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代农民工：“我想飞得更高”

■程超 莫南

新生代农民工：“我想飞得更高”

■程超 莫南

2010年春节以来，新生代农民工不断进入公众视野，并受到社会各界越来越多关注。与第一代农民工相比，他们有自己的个性，也具有诸多优势。然而，要想真正跳出农门立足城市，他们仍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2010年2月26日上午，杭州市杭海路上的杭州外来劳动力就业中心，人头攒动。一家知名餐饮企业的主管悄悄将左跃平和祝侠拉到一个角落，开出1500元的月薪，问两小伙愿不愿意到餐馆当服务员。左跃平和祝侠默契地摇了摇头。主管说，我们这里有交“四金”的。左跃平说，我们现在工作的公司也有交的。主管沉默了，摇了摇头，寻找下一个目标。

左跃平和祝侠是室友，他们同是出生于1990年的来杭打工者。自2010年中央1号文件首次使用“新生代农民工”的提法指称像他们这样的80后、90后农民工以来，这一群体越来越受到各界关注。

2010年2月23日，“三农”问题专家、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农村经济研究部部长韩俊表示，根据最新的研究，中国农民工大约有2.3亿至2.4亿人，其中，80后农民工群体占一半左右，90后有4000多万人。有评论认为，这个逐渐成为劳动力市场主体的群体将决定中国的未来。

在浙的新生代农民工，他们的生存状况怎么样？记者走近了他们。

要“饭碗”，更要发展

从贵州省遵义市桐梓县农村出来的冯小义，今年刚满21岁，是家里五兄妹的老三。目前，小义在杭州市延安路一家云南米线店里做营业员，这是她在杭州的第5份工作。

2006年，小义来到杭州，帮大哥照顾怀孕的嫂子。同年8月，嫂子托人介绍小义到萧山一家纺织厂当上了缝纫工。“刚开始一个月，因为是学徒，每天的工资为15元。后来是计件工资，一个月能赚到1500元左右。”在频繁换了四五份工作后，2009年冯小义跳槽来到目前的这家餐饮店。

“现在每个月能赚1800元左右。工作时间从早上8点到晚上8点。”虽然大哥三番五次想让小义到自己开的小饭馆帮忙，但冯小义一直没有答应。小义说，服务工作毕竟不是长久之计，现在她在一个培训机构学习化妆，750元可以听12堂课。做一名化妆师是她的理想。

在调查中记者发现，和父辈们忍辱负重，在城市里从事各种繁重的工作，为的是把赚来的钱带回家，买地造房，让老家的亲人生活得更好不同的是，新生代农民工有自己的职业理想，进入城市是为了寻求更好的发展机会。他们更渴望跳出农门，做一个城里人。

来自安徽省六安农村的90后苗壮，2009年来杭后一直在一家韩国料理店里做厨师。“月薪1600元左右，住在公司安排的宿舍里，四个人一间。”2010年春节苗壮也没有回家，除了店里要加班外，他的活动也很忙。“年三十和一群朋友去K TV唱歌，前两天还去茶楼喝茶打牌。”他已经完全习惯了在杭州的生活。

苗壮说，做韩国料理他已经做得越来越得心应手，不过，他觉得厨师也不是他的兴趣所在，至于是什么，他也想不好。“反正没有技术含量的保安、仓管员什么的，给再多钱也不去做的，目前有点想法的是去学一下美容美发手艺，感觉这个好像挺好玩，工作时间也比较自由。”

在杭州一家餐厅做前台服务员的90后孟凡珍，老家在安徽省淮南农村，父母在家养殖家禽。她在杭州2009年一度工资只有600元/月，而老家的养殖场却开得有声有色。当记者问她有没有想过回家务农时，她一口回绝：“回家种田养鸡，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受不了那股味道。”

有激情，却怕吃苦

印象中，来城市的农民工一般都是吃得起苦，尽量利用时间来赚钱的，所以有加班值班的机会，老乡们都会选择加班。但在温州奥康集团的工厂里，在管理层做的一次调查中，就有部分员工提出：能不能增加休息时间，哪怕减少工资。

1990年出生的安徽省安庆市人虞金祥就是提出这个建议的员工之一。小虞读到高二就选择出来打工，经熟人介绍，他到温州奥康集团做了一名生产线上的领料员。“就是流水线上的操作员缺少什么原料了，我登记好后去仓库帮他们领出来，一般是皮料、纱线和胶水什么的。”这份工作从早上7点30分干到下午5点，只能保证每个星期有一个休息日，完成产量后月薪1500元，超出部分另外计酬。

“工作倒不是很辛苦，就是空闲时间太少了。”生性爱玩的小虞觉得出来打工后，自己可以支配的时间不多，“我建议厂里安排双休日，宁可减少点工资。”

另外，小虞还觉得厂里安排的免费宿舍人太多了，吃得也不好。“8个人住一个房间，隐私性太差，最好2个人一间。食堂虽然是公司补贴一半伙食费，但是菜肴品种太少，选择的余地不大。”

“怕吃苦，缺乏责任感，相对应的，对钱财不是太看重。”杭州华日电冰箱股份有限公司副总经理孙敏华说，公司2009年曾招过一个90后员工，嫌生产线上的工作太辛苦，朋友给他介绍了一个销售的工作，连辞职手续也没办，就不来上班了。“2009年11月份走的，年纪大一点的工人一般都会熬到年终奖发了再走，他们好像比较忽略这些经济上的因素。”

不过，这并不能说明新生代农民工缺乏工作的激情和学习的动力。他们希望通过学习培训，掌握技能，得到技术性强、收入高的工作。

来自建德农村的90后小陈，2009年7月通过应聘进了杭州维库科技有限公司当商务代表，如今，她能熟知21个国家的工作时间表。

小陈说，公司的员工80%都有大学文凭，她现在每天晚上自学英语，打算自考，争取向公司的管理层发展。在她的QQ空间里，都是“外贸业务员如何开发和管理B2B贸易网站资源”，“Google右侧和左侧的差别”，“各国上班时间一览表”这样的帖子。“我们公司，中高级管理人员多数由自己培养，我希望自己能在公司长期发展。”小陈对自己的未来充满期待。

有创业冲动，维权意识强

“以前的徒弟除了学习技术外，把店当成自己家一样，洗衣做饭，和师傅讨论流行趋势，来一个客人抢着去洗头。”在杭州佑圣观路开理发店的阿亮说，现在来学习理发的年轻人和以前明显不同。“现在的90后，上班和玩一样，客人来了能躲就躲，洗毛巾要催好几次，一有空就看韩剧，聊QQ，然后就大谈自己的创业计划，在店里混几个月，什么也没学到就跳到别的地方去了。”

的确，在记者的随机调查中发现，90%以上的90后农民工都表示自己有创业的想法，例如开连锁加盟店、开理发店、从事外贸行业等，很多都称自己目前的工作只是一个过渡。

不过，对于具体怎么发展，怎么去创业，这些刚刚20岁出头的80后、90后既没有时间上的安排，也没有行动上的准备，明显缺乏规划。比如，他们大多能认识到自己学历低的现状，想去改变，但这仅仅停留在想法中，具体实施时又感觉“没时间，暂时还没想好学什么”。

杭州维库科技有限公司人事部总监班文明认为，90后和他们的父辈相比，通过网络等渠道接触到更多的新鲜事物，但事实上他们还很稚嫩。“眼高手低”是他们刚从农村来到城市的通病。“只有经过一段时间的打磨，他们才会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选择适合自己的工作”。

不过，和父辈相比，在维权意识方面，新生代农民工显然更有优势。杭州市劳动保障监察支队的相关负责人说，新生代农民工比前辈们更理解城市管理，理解企业文化，管理起来较为配合。如果对企业做法不满，也懂得通过网络、电话等方式，寻求相关部门的帮助，用法律保护自己。在“19楼论坛”的“劳动监察维权”版块，就经常有新生代农民工发的维权帖子。

梦想与现实的纠结

与他们的父辈相比，新生代农民工受教育水平比较高，思想开放、思维活跃。可以说，随着户籍限制的逐步放开，以及医疗保险、上学就业等方面优惠政策的出台，他们的命运开始出现转机，境遇正不断改善。2010年中央“1号文件”提出，要采取有针对性的措施，着力解决新生代农民工问题。

然而，在走访中记者也发现，新生代农民工要真正融入城市，无疑还有一段不短的路要走。

相对来说，新生代农民工对农业不熟悉，同时，他们又特别渴望融入城市生活、城市社会，但从制度到心理到具体措施，显然我们都还没有做好充分接纳他们的准备。对土地没有感情、在城市又不被接纳，这让新生代农民工处于“城乡双重边缘化”的尴尬境地。

虽然在杭州创业小有成就，但作为一个“外地人”，湖南岳阳的彭哲也有烦恼。“比如看病，杭州本地人每人都有医保卡，而我们外地人却一定要全部自己掏。”有一次为追小偷，彭哲直接从家里的二楼跳下，右腿摔伤，花去2万多元医疗费，由于是外地人，他无法享受杭州的城镇医疗保险。

和每个“80后”一样，彭哲也想早日拥有自己的房子。“想要融入这个城市首先要有一个落脚点，买个房子就可以迁户口。”但中心城区动辄每平方米两三万元的房价，让他只能望楼兴叹。

而最大的问题是，彭哲总感觉无法融入当地。“无论是方言、生活方式还是思维习惯，很多方面都有差异，而这些差异，时时在提醒自己是外地人。”

的确，尽管留在城市的梦想很美好，但这些新生代农民工不得不面临挡在他们面前的诸多“拦路虎”：城市高昂的生活成本，由于户籍的限制而无法享受的公共服务，以及社会上的歧视冷漠。

在2010年3月11日召开的杭州农民工工作联席会议上，杭州市劳动部门打算，2010年把在杭州稳定就业、缴纳社会保险半年以上的农民工纳入“新杭州人”范围，发放《新杭州人求职登记证》。这本证相当于杭州城镇下岗失业人员的失业证，有了它可以享受和杭州城镇居民一样的就业服务。

全国人大代表、山东省总工会常务副主席吕明辰认为，解决新生代农民工问题最根本之策是解决他们的户籍。“目前户籍不仅是居民身份的标志，也是享受各种城市社会福利的凭证。没有了农民和市民这种身份上的区分，将更有利于新生代农民工的发展。”为此，吕明辰在十一届全国人大三次会议期间专门建议，城市应取消对农民工户籍的限制。

目前，深圳、中山、上海、宁波等城市在农民工落户方面都有所动作。“杭州在优秀农民工落户上也要有突破，以政府为主导，公安、劳动保障部门牵头研究，积极探索出一条符合杭州实际的优秀农民工落户城市的路子。”在杭州农民工工作联席会议上，杭州市副市长何关新说。

在杭州下沙，一家饮料生产公司正在重新规划厂区的娱乐设施。除了原有的图书馆、羽毛球馆、乒乓球馆，正计划在图书馆内增加一个网吧。“工厂周边的娱乐设施比较欠缺，业余生活很枯燥，很难留住1985年以后出生的新生代员工。”这家公司人力资源主管说，企业已开始对新生代农民工寄予了更多关注。

浙江人才专修学院校长赵晓惠告诉记者，他们学院开办的夜大学，70%左右的学生都是非杭州户籍的新生代农民工。他所做的一次调查显示，这些人中的大部分“朋友不多”，“生活苦闷”。为此，学院每月14日定期举办跨专业联谊会，让这些年轻的80后、90后学员拥有更多的交流机会。

“社会应该给他们创造更多的交流平台，让他们更好地融入这座城市。”赵晓惠说。

摄影 李震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