。天坑深达六百多米,环周皆为绝壁,裸露的磊磊石崖上寸草不生。东北方向坑壁上,距坑口垂直距离200余米处,有一线窄窄的台地,当地人称为二墩。
位于重庆市奉节县荆竹乡小寨村的小寨天坑。天坑深达六百多米,环周皆为绝壁,裸露的磊磊石崖上寸草不生。刘建一家,便住在距坑口垂直距离200余米处的一线窄窄的台地,当地人将此台地称为二墩。
天坑里的黄昏比别处来得早
下午五点多,这里已是暮色四合。对面深赭色的千寻绝壁上,一缕青烟凝然不动,良久良久,仿佛一段不肯消泯的回忆,那是谷底水洞口升起的水雾。隐隐有水声如雷,在谷中不绝地轰响,却更显出深谷的幽寂。
在向导的带领下,我们从天坑中段的二墩出发,沿着绝壁上的小径,去探访崖壁上70年前曾有人住过的岩洞。小径上方绝壁入天,下边深谷冥暗,叫人不由得目眩心惊。由于多年无人行走,小径杂草丛生,荆棘伸出尖尖的爪子,抓住我们的衣襟和裤腿。暮色渐浓,我们只能无功而返。
此刻,住在二墩上的天坑人家请来的两个木匠,正在砍削做椅子的木料。
2008年,奉节至恩施的公路全线通车,到天坑的游客也渐渐多了起来。人们太想看看这世界上最大的天坑了。每天,都有很多从坑底爬上来的游客,走到天坑人家的门口,要在他家院子里坐着歇歇脚,喝喝茶。游人多了,椅子不够用,这不,天坑人家的主人,便请两个木匠,再打三十把靠背椅。
天坑人家的男主人叫刘建。此刻,他搭了木梯,正往院子棚顶牵挂灯泡,好照着木匠晚上打夜工。刘建的妻子李国琼在院中灶台上忙活着晚餐,他们十岁的儿子刘灯铭在灯下写作业。缕缕炊烟氤氲在昏黄的灯光里,一如每个农家每日庸常而温暖的生活。
如果此时你在山顶谷口向下俯视:高天迷蒙,苍山悠远,万峰丛中突然陷下这幽冥的深谷。谷中绝壁上,悬着一户小小的人家。看着这小小的人家灯光亮起,你不禁会疑惑:是仙?是道?
是啊,这是什么样的人家,会在这样的绝境安家?他们又会过着怎样的生活呢?
天坑人家二十年
在重庆市奉节县荆竹乡小寨村小寨天坑的二墩下面,有一面斜坡铺到谷底。坡上杂花绿树,清溪潺潺。一条陡峭的小道曲折地通到坑底,并在坡上画出锯齿般的痕迹。
称为二墩的台地,长约50多米,宽2至10米。就在这块台地的上面,坐落着两间小屋。小屋背依绝壁,面朝深谷,这便是刘建的家了。
小屋前有个院子,院子里有4组由石头制作的圆桌鼓椅。依石壁搭建的灶台旁,有个大水缸。刘建说,水是用水管从崖壁上的一眼山泉引来的,四季不竭。刘建一家在灶台上煮饭,取暖用的是电炉,偶尔停电的时候,或用煤气做饭,或用煤炭木柴做饭。在房子的左边,十几米开外的地方有间简易的卫生间。在坡上,他们开了两分菜地,一家人吃已足够了。
刘建一家在天坑里生活了整整二十年了。今年43岁的刘建,本是天坑口九弯村人。解放前,刘家祖先为了躲避战乱,在天坑里生活很长一段时间,后来时代好了,他们家都搬到了天坑口上居住了。
上个世纪60年代,一些人为了在天坑里种植魔芋,也搬到了天坑中。当时,刘建家也在天坑中种过一段时间的魔芋,后来由于种种原因,大家都搬出了天坑。
刘建就出生在天坑口上。从小,他就在天坑里爬上爬下,早把天坑当成了自己的家了。小时候,刘建家除了在天坑里种植魔芋外,还经常下到天坑里的暗河中去摸鱼。有一次,还在暗河中抓到一条8斤重的娃娃鱼。如今,由于环境的变化,天坑里再也抓不到那样大的东西了。
中学毕业后,刘建也和其他的同学一样,跑到县城里打了一段时间的工。当时,四川的劳力在全国十分吃香。“我最远还跑到广州打过一段时间的工,但是外面的天再大,也没有自己家的天坑大。1986年,天坑里修电站,县里的供电部门考虑到我对这里的地理环境十分熟悉,于是我便成为电站的一名工人。1991年,我来天坑底部从事管水闸的工作,从此就没有离开过这里。”刘建如是说。
“90年代中期,有一天我在坑里值班,看见一群外国人。他们在天坑里爬上爬下,钻洞下河,在天坑里搞了好几天。没过多久,县里就开始在天坑搞旅游开发。来天坑里的人渐渐多了,每天都有数十人往下走。游人常到坑底我的住处休息,我请他们喝喝茶、聊天。有些游客非要给钱,我也不好意思收。也常有人因为走饿了,要我给他们搞点东西吃,他们给钱,说这样既方便了他们,我也多点收入。
“1999年,我跟单位打了个招呼,把二墩上当年修电站打隧道时工人住的工棚修了一下,开了个小卖部,给游客们提供点茶水呀、方便面什么的。同时,我也从潮湿的天坑底部搬到这里。”说到这里,刘建开心地笑了,“自从我搬上来,我老婆也搬来了,一家人终于团聚了。夏天里,我们还得了儿子。我儿子是第一个生在天坑长在天坑的人。”
刘建的妻子李国琼是个身材苗条的女人,长相神情依稀《浮生六记》里的芸娘,今年46岁了,是距离天坑十来公里的兴隆镇人。
刘建告诉我们,他们1996年结婚。“说起来我们是老亲,从小就认识,长大后却见面得少。她有一次到天坑来玩,是我先发现的她,当时还不敢认这位老亲,多年不见面了,怕认错了人。后来,她到我这里来要水喝,我才顺便问了一句,才知道真的是她。再后来,她常来这里玩,俩人就渐渐地走到了一起。她对我的工作很支持,很多时候我不想在这里干了,都是她支持我继续干下去的。很多从这里出去的人都发了财,我老婆总是劝我,只要我们在一起生活得安逸就好,钱多多用,钱少少用……”讲到自己的老婆,刘建满脸的笑容。
如今,刘建一家住在天坑,不为避难,却也在用自己寻常的生活,续写着现实版的另类“桃花源记”。
刘建的儿子现在离天坑五公路多的荆竹中心小学上五年级。这孩子性格温良,成绩好,年年都有奖状拿。放学回来做完作业,就帮家里卖点东西。
2007年,国家电网收购了电站,由于刘建是个没有任何职称的临时工,已经在电站工作了16年的刘建被辞退了。可他舍不得离开天坑,他的全部家当都在这里。当地部门考虑到他的实际情况,就同意他继续在天坑里居住,同时让他负责天坑景区的卫生,领点微薄的工资,有空时也给天坑的游客抬轿子挣点钱。
“2003年,奉节到恩施的公路全面开修,路面无法通车。游客们来不了,小卖部赚不到钱。那几年,是我们全家最困难的时候了。家里很多人都来劝我,算了,树挪死人挪活,别再死守在这里了,还是搬到外面去另谋出路吧。当时我和小孩他妈商量了好几天,还是决定留在了天坑。现在好了嘛,公路也通车了,来天坑的也人多了。暑假国庆时,一天有两三百人来天坑,平时也有十到二十几人来天坑。除了下雪,每天都有人来。去年我们家一年挣了差不多四五万元钱,比在兴隆镇上做生意都强。”
天坑里没有同龄的小伙伴跟刘建的儿子玩耍,除了学校,电视是刘建儿子了解外面世界的途径。”
只有形成落差,流动的地下水才有足够的势能造出这样的天坑。从这个意义来说,水是天坑的生命源泉。
天坑人家续写“桃花源记”
天坑自古就是附近村民们避难的桃源。兵荒马乱时,兵匪、盗匪来了,村民就带上干粮,拿上简单的铺盖到天坑找个隐蔽的洞子,等外面恢复正常了,便又回去。
如今,刘建一家住在天坑,不为避难,却也在用自己寻常的生活,续写着现实版的另类“桃花源记”。
每天早上六点多,刘建一家就起床了。吃过早饭,刘建送儿子到坑口。1.4公里的山道,走得快的话,需要十几分钟,而带儿子走,则需要四十分钟。雨雪天,刘建就背着儿子走。
坑口有一辆三轮车,专门接送刘建的儿子和住在坑边小寨村的另外9个孩子,往返于坑口和荆竹长镇的荆竹小学。每个孩子每月的车费为80元。送完孩子后,刘建就顺便到兴隆镇赶场进货,做完这一切回天坑,大约需要两个小时。
虽然已是四月,天黑后的山谷里还是冷浸浸的。刘建家右边小屋的外间,摆着两张空床;里间一床一桌,桌上摆着电视机,地上的小电炉放着通红的光。往往,刘建的儿子做完作业后,就到这儿看电视。
国家电网收购小寨电站后,派了三个职工轮流到天坑值班,每人上十天。每隔两天,都要有人下天坑去清理电站及取水口的杂物。水量大的时候,要开闸冲沙。值班的人就睡在刘建家右边的小屋里,左边那间小屋则是刘建一家的宿处。
“住在这里也比住在镇上空气好,又安静。”刘建妻子李国琼自豪地说,“晴天时,每天早上九、十点钟,太阳就照到了院子里,洗洗晒晒很是方便。下雨时呢,不管下多大的雨,因为头顶有石壁的遮挡,雨都飘不进屋里、院里来。每次碰到下雨,到天坑的游客们就坐到他家院子里看雨。特别是雨大的时候,对面绝壁上挂下来好大几条瀑布,那才叫好看呢。有时候,天刚放晴,还能看到彩虹。天坑里还很安稳,2008年汶川地震,晚上看电视他们才知道地震了。后来听镇上的亲戚讲,他们那里也有震感。可那天他们一家在天坑里,稳稳当当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嫁到天坑里10多年了,他们也出去到重庆、恩施、广西等地玩过两三次,可觉得外头住得不舒服。“还是在天坑自己的家里最亲近,最舒心。这里是我的家嘛。”李国琼笑着说。
天坑里的生态环境也好,她告诉我我们:“山谷里常有老鹰。有次儿子的奶奶到天坑里来,带了只大肥鸡放在院子里,天刚擦黑,就听到外头风声呼呼啦啦的,老鹰来捉鸡了。等人跑出来时,老鹰已抓着鸡飞起来了。听到吆喝声,老鹰扔下鸡走了。”
就为这,刘建家干脆不养鸡了。
说起儿子,李国琼很是开心。她一边麻利地炒着菜,一边告诉我们:“儿子刚满月,她就把他抱到天坑里了。儿子一直在天坑长大,五岁开始到坑外上幼儿园,六岁上小学。儿子现在离天坑五公路多的荆竹中心小学上五年级。这孩子性格温良,成绩好,年年都有奖状拿。放学回来做完作业,就帮家里卖点东西。空闲时,儿子和我就打打羽毛球。天坑里没有同龄的小伙伴跟儿子玩耍,除了学校,电视是儿子了解外面世界的途径。”
夜深人去,空谷寂寂。偌大的山谷里,就剩下刘建一家三口和一个值班的电力职工。
吃过晚饭,在刘建家干活的木匠需要打夜工。刘建也不闲着,他操起锯子,把树干锯成合适的小段。刘建的儿子则在院子里玩得不亦乐乎。李国琼收拾好碗筷,又取水把院子里的石桌椅和地面打扫干净。做完这些,她靠在崖边院子的栏杆上,绣起了鞋垫。
夜深了,木匠师傅已收工休息了。李国琼也给我们安排好了宿处。我们住的小屋,看上去很简陋,是用三合板和条纹布依山而建,屋里仅容两床一柜,可收拾得非常洁净整齐。两床之间,从顶到地用窗帘布做的帘子隔开,中间的空地上有一个电炉,叫人觉得温暖。
我洗漱后坐在炉边,听着地下河的轰鸣声,迟迟不愿入睡,想象着自己住在这隐者之地,积书满架,偃仰啸歌,冥然兀坐。
同来的摄影师在院子里拍夜景。漆黑的深谷里,唯有棚屋与岩壁间的缝隙露出些许光线,就是这些许的光线,照亮了头顶的一片巨岩。而山谷,也在这黑暗中慢慢浮现。仰头望去,幽暗的天空像一块圆圆的蓝宝石,嵌在环绕的绝壁之巅。数颗寒星闪烁着幽光,摇摇欲坠。
从摄影师拍摄星空的片子上能看到,随着地球的自转,点点寒星在天幕上划出一道道淡淡的白色星轨。这让人不由得有了一丝奇异的感觉:莫非这深邃的天坑,是地球一只神秘的眼睛?莫非这只眼睛,亿万年来不瞬地凝视着那浩渺的宇宙?
坑底探秘:水是天坑生命之源
今天,刘建要到坑底检查水闸。
天还没亮,刘建夫妇便在院子里忙活开了。天坑下面的来水洞和消水洞里,早已腾起茫茫水雾。水雾在山谷中蒸腾弥漫,而水的轰轰声似乎更响了。
上个世纪80年代,因修电站天坑被世人“发现”。1994年以来,中外科学家和探险家对天坑地缝进行了10多次考察和探险。探险者已经探测了“天坑”底部的来水洞、落水洞等60多个洞穴,并在地下河里发现了大鲵等多种珍奇的水生生物。
从刘建家到坑底,大约有1.3公里的陡峭山路。从坑顶到坑底,海拔垂直下降400多米。刘建十几分钟就可以到过坑底。
刘建一家在天坑里生活了整整二十年了。这是什么样的人家,会在这样的绝境安家?他们又会过着怎样的生活呢?
陡峭的山路边,种类繁多的植物绿油油的叶片上,缀满了细细的露珠,挺拔鲜嫩。越往下走,坑里的空气越湿润,树木也越繁茂。据刘建说1958年大炼钢铁时,小寨村村民把天坑里好多几人合抱粗的大树都给砍光了。1960年闹饥荒,小寨村村民在天坑里开荒种玉米,才熬过了饥荒。不过,为此天坑的树也更少了。现在这些树,基本上是近一二十年长起来的。
由于特殊的地理环境,天坑里生长着大量珍稀植物,中草药遍地都是。去年有两个70多岁的重庆老人,带着两个徒弟,专程到天坑来采药。四五天的时间,他们采了六麻袋的草药。
因为常年住在天坑里,湿气大,刘建和妻子常会头疼,儿子也经常感冒。因此,刘建家也常常在路边采点淫羊藿、夏枯草、鱼腥草、路边黄、石菖蒲等草药,医治一般的头疼脑热。
随着高度的下降,坑底高达数十米的来水洞,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一条浑浊的大河从宏伟如教堂般的来水洞里奔涌而出,被天坑底部一座馒头形的小山一挡,怒吼着折而向东,顺着崖壁泄进十几米开外的消水洞。
上:刘建的妻子李国琼是个身材苗条的女人,长相神情依稀《浮生六记》里的芸娘,今年46岁了,是距离天坑十来公里的兴隆镇人。
下:小寨天坑处于峰丛喀斯特地貌地区。天坑的形成分为三个阶段:先是有地下河流。由于水流的长期冲蚀,就会在山体中形成地下大厅。当地下大厅垮塌后,便形成了天坑。
这条有些神奇的地下河犹如一根铁链,穿过来水洞和消水洞这两个眼,系起天坑这只硕大的玉环。
小寨天坑与天井峡地缝,属同一岩溶系统。天坑底部的地下河水,由天井峡地缝补给,从来水洞流入天坑,自迷宫峡排泄。消水洞,也就是从天坑至迷宫峡出口的地下河道。
1994年8月,中英探险队成功穿越长达4300多米的消水洞。经探测,消水洞的出口比入口垂直高度低200米。流经消水洞的地下河从洞中破壁穿石而出后,称为迷宫河。至今为止,来水洞尚无人成功穿越。据刘建介绍,曾有探险队从来水洞进去了将近1000米,被一条大瀑布所阻而无法穿越全洞。据仪器测定,彼时,双向探洞的队员所处位置间隔还有500米。
通向天坑的小径,在谷底一分为二,一条通向坑底小山,一条通往来水洞。低头躲过两道喷洒而下的瀑布,就到了电站水闸处。刘建检查了机房,指着入水口说,今天这里比较干净,没有什么树叶树枝等杂物,若有的话就要清理干净。
小寨电站在来水洞出口处的河底,开凿出一条近2000米的引水隧洞入口。隧洞入口处的铁栅栏隐约可见,从来水洞汹涌而来的河水,流经这里忽然微微下陷,大股水流便消失在这近两米的铁栅下。
站在观景台扶栏仰望,烟云弥漫中,数道高远的飞瀑从四面壁洞喷薄而出。水珠从高空洒下,落在厚厚的青苔地上,竟然静谧得没有一丝声息。团团白雾沿着洞口一线,缓缓爬升,万丈石岩四合如井。将目光在无尽的石壁上掠过,尽头露出一块鲜润的蓝天,一片阳光照亮了坑顶的石壁,并将这石壁涂抹得金碧辉煌。
资料显示,小寨天坑处于峰丛喀斯特地貌地区。天坑的形成分为三个阶段:先是有地下河流。由于水流的长期冲蚀,就会在山体中形成地下大厅。当地下大厅垮塌后,便形成了天坑。
有“天坑之父”美誉的岩溶地质专家朱学稳教授说:只有形成落差,流动的地下水才有足够的势能造出这样的天坑。从这个意义来说,水是天坑的生命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