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勇权力之路

唐 磊

在足协13年间,南勇先后或同时担任过国家体育总局足球管理中心主任、党委书记,足协副主席,中超公司的董事长,裁判委员会主席等职务,行政、经营一肩挑。在足协内部,无人能有效形成对他的约束和监督。

“大鱼”终于出现了。

已经长时间无消息的反赌风暴再次引起关注,在被“协查”的这三名足协官员中,南勇最受关注。2009年1月,南勇刚刚履新成为中国足球的管理一把手,多年来的工作成绩和经验,让许多人对他有所期待,毕竟足协在近十年后重新由“懂球”的干部挂帅。此时被抓,让人失望至极。

但在业内,已经流传两年多的“南勇腐败问题”,开始被公开提及。传言是否属实,是否能由南勇牵出更大的鱼,受到关注。

足管中心主任南勇在中国足球的核心管理层任职达13年,熟悉各个领域工作。最后登上独揽权力的最高职位。选择南勇,一方面,总局希望一个稳定的人选能做好足球相关工作,另一方面,南勇在期间已不断累积了自己的权力、势力。

南勇如何成为了今天的南勇?

初出茅庐 铁腕见效

1998年,国足兵败金州,中国无缘法国世界杯,还是没走向世界。国家体育总局(以下简称总局)无法接受四年职业化后还产生这种结果,准备撤换中国足协专职副主席、足球运动管理中心(以下简称中心)主任王俊生。而作为中国职业体育的开创者之一,王俊生坚信几年来的改革成果,认为将很快就能打出翻身仗。

总局同意再等等看,一方面,王俊生将职业联赛办得不错,另一方面当时没有放心的人选接替。能力很强的许放去世后,足协只有王俊生、孙宝荣两位副主席干事。总局提拔任命足协外事部主任张吉龙为副主席。南勇也于1997年9月调入足协,任职副主席,35岁的他成为总局最年轻的副司局级干部,进入中国足球核心管理层。

据《中国新闻周刊》记者了解,来自总局人事司的南勇很被看重,一开始就作为王俊生的接班人培养。但随后的几件事显示了南勇的稚嫩,如1998年足协调查“隋波事件”的发布会,南勇被记者问得张口结舌。领导为此对他尚不放心。

国奥队未能进军2000年悉尼奥运会后,總局调整足协班子。2000年总局政策法规司司长阎世铎掌管足协,副主席们的工作被重新分配,副主席之一的南勇被委以重任分管男足各级国家队,首要任务是进入2002年韩日世界杯。

让最年轻的南勇管男足,证明了阎世铎对他的重用,还有总局的信任。豪赌世界杯,督军人的表现很关键。

“说实话,南勇管得不错。”当年一直跟队的足球记者李承鹏对《中国新闻周刊》说,“世界杯前,对南勇的评价很高。他改变了中国队常年的比赛面貌,比如赛前泡吧等等。”

虽初出茅庐,但南勇管理国家队以铁腕著称,不仅对下属和球员,对待名气很大的主教练米卢也是如此。米卢因各种缘故和一些中国记者关系密切,常常“泄密”,甚至提出要搬出球队所在的楼层,住到记者们所在的楼层。南勇说:“搬出去可以,先把辞职信交上来。”

米卢“(尸从)”了。

“南勇是唯一能让米卢惧怕的中国人。”有队内人士这样评价。

近三年来,南勇对前国足队长李玮锋的铁腕让人惊讶。他断定经常在场上犯规吃牌的李玮锋作风有问题,将其长期排除在国家队外。而李玮锋是十年来亚洲最好的中后卫之一,在被逼转会比中超水平更高的韩国K联赛后,如今仍表现优异。

但南勇刚掌权时的铁腕方式更多的是被人称道。

国家队备战期间,某晚,南勇发现郝海东和范志毅在一起打麻将,本应严肃纪律重罚。郝、范两人都是中国足坛的一哥,因为年少时发生的一些事,让两人成为仇家,十余年相互不搭理,这势必造成国家队凝聚力下降。也许当晚的麻将是两位大哥和解的尝试,也可能是较劲的另一种方式。

南勇没有处罚打麻将者,他私下对领队朱和元说,郝范两人言谈中像哥们儿了,这有利于国家队的战斗力,必须利用这点。

2001年十强赛首战阿联酋,范志毅两次从后场直传郝海东,郝海东连连对范志毅竖大拇指表示赞许。第33分钟,范志毅头球回敲,郝海东破门,中国队3:0领先。两人拥抱在一起。

进军世界杯不是南勇一个人的功劳,但督军的南勇打造了一支那些年来少有的团结且具有战斗力的队伍,后来管理国家队的官员都没做到。南勇第一次向球迷、媒体、领导展现出自己的能力。

秘而不宣的选帅导致失宠

中国实现世界杯梦想后,球迷、媒体称足协副主席张吉龙“龙哥”,认为他运用外交手段帮中国队赢得上上签,为首功。南勇因治军有方被称为“南头”。一把手阎世铎仍被唤作“阎王”。

世界杯后,足协副主席们的分工被重新调配,这次分工,被认为是足协内部日后不断进行的人事斗争的开始,南勇也在足协权势之争中跌宕起伏。

王俊生离开,张吉龙被外界猜测因“功高盖主”,只分管外事,交出联赛事务。南勇也被调离驾轻就熟的国家队,因足协已再无人可用,2002年,南勇暂时接管联赛。至该年底,2010年1月一起被公安带走的杨一民被提拔为副主席,接替南勇管联赛。

从2003年开始,南勇已无实权,唯一的任务就是分管足协下属的福特宝足球产业发展公司,一份闲差。

按说在单位的人事斗争中,出身人事司的南勇不可能那么容易被释兵权,其中定有蹊跷。在业内相传的说法是,阎世铎掌握着举报南勇的材料。具体是南勇收了一定数额的好处,将2001年十强赛的赛场放在沈阳。但这一说法至今未经司法、纪检部门证实。

这也是南勇第一次“出问题”,这个事情仅在被小范围议论。

2005年初,阎世铎离任,谢亚龙调来主管足协。《中国新闻周刊》记者采访过程中,多位业内人士都表示,当时看不懂总局的这步棋。因为培养干部南勇已经体现过能力了,为什么还要调个外行来。

后来大家发现,2002年11月南勇赴欧洲选择中国队主帅,是其最终被总局弃用的一大败笔。而其中对南勇腐败猜测的另一条线索在多年后又被提起。

时任《足球报》记者的李承鹏是当时唯一一个全程追踪南勇选帅的记者,他一直在和国航的“内线”核对选帅小组的航班信息,他发现小组成员的航班被改签了三次。

飞机上,南勇惊愕地盯着李承鹏那双标志性的大眼睛,然后瞥了眼翻译,他怀疑翻译泄密,因为出发前,小组成员中只有自己和翻译知道要乘哪班飞机。南勇“被逼”和李承鹏聊了二十分钟。

飞机到达,三辆一模一样的车接走了选帅小组成员。《中国新闻周刊》了解到,小组在德国的行程由一名叫刘雨雄的天津华人安排。

选帅小组乘坐的车队一路狂飙进入一座地下6层停车场。李承鹏被甩掉了,他看着南勇等人上了电梯,坐上轻轨。

“为什么要这样呢?日韩同样选帅,但是记者跟着只要不影响就行了。我们(足协)却千方百计封杀新闻,还说记者泄露消息。”那次失败的追踪采访过程,一直让这位中国足球名记困惑。

当时备选的名帅很多,最终南勇挑回阿里汉——一位球员生涯辉煌、但执教经历并无亮点的荷兰人。期间,已在日本执教取得成功的特鲁西埃一直是球迷、媒体心仪的对象,特鲁西埃也表示愿意接受中国主帅之位,某运动品牌还表示愿意支付特鲁西埃来华执教的薪水。

在这期间一位叫白川的经纪人浮出水面,事后他被外界怀疑是南勇选定阿里汉和日后“爱福克斯风波”的主角,并被怀疑有经济往来。

南勇从欧洲打电话回来汇报情况,虽然足协内部对阿里汉的名字很陌生,但没法直接提出异议,毕竟看人、考察、谈判的是南勇,而且足协内部多数人对于国外足球的了解不及国内球迷。

和国内很多领域的項目考察一样,选帅小组组长南勇的话在日后足协的讨论会和向总局汇报的过程中,起了关键作用。阿里汉得以出任中国男足主教练。他带领中国队冲击2006德国世界杯,亚洲区第一阶段小组赛都未出线。2004年,阿里汉下课。

2004年底,中超联赛出现混乱,北京国安、大连实德为首的七家俱乐部投资人威胁要退出中超联赛。阎世铎一直周旋都未果。在此期间,已不管理联赛的南勇曾出手“相救”,建议阎世铎联合地方体育局,阎世铎依计行事,危急化解。

各俱乐部领教南勇的铁腕后,也学乖了。日后,在与俱乐部的沟通中,只要南勇出面,基本没有办不成的事。但也有人向上级谏言说,南勇和俱乐部关系“暧昧”。

就这样,数年间,南勇从重点培养对象,沦落为无实权的管理人员。而他的“势力”范围却在隐秘增长。

权力到达巅峰

谢亚龙上任后,南勇还一直没有实权。直到谢亚龙和杨一民产生矛盾,南勇才于2006年底接管男足和联赛。2008年,南勇还分管女足。直至南勇2009年任足协一把手之前,这12年间,南勇的管理足迹遍及足协各个部门,其中多数原因是由于自己工作之过或是人事斗争造成的。“南勇很硬,他的工作一直在轮换,一般人早就被折腾死了。”一位业内人士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这个过程中,南勇熟悉了中国足球所有领域的业务管理。看似被贬的经历,不经意间让南勇在各领域都树立了权威,积攒了人脉。

“你好,我是中国足协南勇。”在一个非体育圈的场合,时任足协副主席的南勇曾向《中国新闻周刊》记者介绍自己,并微笑着和相识或陌生的人打招呼,即使不认识他的人,也能看得出这是一位和气、事业有成、自信、善于交际的中年男人。

而之后,任足协主席的谢亚龙曾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记者的名片时,只是不经意地“嗯”一声,便将名片装进口袋,不再说话,只顾望着前方。这发生在某外国俱乐部来华访问期间,记者们和谢亚龙都在酒店大堂等待。谢亚龙一个人挎包站着,记者扎堆,少有人上前和这位足协副主席攀谈、打招呼。

两个不同表现并不能完全反映出人的个性。但近些年被争议最多的三位中国足球一把手中,大家公认:阎世铎太像领导,谢亚龙有文人的孤傲,而南勇相对来说容易接近。

“有能力,干练,很实干,敢担当,讲义气,胆大,没架子,来历正”,这是很多足球圈人对南勇的评价。很长时间里,对于这位从来都是自己起草文件、写计划、写发言稿的正局级干部,在阎世铎、谢亚龙在任期间,不断有足球圈内人发出感叹:“如果南勇来干,中国足球不会到现在这个样子。”

2009年,南勇终为足球运动管理中心主任,成为一把手。很多人都觉得这是实至名归。南勇的一系列计划被称为“新政”,受到好评。

一年后,在愈演愈烈的反赌风暴中,南勇被公安带走。被带走的原因有各种猜测,其中影响最广、数额最大的是“爱福克斯”风波。这起风波如果属实,其基础就是南勇在足协多年累积的势力所成。

2006年以6000万元人民币冠名中超联赛的爱福克斯公司,一直没有兑现其中的5000万元。当时负责签约的是中超公司董事长南勇。前文提到的经纪人白川也被认为和此次赞助有关。

签约前,足协曾有人质疑这家新成立的国外网络电话公司,但冠名赞助合同最终还是签了。

国内俱乐部的投资人大都“心术不正”,没几个是真心喜欢足球而投资,也没人寄望经营俱乐部赚钱。投资人大都因投资俱乐部,获得当地政府各种形式的支持,发展自己的事业。不管是私营、国有,这些投资人深谙商场、官场之道,没有真正让人放心、服气的人能当中超公司董事长。

南勇先后或同时担任过国家体育总局足球管理中心主任、党委书记,足协副主席,中超公司的董事长,裁判委员会主席等职务,行政、经营一肩挑。在足协内部,无人能有效形成对他的约束和监督。

最终,资历深、人脉广、双方都能接受的足协党委书记南勇被推举为中超公司董事长,但董事长就是企业法定代表人,按国家规定政企必须分开。可当时中超各俱乐部投资人相互不服,无法推选出合适人选,于是南勇再次走到前台。

爱福克斯拖欠中国足协巨额赞助款后,足协先后开了3次主席办公会,准备打官司。南勇在会上表示爱福克斯正在筹款,直到第三次会议,南勇才同意状告爱福克斯。

而这家经营中超联赛的中超公司,就是官商不分的产物。

2004年“足球革命”,投资人要求足协下放联赛经营权,效仿英超联赛成立公司,经营联赛。但最终“革命”失败。

怕失去控制,无法完成“金牌战略”的总局也绝不会把联赛的经营权下放。

足协和足球运动管理中心实际上是两个性质完全不同的单位。通俗地说,足协在各国都有,是民间团体。在中国,按法律规定,足协是民间团体,但实际又是国家体育总局管辖下的半官方机构,中国足协的一切决定,代表着政府的利益和态度。而运动管理中心是中国特有的体育部门,隶属体育总局。和国内所有运动项目一样,协会和中心的人事、职权等都混在一起,几乎是一套班子。如果要问在编的46名(2006年人数)足协工作人员,足协和中心有何区别,职权范围如何,一半以上的人都不知道。

“我们中国的国情决定了必须有两套牌的,而目前按两套牌实际上给管理带来很大的混乱。”《辽沈晚报》文体副刊中心主任郝洪军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体制造就了南勇

从1997年到2010年1月,南勇在足协工作时间之长超乎想象。日前有媒体质疑,按照《国家公务员职位轮换(轮岗)暂行办法》第四条的规定,担任领导职务的公务员在同一职位上任职五年以上,原则上要实行轮岗。

“到现在13年的时间,他是体育总局在中国足球协会的代表,或是总局的利益在足协的体现。这才有了他的不倒翁,有了他的强势和铁腕。中国足球的祸害,是体育资源行政垄断对中国足球带来的戕害,南勇是中国足球的行政垄断的一个代表者。”一位足球界人士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中国足球是中国体育职业化的先锋,也是最早开始赚钱、最赚钱的项目。在举国体制下,总局须要不断拨款支持一些无人关注的小项目,或是能拿金牌,但是无法赚钱的项目。作为挣钱大户,足球一直承担着为一些冷门项目“输血”的责任。没有真实的具体数字表明足协拿到的钱有多少给了其他项目。但是职业足球联赛的第一年,冠名费达每年100万美元。

而且足球是最受大众关注的体育项目,成绩好坏,社会影响层面很广。

在国内,体育领域的管理体制一直欠透明,缺少监督。南勇在这个位置必须将自己扮演为上级代表的角色。他做任何事情也必须站在总局一边,同时,他身为足协主席,也必然是代表足协被球迷、媒体攻击的靶子。

在固有、落后,看似符合国情的现在体制下,南勇和中国足协、足球运动管理中心的问题和麻烦,同样存在于其他很多运动项目管理中心和协会。

“现在足协、足球管理中心和篮协、篮球管理中心是完全一样的,你可以想象它们都是一个体制内的东西,再分枝发叶,其实它们的根是一样的。”《体坛周报》篮球部编辑杨国伟对《中国新闻周刊》说,“我个人观点是足球走在了前面,对于篮球来说确实是个前车之鉴,它走的每一步都有一个反面教材在前面,所以它可以避免一点或者是掩饰一点。第二,篮球的市场没有足球那么大,它不像足球一年可能赔上亿元进去,投资影响力不如足球,所以没有到一定程度的话是不会爆发那么厉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