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情荷尔蒙发动的战争

□安 宁

激情荷尔蒙发动的战争

□安 宁

林尔凡接到赵子安电话的时候，刚刚从电影院回来。

小城的电影院，一副衰颓的模样，冷冷清清，犹如高高的头顶上那几个很不情愿工作的电扇。

林尔凡却贪恋这日间的电影院，似乎，从暴晒的柏油路上，走进那暗黑的场地，便能让一颗燥热中烦乱的心，随了光影的流转，瞬间安静下来。

赵子安的电话，是从军队里打来的。那时的赵子安，已经入伍三个月，算起来，他们已有三个月没有听到过彼此的声音了。所以，林尔凡打开手机，听到那一声遥远的“喂”时，一时间有些恍惚，竟然想不起这是谁。是赵子安笑骂他一声“混蛋”，他才醒悟过来，这是曾经与他在操场上打得昏天黑地的赵子安。

那一场打斗，本来是发生在两个小团体中间的，一个是以赵子安为首的Super足球队，一个是以林尔凡领头的Future漫画帮。这样两个看上去毫无交集的团队，本来是相安无事、各自为政的，却是因为一个误会，彼此有了老死不相往来的怨恨。发展到最后，又稀里糊涂地，成了林尔凡与赵子安之间的私人恩怨。

年少时，我们总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彼此嫉妒，并大动干戈……

1

那时候，他们都刚刚进入县城最好的高中。赵子安组织的足球队，需要夸张一些的宣传，来壮大声威，而林尔凡在网上组建的X中学Future漫画帮，则迎合了赵子安的需要，于是，赵子安以在展览板一个角落署上漫画帮名号的优惠政策，将林尔凡拉拢过来，为他们摇旗呐喊。

女子拉拉队的首领李小薇，就此进入林尔凡的视线。

而李小薇与赵子安的相识，远远早于林尔凡。据说两个人读初一的时候就在网上相识，并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有时候还会在夏日傍晚的小城里，骑车乱逛，惹得很多人都叫他们不良少年。李小薇是个疯丫头，全然不顾及别人的眼光，照例出现在一切有赵子安的场所。当然，相聚最多的地方，是操场，因为，赵子安热爱足球胜过所有室内科目。

李小薇是赵子安最忠实的粉丝，所以，当赵子安报考了本校高中时，本来也应该直升本校高中部的李小薇，毅然将父母老师的话当成耳旁风，去了赵子安所在的中学。而且，据小道消息称，因为差了分数，她爸妈还为她交了一笔数目不小的学费。

2

尽管三个人不在一个班里，但因了这支号称“打败天下都不怕”的足球队，必不可少地要碰面，共商比赛大事。

林尔凡第一次见到李小薇，是在周末的一场赛事上。林尔凡对足球倒不怎么感兴趣，但他骄傲于自己的作品，可以以如此醒目的方式，在人前展出，并带来哪怕是微薄的声名。所以，他提前了半个小时去赛场，目测放置宣传板的最佳地势。而李小薇，则比他去得更早，只不过，她在找人运送矿泉水，而且，她的书包里，还鼓鼓囊囊的，放了两个大大的苹果，露着新鲜的一点，看了让人有马上吃掉的欲望。

李小薇毫不客气地让他站得靠边一点，因为他挡住了她看赵子安的视线。林尔凡也毫不客气，回道：“很抱歉，你也挡住了别人看我大作的视线。”李小薇惊讶地看一眼背后那幅巨大的漫画，画上，一个奋力追赶足球的热血小子，飞起的一串串汗水，正将足球，变成一条水上的鱼，很有生命奔腾不息的动感。

林尔凡斜倚在栏杆上，摆出一副已经为王的胜利者姿势。而李小薇，则扑哧一笑，说：“呀，说起来我们还是一个战线上的呢，你看，我用声音为赵子安的Super足球队加油鼓劲，你则用漫画为他们扩大声名，所以，一根线上的的蚂蚱，我们争什么呢？！”林尔凡本来准备好的话是：“我只是为自己做宣传罢了！”但看到李小薇歪着脑袋，一副耍赖到底的小女生的俏皮，他突然就心软。

孙武倾心与万夫，削平妖孽在斯须。才施偃月行军令，便见台星逼座隅。独柱支天寰海正，雄名盖世古今无。圣君争不酬功业，仗下高悬破贼图。

球队赢了，而且赢得非常精彩——赵子安一个漂亮的空中飞球，在最后一秒钟，为整场赛事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而李小薇鼻尖上珍珠般晶莹的汗珠，还有唇角始终荡漾着的一抹甜美微笑，让林尔凡觉得，这是他画画以来，最成功的一次作品展。因为，那许多双眼睛里，有一双，是李小薇的。

3

因为李小薇，林尔凡痛快地承包了赵子安球队的所有外事宣传活动。甚至包括当纯净水搬运工、做赛后的清理工作。这样的时候，当然都会有李小薇陪同。他喜欢李小薇托着下巴，安静地坐在他的旁边，看他画画，或者叽叽喳喳地，为他的展板指手画脚。林尔凡一向清高，最讨厌别人对他的画做外行的评论，但李小薇却是例外。他甚至允许她说自己漫画中的人物有一点点懒散劲，或者看也不看一眼，便直接妄下结论。

但林尔凡并不能阻挡李小薇在赵子安的身后，像个影子似的晃来荡去。事实上，素来不善于与人为伍的他，也成了赵子安的另一个影子，当然，是昂首挺胸走在赵子安前面的。

他们三个人，在没有赛事的时候，喜欢骑车沿着小城飞奔。林尔凡在前，赵子安在后，中间则是喜欢大呼小叫、故意引人瞩目的李小薇。有时候三个人并行，还玩高难度动作，手牵着手，松开车把。那一刻，林尔凡握住李小薇花瓣一样柔软的右手，感觉自己倏忽变成一条呼吸急促的鱼，在生命的水中浮着，静享如此静谧的一刻。哪怕，下一秒，他就窒息而亡。

林尔凡不知道赵子安有没有觉察出自己这样微妙的变化，赵子安似乎一如往昔地热衷于周末的足球比赛，他豪迈地说：“要做一只飞奔的烈马，走到哪儿，就将江山打到哪儿。”林尔凡不像李小薇那样擅长拍马，他只淡淡一笑，回道：“江山不只是要打，还要会守，假若背后有人，将你刚刚打下的江山又掠夺去了呢？”

这一句话说出来，林尔凡才意识到，其实他的心底一直对赵子安深怀嫉妒。

而赵子安在比赛时，也开始采用越来越猛烈的战术。有许多次，那球，径直朝林尔凡飞过来，却又及时地止住，或者擦着他的臂膀冷冰冰地过去。

林尔凡一直压着内心那奔突向前的暗流，直到有一天，赵子安一脚踢过来——那球先是将林尔凡最得意的漫画作品砸翻在地，接着冲他的额头飞过来，林尔凡左躲右闪，还是没有逃得过那重重的一球。

林尔凡捂着即刻红肿的右眼，朝赵子安怒气冲冲地一步步走过去。

4

那一场战争，最初是林尔凡的漫画帮和赵子安的足球帮为了那破损的宣传板，彼此意气风发地打成一团。后来李小薇不知怎么在看台上冲人群大喊：“赵子安林尔凡，求求你们别打了！”

战争突然间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赵子安和林尔凡自动跳出激战的人群，另辟了新天地，无声无息地打斗起来。而这一新战场的开辟，则让那群架突然止住。所有人，都停下来，看着在灰尘飞扬的操场上，打得如火如荼的两个团队的首领。

战争并没有分出胜负，便被一个路过的老师给止住了。两队人马各自收拾了残局，带着一脸不肯服输、以后再战的豪迈，昂首离开。

此后的林尔凡，再也没有和赵子安合作过，他以为这场战争，会让他得到一些东西，至少，是李小薇对他才华的仰慕，就像，她曾经那样一心一意地仰慕过赵子安那样。可是，到最后，他却发现，他不仅失去了李小薇这颗夜空中明亮的星星，而且连带地将整个的星空，也给错过了。

林尔凡又回复到一个人的时光。他开始喜欢上电影院，尤其是日间的电影。小城里日间放映的电影，几乎全是香港的老电影，打斗起来，总是发出惊天动地的吼叫声。林尔凡沉浸其中，觉得那电影中的两队人马，真像他与赵子安，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打得昏天黑地，不知疲倦。这样看着的时候，林尔凡便想，大约，电影中的人，也是青春的荷尔蒙过盛，觉得无聊，所以才引出一场又一场可有可无的战争吧。就像，他与赵子安，为了那朦朦胧胧的东西，彼此嫉妒，并大动干戈。

这一场战争一过，无硝烟的高考之战便来了。林尔凡为报考艺术院校，奔波在一场又一场的考试之中。高考无望的赵子安直接入伍去了新疆，而李小薇，则随了户籍在省城的父亲，离开了小城。三个人，不过是瞬间，便被时间的流水冲刷得七零八落。

林尔凡身在忙碌之中，并没有觉出有多少的失落。后来有一天，他又有了空闲，在小城的马路上骑车飞奔，突然间就有了左冲右突始终无处可以排解的忧伤。他想念三个人在夏日傍晚有风吹过的马路上，牵手驶过的散漫时光。想念三个人在日头最盛的正午，去电影院看一场很老的恐怖片，不过是看了半场，李小薇便吓得闭眼躲到他和赵子安的中间去。想念赵子安说起要在小城最宽阔的马路上，来一场足球大战的豪迈。想念李小薇彩蝶一样翩翩起舞的裙裾，还有那一场大战后，她红肿着眼睛，无声无息走在他和赵子安身后的感伤。

而今，是赵子安一声温暖的“混蛋”，让那些逝去的时光，犹如电影的胶片，嘶嘶地回放，一直到他们三个人，站在操场高高的看台上，仰望夏日星空的镜头，才温情地定格住。

这样的定格，林尔凡知道，是他与赵子安，还有借助网络重新寻回的李小薇，在那场战争之后，一直都在尽力寻找着的。

责编/雪 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