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中国儿童少年基金会秘书长助理李继光中国儿基会：公益三十年

本刊记者 温志宏

作为中国第一个具有独立法人资格的非营利性社会公益组织，中国儿童少年基金会成立于1981年，业务主管单位为全国妇联。近30年间，中国儿基会持续关注困境中的少年儿童，特别为儿童中的弱势群体，如贫困地区儿童、残疾儿童、孤儿等提供特别救助，最大限度地使他们获得与其他孩子平等的发展机会。

现任中国儿童少年基金会秘书长助理的李继光被同事们称为“中国儿基会的活档案”。1988年，40岁的李继光通过考试进入中国儿基会工作，如今已年过花甲。李继光清楚，光靠中国儿基会的力量，并不能使国内基数庞大的待救助儿童都得到帮助。因此，增强全民的公益慈善意识是当务之急。

中国儿基会曾经开展过一次直邮募捐活动，在北京和香港同时发放10000份直邮信，最终收到的捐赠反馈让李继光十分感慨：香港的回复率是2%左右，即100人中有2人会捐款，捐款额度平均在400元以上；而北京的回复率只有0.8%左右，捐款额度平均仅100元左右，还有个别人来电话提出质询，甚至指责儿基会侵犯了隐私权。李继光一方面为同事们感到委屈，另一方面，深知这是慈善事业在国内发展必经的阶段和代价。他期待国内的儿童慈善事业能与经济发展同步，不光能有各级政府重视，青少年的慈善意识教育也亟待加强。

中国儿基会提供给年轻人的并非是一份高薪工作。李继光非常关注儿基会内部年轻工作者的生活状态，“这些年轻人每年为儿基会募集几个亿的资金，只奉献不说话，可这并不代表年轻人没有生活的需求。如何让他们在为儿童公益事业无私奉献的同时，能够体面地生活，谁来为中国未来的慈善事业留住并培养这些年轻人？”

所以在李继光看来，中国儿基会当前发展要解决的关键问题，是如何尽快建立一个梯次配备合理的人才培养体系和配套机制，让更多的年轻人拥有更大的发展空间和工作动力，以此增加中国儿基会可持续发展的真正内力。

2008：中华慈善元年

中国报道：中国儿基会在2002年策划并推出了首届“中国儿童慈善日”，并将每年的6月22日定为社会各界关注中国贫困儿童的节日：“中国儿童慈善活动日”。今年是否策划了相关的活动？

李继光：“中国儿童慈善活动日”是从2002年开始，与中华慈善总会联合策划推出。第一届活动日里，中国儿基会动员了45个城市的近亿人参与募捐，所获捐款1亿多元人民币超过了儿基会历史上的任何一次募捐。

也是从那时开始，中国儿基会不再采用以前依靠行政力量摊派募捐的方法，开始利用每年的慈善日募集资金。为激励各界的爱心奉献，经过多方协调和不懈努力，还在八达岭长城特别建立了一座“中国儿童慈善功德碑”，个人捐赠超过1万元以上和单位超过5万元以上，都会授予不同荣誉称号并将他们的名字镌刻在那里。

即使受到“非典”影响的2003年，中国儿基会利用手机公益短信、网络募捐的办法，募集到8000多万元的善款。2006年，中国儿童少年基金会被国务院扶贫办授予“中国扶贫奖劝募模式创新奖”。

2008年的“中国儿童慈善活动日”前夕，5月12日，四川汶川大地震发生。国内外各方力量都积极开展慈善捐助。后来有媒体报道，2008年被社会各界喻为“中华慈善元年”，这种说法一点也不为过。众多普通人的慈善和爱心在那一年被激发。儿童慈善活动日的创立初衷就是搭建一个公益平台，号召社会民众更多地关心和救助弱势群体。所以从2008年开始，中国儿基会没有再针对儿童慈善活动日策划过特殊活动，因为慈善公益活动已不局限和依赖于“中国儿童慈善活动日”这样一个特定的时间范畴。

培育“春蕾精神”

中国报道：2000年5月，国内首个针对儿童安全健康而设立的公益项目“安康计划”在中国儿基会启动。10年时间里，“安康计划”是如何动员社会各界参与捐赠的？李继光：其实刚才讲到的“中国儿童慈善活动日”，最初就是为了更好地实施“安康计划”而设定的。“安康计划”实施已经10年，依托各类大型公益活动搭建平台，共筹集善款4亿多元。特别是在“5·12”汶川特大地震和“4·14”玉树地震救灾中，发挥了很好的品牌优势。

“安康计划”公益项目推出之初，正赶上国家提出西部大开发战略规划，所以从2001年—2003年，中国儿基会举行了三届“安康计划西部行”大型公益活动，把在“中国儿童慈善活动日”这个平台上募集到的资金和物资捐赠给西部贫困地区，累计捐建了66所春蕾小学和63个春蕾班。

本着为儿童“解急事、解难事”的原则，中国儿基会还设立了多个公益项目，比如“儿童弱视专项基金”、 安康教室——安全应急教育工程、安康益家——社区儿童德育中心、“安康亲情图书站”——安康图书馆、安康校企助读工程和中国儿童保险专项基金等等。

“安康计划”和“春蕾行动”为少年儿童进行物质资助的同时，也教育这些受资助的孩子回报社会，不仅改变了一批贫困孩子的命运，也使他们懂得了如何去关爱别人，这很重要，这也是中国儿基会提倡的“春蕾精神”。不少受“春蕾行动”资助的孩子，长大成人后成立了一个“反哺基金”，来帮助更多的困难儿童，这就是春蕾精神的体现。

贫困儿童状况堪忧

中国报道：针对国内需救助儿童的不同类型，中国儿基会都有哪些救助项目？

黑木耳整个生长周期，管理的在细致，在努力，你95%道关已过，但只有科学采摘和晾晒这两关忽略了，可直接使黑木耳（每千克干品）产品降低销售价位5～10元。不同的品种，用不同的方法采摘和晾晒，才能达到高质量，高效益。

李继光：首先是贫困家庭儿童，尤其是城市化发展过程中，大批农村务工人员进城，他们留在乡村的孩子特别需要社会关注。贫困“留守儿童”面对的是物质和精神双重缺失，造成心理健康发展障碍，甚至走上犯罪或自我伤害的道路。中国儿基会的“安康计划”和“春蕾计划”一直在关注此类儿童，尤其“春蕾计划”推出“关爱留守儿童特别行动”，比如捐建“留守儿童寄宿制学校”，让此类儿童从隔代教育中走出来，从生活和学习成长等多方面来保障儿童的健康成长。我们同时也关注同类的流动儿童，这些孩子虽然和父母一起来到城市，但生活氛围依然是城市的边缘。

安康家园的孩子们向国旗行注目礼 摄影/雷声

其次，儿童安全问题特别是儿童意外伤害问题一直是中国儿基会关注的重点，比如交通意外、坠落、异物吞咽和烧烫伤、动物咬伤等等，都对儿童带来巨大的安全隐患，因此，开展对儿童的安全教育十分重要。据不完全统计，国内每年有近10万儿童受到此类伤害。最近频发的校园伤害事件也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这也提醒我们，儿童意外伤害不仅仅发生在马路上。

第三，要关注儿童健康问题，包括身体和心理健康两部分。针对这类儿童，2009年4月，中国儿基会“安康计划”推出“中国儿童保险专项基金”项目，以公益保险化手段为3～15岁儿童健康提供机制性保障，投保50元，在一年期内可获得10万元、覆盖12种大病的保险款。当然，12种大病之外的其他常见儿童病症的保险福利还需进一步规划完善。

我个人认为，儿童保险专项基金应更多关注贫困家庭儿童。全国近60万孤儿的衣食住行、读书、看病等大多已有了政府支持下的基本保障，而很多贫困家庭的儿童生病后，家庭根本无力医治，还需要社会公益组织的关注与帮助。

中国报道：有评论说，与公募性的基金会相比，自发性的民间公益组织具有更加专业、细分的特点，不光注重儿童生存权和受教育权利，也十分关注对儿童心理的辅导和调整。您怎么看这个观点？

李继光:这种观点比较偏颇。不论公募基金还是民间私募公益组织，都是根据各自的特长和熟悉的领域从事公益事业。中国儿基会同样重视对于儿童心理健康恢复与救助。比如2008年“5·12”特大地震发生后，中国儿基会除了捐款捐物实施紧急救援外，还立即组织近百名儿童心理专家组成的“灾区儿童心理救援团”奔赴灾区，对灾区儿童进行紧急心理疏导。此外，为帮助灾区儿童尽快摆脱地震的阴影，中国儿基会和日照钢铁集团组成“学生转移工作组”，深入灾区近两个月，共转移救助22批学生到“日照安康家园”临时过渡学习生活。根据灾区儿童特殊的身心特点，“日照安康家园”不仅设置齐备的生活设施，还聘请优秀老师承担专业化管理工作，严格挑选和培训了128名“安康妈妈”负责饮食起居，以让孩子们在身体、心理、思想和学习等各方面都得到良好的康复和提高。

在孩子们平安度过近一年的灾后恢复期后，中国儿基会和日照钢铁集团又捐赠1亿多元，在四川双流捐建了新的“安康家园”。同时，我们向这些学生承诺，他们从此以后的生活和读书费用全部由中国儿基会和日钢集团来承担，如果有学生学业优秀，有能力出国留学，也会给予资助。

中国报道：这样的资助是不是过于长远？毕竟还有很多儿童连最基础的生活和受教育条件都难以保障。

李继光：理性一点考虑的话，是这样。但基金会的角色更多是捐赠者和受捐赠者之间的中介和桥梁，我们一般都尊重捐赠者的意愿。援赠者也是深深感动于这些孩子们面对灾难的坚强不屈，所以提出愿意长期资助。而且不同的公益救助，拥有不同层级的救助结构，就好像一个金字塔形，塔基是最基础、数量最大的救助对象，也有一部分是存在于金字塔尖的，这也有利于探索公益救助事业的多元发展类型。

除了上面提到的三大类，还有一些儿童问题需要公益组织的关注与救助。比如针对儿童的暴力侵犯和拐卖儿童问题，尤其是拐卖儿童问题，是中国社会最丑陋的一面，应该有更多的公益组织关注被拐卖儿童的权益保障。深层次来说，公益组织救助被拐卖儿童会遇到很多方面的困难和阻碍，甚至包括某些地方政府的地方保护主义心态，不愿意承认当地存在极端贫困家庭或者某些丑陋的社会现象。

中国还有很多地方的人们过着不可想象的贫穷生活，慈善和公益事业在中国还任重道远，是做不完的事情。

立法、转型与公益性财产的保值增值

中国报道：对于社会普通民众来讲，大家有时会产生疑虑，大额的捐助钱款究竟应该怎样管理，才能真正到达那些需要被救助的儿童或弱势群体手中？

四川省中江县南华镇抗震春蕾学校的孩子们正在玩耍

李继光：民众有这些疑虑非常可以理解。国内各类基金会的管理水准需要提高，其中很重要的一个方面，就是中国慈善事业的有关法律和法规亟需规范和完善。1981年中国儿基会成立，当时国家没有任何关于基金会管理的法规，直到1988年9月，国务院通过《基金会管理办法》，才有了第一个有关基金会管理的官方法规性文件，而此时中国儿基会已经成立将近8年。

到2004年3月，温家宝总理签署国务院令，颁布《基金会管理条例》，该条例自2004年6月1日起施行，原来的《基金会管理办法》同时废止。

即使有关条例颁布，有些方面的规定也不尽合理。比如《基金会管理条例》规定，任何基金会申请成立时，都要按照基金会章程示范文本来填写章程。这就意味着所有的基金会的章程都具有类似性，不同种类的基金会难以根据自己的特殊情况撰写章程。而且其中的某些章节格式并不规范。

清华大学某教授曾撰文《慈善会的转型与中国慈善事业的发展》，指出国内慈善组织实质上大多仍是民政部门的处室或科室，这种状况直接影响到慈善事业的发展，导致慈善事业发展的不公平性。同时也存在地方政府通过所属慈善会进行行政劝募的现象，这不仅会引起捐赠人的逆反心理，不利于公民慈善意识的培养，而且挤压了其他民间慈善组织的生存与发展空间。这是有道理的。比如在四川汶川地震和玉树地震发生后，为什么中华慈善总会的募捐联系方式与账号会以官方身份发布？而实际上中华慈善总会与其他基金会应该同处一个竞争平台。

2008年1月1日，新的《企业所得税法》及其实施细则正式施行，同年2月22日，财政部、国税总局联合发出通知，宣布此前实施的部分企业所得税优惠政策一律废止。新的《企业所得税法》中，规定非营利性组织的营利性收入纳入应税范畴，但却并未对非营利性收入，比如会费、捐赠收入明确规定。后来国内五家基金会联名上书国税总局要求暂缓对其捐赠收入的汇算清缴工作，随后又有包括我们在内的11个基金会写报告要求减免税收，最后获批。那是不是表明，会哭的孩子有奶吃，那些没有去争取免税政策的基金会，就都需要按照税务总局的要求照章纳税？

这是不公平的一种表现，不利于慈善事业发展。这也说明国内有关基金会运作和管理的法律法规需要进一步规范和完善。

吉地么史刘，彝族，四川省布拖县第一届春蕾班学生，现为布拖县特木里中心小学语文老师

中国报道：具体到中国儿基会的管理，有哪些制度保障捐赠钱款使用到位？

李继光：基金会管理首先应该建立“自律、他律和互律”的三律机制。国内曾有几家基金会试图借鉴国外经验，成立一个基金会委员会，基金会组织加入这个组织，大家彼此平等，共同研究基金会发展规律，保护基金会合法权益，推动基金会事业发展，发布行业规划和慈善排行榜等等，但民政部没有批准这个委员会。我个人认为，应该允许基金会建立共同发展的联盟管理模式组织，这样才利于国内基金会之间的沟通、交流、互律、他律，推动慈善事业的整体发展。

具体到中国儿基会，陈慕华女士担任会长期间，就提出“四透明”原则，也就是“资金募集透明、资金管理透明、资金资助透明、基金增值透明”，严格按照捐赠法的募集规定进行资金管理和账目公开。同时，全国妇联主管单位、民政部组织的国家审计署每年都会组织人员专门到儿基会进行审计，我们自己也专门聘请了会计师事务所进行审计。

民众不理解、不放心现象，其实根本在于基金会缺乏合法快捷的通道告知社会和民众，基金会的资金管理和使用是如何进行的。社会上有的人不了解基金会内部的运作模式，比如汶川地震期间，部分民众对某家慈善组织从募集的善款中提取管理成本感到不解和不满，其实慈善组织在运转过程中，乃至在发放善款和捐赠物品的过程中，都需要有一定费用开销和成本支出，这些运作成本当然需要靠捐款来支付。

中国报道：中国儿基会是否和国外相关组织有互动与交流？曾借鉴过哪些经验与做法？李继光：国外的基金会的造血机制和国内还不太一样。目前国内国字头的基金会基本都是过路财神，基本金过亿元的几乎没有。按照国家的规定，公募基金募捐的钱款，第二年必须捐赠出去70%，剩余30%还要交税。陈慕华女士担任会长时，一直强调要有沉淀资金，要有基本金的沉淀和增值，否则就是“流水基金会”。

国外的基金会和国内的基金会在很多层面完全不一样，经验不可完全照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