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象学技术哲学的逻辑分析
2010-08-15葛勇义
葛 勇 义
(安徽财经大学政治学院;安徽蚌埠233030)
一、技术哲学研究范式的分歧要求一种统一的技术哲学
如卡尔·米切姆所言:“技术哲学是像一对孪生子那样孕育的,甚至在子宫中就表现出相当程度的兄弟竞争。”[1]1技术哲学从一开始就在内部表现出一种对立,该对立基于反思主体和反思路向的不同,并分别形成工程学的技术哲学和人文主义的技术哲学。这两种理论系统构成技术哲学中相互竞争着的两大传统,并在辩证运动中推进技术哲学。比较这两种传统,有助于我们把握技术哲学的基本内涵和发展方向。两种技术哲学的分歧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
首先是方法论上的分歧。方法论上的分歧是由主体的视角不同造成的,从研究主体与技术的空间位置关系来看,工程学的技术哲学似乎离技术更近一些。技术发明家的身份使工程学的技术哲学家们“比较倾向于亲技术”,[1]1他们习惯从技术专家的角度由内至外地观看整个世界。通过对技术本身的了解与反思,把握技术的发生、发展的内在规律,进而用这种思维方式以及结论解释世界和改造世界,是实证主义与科学主义在技术哲学领域延伸的结果。而人文主义的技术哲学的反思主体则不那么贴近技术,作为人文学者,他们主要对工程的技术哲学展开批判,批判工程技术哲学将整个世界还原到技术之上的表现出来的技术还原主义。与“亲技术”的工程学的技术哲学相比,他们都“对技术多少有点持批判态度”。[1]7在方法上,工程学的技术哲学家强调对技术本身的性质进行分析,用描述的方式,从技术内部展开分析工作,他们分析技术的概念、方法论程序、认知结构以及客观的表现形式,并在此基础上,用技术术语来解释世界。而人文主义的技术哲学在各种语境中追问技术的意义,即它与超技术事物的关系,如技术与文学艺术、技术与伦理学、技术与政治学、技术与宗教、技术与社会,等等,并“力图增强对非技术事物的意识”,[1]1也就是强调人文价值对技术的在先性。人文主义技术哲学家强调规范性而忽视描述性,采取一种外部性的方法看待技术,不去说明技术内部的真正状态。也就是说,技术哲学家只停留在抽象的层次,把技术处理为一个没有差异的整体,作为黑箱来处理。对于技术或工程本身提出的具体问题和多种多样的技术、工程形式,这种单一的规范性的技术观显然是难以充分解释。从技术哲学存在的正当性来讲,由于缺乏对具体的技术发展的详细的经验描述,有关技术的哲学问题就不能获得真正的有价值的反思。
其次表现为认识论上的分歧。工程的技术哲学强调对技术本身的性质进行分析,例如技术的概念、方法论程序、认知结构以及客观的表现形式等。技术哲学家用占统治地位的技术术语解释更大范围的世界。然而从技术的使用上说,技术的价值不仅仅由其自身所决定,而总是与他们能够用来实现主体所设定的某种目的的功能有关。这种逻辑就事先预设了一种笛卡尔式的主体——客体或精神——自然的两元分裂。人与自然不再是天人合一的关系,而是作为主体凌驾于客体之上。在这种对技术的反思中,寻找的是知识的基础,排除了对终极价值的寻求,因此忽略了道德的认识问题。工程的技术哲学力图为近代科技进行直接的辩护,它的一个基本假定是“科学理论是真”或“技术理论是行得通以及它们所起的作用是好的或有用的”。在这一假定上,用技术来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就不仅仅是一种活动,反而仿佛成了一项合乎道德的伟大事业。相反,人文主义的技术哲学站在与强调实证的科学主义相对立的立场,批判技术工具主义和以及背后的工具理性,认为技术的合理性只存在于其人性,有利于人类价值的实现。如果说工程学的技术哲学在为近代技术和工具理性辩护,竭力为“技术术语解释更大范围的世界”[1]39提供依据,那么,人文主义的技术哲学则需要否定技术具有的这种能力。首先,要否定的是一种知识的真理观,否认科学知识或技术知识在真理方面的至高无上性,依据科学知识社会学的理论,科学理论是一社会建构的产物,并不代表绝对的真理。科学并不产出技术,相反倒可能是技术的产物。作为一种技术或社会建构的科学理论观,从源头否定了工程学的技术哲学,希望产自真实的科学理论的技术理念可以用来刻画或改变整个世界的可能性。其次,针对技术的双刃剑的现实,人文主义的技术哲学家们批判了盲目的技术乐观主义。这种技术乐观主义的理论与现实之间的矛盾无法用其自己的语言来解释,也就是说这种理论本身缺乏一种有效的自我解释的功能。
由于在认识论和方法论上存在着重要分歧,工程学的技术哲学常常批评人文主义的技术哲学太思辨或经验基础过于狭隘,说他们不了解自己所谈论的内容;而人文主义的思想家则认为,为了理解技术的意义,对技术有个常识性的了解也就够了,陷入技术细节往往容易使它同人的其他方面的真正关系模糊不清,并且他们还通过对技术语言的拒绝来进行自卫。事实上,现代技术哲学分歧的产生,其根源在于笛卡尔二元论所导致的主客二元对立思想。在笛卡尔看来,作为能思的人变成主体,而万物则作为客体存在。基于这种思想,工程学的技术哲学从外在事物,即客体方面,来说明人的一切;而人文主义的技术哲学是从人,即能思的主体的内部说明一切,二者的分立由此产生。工程的技术哲学只关心纯粹技术之“是”和“何以为是”,增强或扩展了技术的意识,甚至将技术高度发挥成一种理性,支配和驾驭现代人的生活,忽略了人、技术与生活世界本真的生态关系;而人文主义的技术哲学,只从人文主义的角度来批判技术,关注人的历史境遇,强调人类的自由与解放,在解释学意义上描述技术,而忽略了对技术过程具体的认识。两者以一种新的二元论的形式将自然逻辑与价值逻辑对立起来。技术哲学两大派别的背后重要分歧点,实质上是自然科学中盛行的客观主义和精神科学中占绝对优势的主体主义的二元对立所导致的,这种二元对立的背后,则是深度的自然主义和心理主义的对立。
二、现象学是技术哲学排除二元对立的哲学思想基础
胡塞尔在《欧洲科学危机和超验现象学》中表达了“欧洲科学危机”和“生活世界”的思想。胡塞尔认为,欧洲危机的实质是自文艺复兴以来对以数学化方法为标志的自然科学理性的过度追求,排挤了源自古希腊的哲学理性,从而遗忘了自然科学的意义基础。自伽利略以来数学的这种自然科学研究方法,通过把自然数学化,使得自然科学背离了自己直观的基础,也将理论与现实脱离开来。在这里,数理科学成为一种按照技术的规则,通过计算的技术去获得结果的单纯技艺。如果不利用数学作为中介,人们就不能将理论描述与感性世界联系起来;而理论一旦通过数学媒介在抽象领域中延伸,便远离了感性,导致人们不能通过直观去理解它。这种技术化方法抽空了自然科学的意义。而直观恰好是现实中人类经验世界的方式。近代自然科学的基础——数学的言说方式业已抽空了生活的意义,由此产生的科学的实证观念忽视了人生价值和意义。因此,欧洲科学的危机,是人的价值与意义的危机,以及整个现代生活方式的全面危机。而生活世界是客观科学的意义源泉,是自然科学的被遗忘了的意义基础。更重要的是,生活世界正是科学的目的所在。“这种根本目的必定存在于这种前科学的生活中,必定跟它的生活世界相关联”。[2]60这就是生活世界对于科学本原的意义。
在胡塞尔看来,危机产生的直接原因在于,自近代以来,科学被划分为自然科学和人文科学两类;一类科学背后的方法论和认识论原则与另一类科学背后的方法论和认识论原则缺乏公度性。在胡塞尔看来,这已经使哲学丧失了其本身的严格性。要使哲学真正成为严格的科学,就要对当时在两种科学内部占统治地位的心理主义和自然主义进行彻底清算。在《逻辑研究》中,胡塞尔系统地阐述了他的反心理主义观点。一方面,首先对“实在的东西”和“观念的东西”及相应的两种规律作了严格区分。指出心理学实际上是一门经验事实学科,所揭示的规律只是关于经验事实的规律,并不是完全普遍有效的。以不确定的心理学作为逻辑学的基础显然是不合适的。另一方面,胡塞尔还对用以支持心理主义的三个偏见进行了批判。通过对心理主义的批判,胡塞尔认为:“整个心理学作为一门事实科学,是不适合为建立规范、纯粹逻辑学、纯粹价值论和实践学科有关的纯粹原则的那些哲学学科奠定基础的。”[3]85进而论之,一切经验事实学科都和心理学一样,不适合承担上述使命。相应地,历史主义也不过是心理主义的一种表现形式,因而也是不可靠的。
另外,胡塞尔认为:“自伽利略起,理念化的自然就开始不知不觉地取代了前科学的直观的自然。”[2]59这种自然主义是一种从根基起就充满了错误的理论,从实践的观点看,这种理论对于人类的文化意味着一种不断增强的危险。因为它导引人们用自然的态度而不是哲学的态度来理解世界,同时又坚持认为这种态度(自然的态度)就是真正的哲学态度。近代以来,自然主义的最典型的代表是实证主义。胡塞尔认为正是自然主义的泛滥导致近代哲学发展的偏向。在这种新的自然观或世界观的支配下,随着实证科学的巨大进步,以经验事实的确定性来取代和冒充真正哲学的普遍必然性的态度被当作真正的哲学态度为社会广泛接受,而源自古希腊的真正的哲学传统被遗忘。
在分析危机的根源与实质时,胡塞尔把批判最终指向错误的哲学观念所代表的相对主义上。胡塞尔认为,心理主义、历史主义和世界观哲学和实证主义一样,在本质上都是相对主义的,因为它们都试图用经验事实科学来替代哲学的地位,前者虽然打着追求普遍必然性的旗号,但在事实上却偏离了普遍必然性的目标,导致对哲学根本方法的错误理解;后者更甚,干脆用实证科学取代哲学,从根本上否定形而上学的合理性。胡塞尔认为相对主义的实质是怀疑论,否定普遍必然性的合理性,就从根本上否定了任何一种理论成为可能的前提条件。为了避免相对主义结果,就必须纠正心理主义这一基本错误,就必须重新确立普遍必然性的追求目标。因此,胡塞尔批判心理主义和实证主义是为了批判相对主义,确立真正的哲学态度。而真正的哲学态度就是观念的、反省的、彻底主体性和明证性的态度,这也正是胡塞尔要寻求现象学还原的真正原因。胡塞尔说:“理性文化之所以衰落的原因,不在理性的本质之中,而仅仅在其外部形式之中,即在它对自然主义与客观主义的偏执之中。”[3]172由于人们往往把理性的外部形式误解为就是理性的本质,从而使理性的本质迷失在理性的外部形式之中,因此“只要以对周围世界的自然主义的关注焦点为基础的客观主义的素朴性还没有被认清,只要人们还没有彻底认识到世界的二元论的解释——即把自然与精神视为同等意义的实在——的谬误,那么就不会有真正的进展。胡塞尔认为把欧洲人从这一危机中解放出来,关键在于清除自然科学所设计的物质世界模型,用现象学来探讨前科学的生活世界,以唤起人们对真正的“内在的”世界的向往。健全的理性主义在于“必须永远掌握哲学的真实与全面的含义,掌握哲学的无限视界的总体,它必须把它当作自己的目的”。[3]163
三、当代技术与人类生存的关系是存在问题的新主题
胡塞尔又进一步指出,科学之为科学,仅包含着某种论证关系的统一,“这也仍然不够”。[4]200作为科学的理论内涵的真理,并非任何单独个别的真理,而是一个统一的体系,科学是被统一了的真理。“任何个别的定律所表述的——在观念的情况中——都是一个真理。但任何一个真理在科学中都不是孤立的,它和其他真理一起构成理论的结合体,通过理由和结论的关系而得到统一”。[4]141而且,“并不是只要把诸真理归集为一个真理的集合体,就能造出一门科学,这种归集有可能是非常外在的”。[4]200这样,胡塞尔便把真理区分为个体真理和总体真理。在胡塞尔看来,科学就是以真理为对象并拥有真理内容的理论体系;科学的真理内涵是客观的、必然的纯粹逻辑观念,而真理与存在是密切相关的。
海德格尔深刻地反思了整个形而上学传统,认为西方形而上学的历史就是把“存在者”解释为“存在”的历史。这种解释行为,通过认识和分析某类终极存在物来解释存在者之为存在者的根据,从而将一种科学式的思维方式引进到哲学问题的研究中来,奠定了形而上学传统的基础。
笛卡尔发扬了这一传统,用“我思故我在”揭示出一种既不同于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又不同于中世纪经院哲学的形而上学主题。将精神与肉体、思维与存在分开,提升精神,使人成为纯粹思想的实体。“存在者”之为“存在者”的主题被限定在“我思”这样的思想实体上,形而上学也就逐渐由对本体世界的追寻转向对本体世界的认识。康德批判了唯理论与经验论不问形而上学可能与否就乱用理性权威去认识它的错误倾向。由此可见,亚里士多德、笛卡尔和康德分别代表了形而上学传统的三个阶段:确立形而上学、认识形而上学、反思形而上学。海德格尔指出,这三个阶段的一个共同特点就是对形而上学基础——“存在”的无知。他呼吁“回到形而上学的基础”、“追问存在的意义”。
在海德格尔看来,存在是无法定义的,“存在就是存在本身”,它不是“上帝”,也不是世界的“根基”,因为“存在并不是一种实在,存在者的存在不是实体本身”;另一方面,存在虽然不可归结为某一存在者,但它又不能离开存在者而存在。存在仅是使存在者得以可能的条件和基础。为了研究并发现存在的意义,海德格尔建立了一种本体论解释学。由于存在与存在者不同,它总是自身显示的,所以这种建立在解释学基础之上的“现象学”也是达到对存在的理解的方法。[5]489-495
虽然海德格尔在后期重点作了关于技术的思考,但他对技术的关注可以追溯到其现象学思想形成的时期。海德格尔认识到知识和技术都是去蔽的手段,是达到真理的重要方式。“观察着和规定着的理解只是存在者达到保真的一种方式:必然地和多半地是其所是的存在者。另一种可能的交道方式(在一种定向着、烦忙着和思索着的交道意义上)在于那个存在者方面,这个存在者也可能是不同于它刚刚所是的东西,是在交道本身中首先有待做成、处理或制作的存在者。这种存在保真的方式乃是techne(技术)”。[6]142
技术作为真理展现的方式指的是一般技术的共同本质。“技术乃是在解蔽和无蔽状态的发生领域中,在Aletheia即真理的发生领域中成其本质的”。[7]932技术的本质就是以解蔽的方式来现身或“带上前来”,让存在者及其置身其中的世界显现出来,不能简单地看作手段和工具。现代技术的产生和发展以来,人和自然的关系发生了重大变化。现代技术摆置和订造自然,将事物变成为持存物,世界则被把握为图像。在座架的促逼下,人与物同时被遮蔽了。通过现象学的分析,海德格尔把技术和存在联系在一起,“决定着现代技术的作为座架的存在乃源出于西方的存在之命运,它并不是哲学家凭空臆想出来的,而是被委诸于思想者的思想了”。[8]68
由于当代形成的形而上学——当代技术——知识的这种关系,克服形而上学首先指向克服现代技术。人只有通过现代技术而进入存在的澄明之境,但是这种情况一经发生,就无奈地隔绝了人同显现之源的关系,因为现代技术作为座架将人及其他之物归拢一处并摆置起来,现代技术本身就是显现的原初方式。当代技术显现是一种强求性的显现,即促逼。在促逼之下,所有事物都以隐蔽的方式呈现,以可利用的资源的面目到场,连人自己也只能作为一种人力资源的面目呈现。海德格尔说存在的天命是各种极端可能性的聚集,但是技术座架由于其固有的隐藏力量,技术将人类送入存在天命之途之时,也预示着对人的一种遮蔽。由此可见,海德格尔对技术的追问实际上就是在追问存在之意义。他认为只有对人的各种活动现象的追问才能揭示存在之意义。然而,这条道路的尽头却不是那么清晰可见。人被座架所驱役是存在的历史性命运,现代技术作为取代传统“存在者”的“存在者”依然被错误地看成“存在”本身。表面的对现代技术的克服,意味着深层次里对于这种“终结了”的形而上学的克服。
四、技术的形而上追问是对技术进行哲学思考的基本要求
形而上学是指超越于经验的,在抽象思辨中运用概念来表达哲学的一般原理。黑格尔认为:“形而上学是研究思想所把握的事物的科学,而思想是能够表达事物的本质的。”[9]79科学家认为形而上学“是研究世界结构一般特征的,同时也是研究处理这种结构的方法的”,是“借助思维把世界看作整体的试图”,是“为了清晰地思维而进行的非常顽强的努力”。[10]112在科学哲学家眼里,“形而上学,可以看作是研究一般存在——意识所了解,或可了解的事物——的学问。”[11]593
现代以来,实证主义思潮将一切形式的形而上学(包括康德的)完全排除在科学的范围之外,将“数学的自然科学”当成真理、一切合理性、一切合法性的代名词。在胡塞尔看来,流俗的“科学”概念远远未能达到对真正科学的理解,而被作为科学典范的“数学的自然科学”,从真正的科学性来考察,也暴露出许多严重缺陷。除此之外,如德布尔所言,胡塞尔哲学不只是具有一个理论动机,还有另一个很重要的方面,“即胡塞尔哲学从根本上说具有一种伦理动机,……哲学不仅为了满足理论上的要求,而且还要为人的道德生活提供指南”。[12]2
米切姆认为,政治技术哲学的两个中心问题——自主(并因此技术决定人类的生活)对中立(和自由)的问题和进步问题——本质上就是形而上学的问题。例如,对自主技术的讨论展示了一种结构,这与对一和多这种形而上学中心问题的讨论并无不同。同样,技术进步的思想也提出了关于时间实在和暂存性本质的基本问题,更不必说决定论和自由的问题。他引用利奥·施特劳斯与亚历山大·科热夫关于暴政和现代技术的争论的最后一段来强调现代技术所提出的最终的形而上学问题的重要性。在他看来,不仅政治技术哲学的主要问题,而且所有以前的问题,最终都包含在形而上学中。例如,“关于概念问题:把自然对象与人造物,艺术对象与技术对象,工具与机器和控制设备等区分开来的本质差别是什么?关于逻辑和认识论:技术知识掌握的本质是什么?使技术知识成为可能的本质是什么?关于伦理学:对于技术存在,什么是本质的,什么是偶然的?对于技术,什么是真实的和不可变更的,什么是偶然的,因而是可变的或可以控制的?关于神学:终极实在和技术之间的关系是什么?人类和宇宙的命运以什么方式蕴涵在技术的命运中?总之,真、善、美、正义以及像在非技术实在和技术实在中所揭示的本质之间的关系是什么?”[1]69-70
其实,作为工程技术哲学和人文技术哲学的代表,德韶尔与海德格尔两人都对技术进行了形而上学的思考,并在差不多同一时代取得了各自方向上的标志性成果。德韶尔从具体技术产生上或者说从发明角度为技术寻找形而上学的根据,从而为技术哲学奠基。技术源于理念,并最终实现了与物自体的相遇。而海德格尔则从人与技术的关系上考察技术,从而要求技术处于其本质之中。问题在于,当形而上学对存在或本体进行追问时,已经预设了“理性的人”作为追问者或认识主体,而存在或本体乃是被追问者或认识对象,因此,形而上学乃是人的自我意识的产物。一方面,形而上学表征着人与世界的分离,人不断地通过自己的对象性活动将自己的生活世界主题化,从而形成了各门具体科学;另一方面,作为主体的人并不满足于这种自我与世界分化的状态,希望在对世界的对象性认识中,超越人与世界的分离,把握自我,达到主体与世界的统一。形而上学作为人的一种自我认识,并不是对一种无人存在的宇宙的确立或描述,相反,它是人通过把握自己与世界的关系,而形成的人对自身存在于其中的世界的一种整体性的、终极的看法。在人对外部世界的外向观察与对人自身的内向省察的结合过程中,人不仅获得了关于外在世界与内心世界的知识如本体、始原、实体、属性、范畴、理性、灵魂等,而且力图在探询本体、始基的过程中,挣脱知识的羁绊,追寻一种人文价值的自觉——人的目的、价值、意义。“因而,形而上学虽然以认知或知解的形式表现出来,却意在人类安身立命之本的寻问,并把当有的人文价值取向和与之相关联的人生终极关切作为自己最切要的职分”。[13]100
事实上,作为技术活动中的“主体”,人既是现实的自然存在物,又在本质上是社会存在物。当人对世界的本体和人的存在进行追问时,主体与世界、自我与非我就开始分化。他只有不断地通过自己的对象性活动——劳动(实践)将自己与对象联系起来,认识世界、改造自然,并由此达到对自我的认识。“乃是工作,乃是人类活动的系统,定义和确定了‘人性’的范围。语言、神话、宗教、艺术、科学和历史是这个圆形的许多扇形部分,是它的许多组成部分”。[14]99技术以世界的全部领域和人类的全部活动为对象,构成了关于世界的各种知识,形而上学则以技术所提供的关于世界的全部知识为对象,对这些“知识”进行“反思”。反思技术的产生和发展历程,我们可以发现,技术赖以存在的基础正是人的形而上学性构成了的基础。因而,技术的形而上学之思,不仅是对技术本身的把握,更重要的作用在于透过技术来体验人与世界的关系,摆脱现代技术下人类整体无家可归的世界命运。
五、结语
本文主要从逻辑上论证现象学的技术哲学存在的合理性。通过对前现象学技术哲学的考察,认为人文主义的技术哲学和工程的技术哲学的划分是合理的,它们之间存在着难以愈合的分歧,其原因在于所持理论视角和立场不同,主要表现为认识论和方法论上的不同。人文主义的技术哲学持主观主义的立场;工程的技术哲学则采纳实证主义的科学主义立场。这种哲学背景的差异是由一个共同的基础所奠定的,即传统的唯理论和经验论的二元对立。胡塞尔创立的作为严格科学的哲学——现象学,为解决二元对立、进而技术哲学内部分歧提供了一个哲学思想依据。哲学的基本任务是追问存在的意义,技术哲学也同样将存在问题作为最根本的问题,只有在解决存在问题的过程中,其他的哲学问题才能相应被揭示和解释,这就是形成了技术的形而上学问题。因此,技术哲学的研究需要从与存在问题关系紧密的现象学的角度着手,通向更加开阔的技术之思领域。
[1] [美]卡尔·米切姆.技术哲学概论[M].殷登祥,曹南燕译.天津:天津科学技术出版社,1999.
[2] [德]胡塞尔.欧洲科学危机和超验现象学[M].张庆熊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
[3] [德]胡塞尔.现象学与哲学的危机[M].吕祥译.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88.
[4] [德]胡塞尔.逻辑研究(第1卷)[M].倪梁康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4.
[5] 刘放桐,等编.新编现代西方哲学[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
[6] [德]海德格尔.对亚里士多德的现象学阐释[A].中国现象学与哲学评论(第5辑)[C].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
[7] [德]海德格尔.技术的追问[A].海德格尔选集[C].孙周兴选编.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6.
[8] [德]海德格尔.林中路[M].孙周兴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7.
[9] [德]黑格尔.小逻辑[M].贺麟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
[10] [德]玻恩.我这一代的物理学家[M].侯德彭,蒋贻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54.
[11] [英]W.C.丹皮尔.科学史及其与哲学和宗教的关系[M].李晰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5.
[12] [荷]德布尔.胡塞尔思想的发展[M].李河译.北京:三联书店,1995.
[13] 张文喜.形而上学的品格:在认知与价值之间[J].学术交流,2000,(3).
[14] [德]恩斯特·卡西尔.论人:人类文化哲学导论[M].刘述先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