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人为本视角下的批判性启蒙与人的发展
2010-08-15陈用芳
陈 用 芳
(武夷学院旅游与管理系,福建武夷山354300)
现代性作为现代社会发展的内在动力和特征,它是在不断理性化、祛魅化的过程中走出传统,走向现代的。18世纪的启蒙曾是一种全新的时代意识,它为西方社会带来了理性的世界图景,人们从理性出发,用理性的法则去认识世界,抛弃了宗教和神话,实现了祛魅。但它在推进物质生产力极大发展、促进人的解放的同时,却使自身上升到了至高无上的地位,形成了对人的奴役,这种奴役又往往被作为胜利来歌颂。在过去看来象征美好的启蒙理性走向了自己的反面,即在把人从迷信中解放出来的同时,又产生了对人的新奴役,束缚了人的发展。而批判性启蒙是为了让“努斯”(代表人的心灵)和“逻各斯”重新携手,回归人的本性,促进人的全面发展。
一、现代性悖论导致了人的价值失落
现代性意识首先产生于西方,西方史学家一般把15世纪文艺复兴以来的历史称为现代史。与此相适应,人们就把文艺复兴、宗教改革和地理大发现视为现代性的开端。但这只是作为时间范畴去理解的“现代性”,它并没有明确揭示出现代性特有的内涵。因此,人们往往把18世纪启蒙运动作为现代性的登场。西方社会在经历了工业革命、科技革命和政治革命之后,形成了相对于其他时代和东方民族的文化精神与时代特征。从总体上看,这种现代性精神是西方文化中的希腊理性文化精神与希伯来的犹太——基督教文化精神在近现代相互整合的结果。现代性发展体现为理性启蒙,它相信社会的进步和发展,相信随着理性和技术的进步,人类将从种种束缚走向解放。因此可以说,现代性是由启蒙所弘扬的理性精神蕴育与升华出来的。
从西方思想内在逻辑的演变过程看,启蒙精神是理性主义逐步战胜基督教信仰主义,并且逐步取代信仰主义成为主导文化精神的过程。理性主义和人本主义精神正是启蒙精神蕴育的结果,这种启蒙精神对于现代性的生成具有决定性的作用。但是,他们所倡导的这种理性主义精神既是一种强调人的价值和意义的人文精神,又是一种与近代自然科学的兴起相适应的科学精神,在实践中又表现为与市场逻辑相共生的工具理性精神。
在市场理性逻辑下形成的社会变革中不断展示着现代性的特征。一方面,物质愈来愈丰富,开发出了个人的潜能,人们的创造精神被肯定了,个人的进取精神获得了相当程度的确认;另一方面,科学技术的进步,在给人类带来巨大财富的同时,也给社会带来了深刻的危机和隐患。一切都符号化、程序化了,人的多方面要求受到肢解和扼制,个体人格的和谐发展受到了严重的挑战。与此同时,社会生存竞争的日趋激烈,加上社会体制的种种弊端,人们在功利主义支配下,生活极度紧张,单调乏味,生活失去了任何自由的诗意。马克思当年曾说过:“在我们这个时代,每一种事物好像都包含有自己的反面。我们看到,机器具有减少人类劳动和使劳动更有成效的神奇力量,然而却引起了饥饿和过度的疲劳。财富的新源泉,由于某种奇怪的、不可思议的魔力而变成贫困的源泉。技术的胜利,似乎是以道德的败坏为代价换来的。随着人类愈益控制自然,个人却似乎愈益成为别人的奴隶或自身卑劣行为的奴隶。甚至科学的纯洁光辉仿佛也只能在愚昧无知的黑暗背景上闪耀。我们的一切发现和进步,似乎结果是使物质力量成为有智慧的生命,而人的生命则化为愚钝的物质力量。”[1]775100多年来,这种现代性的悖论并没有消除。由启蒙运动蕴育出的理性主义与人文精神发生了分裂,并导致了人的价值失落。
第一,人的主体性失落。在现代生产活动中,由于市场竞争和追求财富或生存的驱动,科学技术的功能空前发挥,造成了人们对市场原则和工具理性的信仰,在对利益的永无餍足的追求中,人也走向了片面化。在外在力量的支配下,人的生存的多维性,人的精神生活的需要,人的内在体验和感受遭到忽视,变成了“单向度的人”。
第二,人生意义的丧失。在现代社会中,理性主义强调效率原则,可计算性成了绝对标准,成了评价所有过程的唯一合法尺度,任何无法计算的事物都被认为是无可救药的形而上学。思想已被机械化,它受到了可证实性和可重复性思维的限制。科技所带来的文明生活已被无限扩张着的理性所左右,短暂的人生并没有无限的意义。人们在精神上只能实现稍纵即逝的感官满足,而并非终极意义。现代文明生活通过消费的感性化宣告了人生的无意义。
第三,人的自由和个性的缺失。在韦伯看来,形式合理性的科层制是现代社会组织的主要模式。这样,对于个体而言,他不再是一个有血有肉、有独特人格的人,而是作为整个体系中的一个无人格、无差异的形式化的环节而存在。这样,由越来越专业化组织起来的社会,使每个人在自己的专业之外都是陌生人,并且任何一个经过严格训练的人或新的技术和组织都能将他取而代之。整个社会似乎依非人格化的逻辑进行运转,它远离了个体的真正体验,个体逐渐被分离,人性的气息正在弱化。人们在各种规则的笼罩和监视下,衍生了归驯的灵魂,失去了批判性反思。种种规则内含的权力如一道道绳索紧紧束缚人们的思想、行为,使人失去了心灵自由的空间。
二、以人为本本质上是在批判性启蒙中寻求人的价值回归
要纠正启蒙以来的现代性悖论,需要寻求希腊古典理性主义的智慧,让“努斯”和“逻各斯”重新携手。“努斯”代表的是人的心灵,它的回归使理性重新寻回“属人”的本性。启蒙以来,正是代表着规则、秩序、普遍性的“逻各斯”独占了主导地位,从而使得理性脱离了“属人”的本性,渐渐变成了异己的、“非人”的力量。马克思用“异化”分析过这种转换的机理。可是,理性在计算、实效的工具维度之外,还应有信仰的、美感的、伦理的价值维度,这些都是“属人”的领地。没有这些,人就失去了精神家园,社会也必然走向冷酷无情。健全的理性应当是“努斯”和“逻各斯”的圆满结合,这样才能给信仰和美感留下地盘,让心灵满足,恢复和重建伦理道德。
改革开放以来,在市场经济发展中,理性主义在中国得到了张扬,但也出现了前所未有的一些问题。国民精神层面上存在的突出问题正是表现在工具理性和技术理性的泛滥,人们越来越重视物质追求,而在精神上却出现了没有归宿的感觉。这种“唯物质”的价值观使金钱成为一切事物的衡量标准,从而导致了金钱拜物教、腐败问题、人情淡漠、贫富差异扩大等社会弊端。然而这些问题在理性主义和市场逻辑中又是一个无解的命题。如果把现代性视为一个关涉社会各方面的关键词,这就意味着“必须注意到现代性不是一个孤立的范畴,它是和一系列的相关概念一起出现在具体语境之中的”。[2]5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就必须超越市场理性,以一个关涉全局性的范畴,形成新的发展观。从而也就要求破除对理性主义的迷信,实现批判现代性的启蒙。黄万盛认为“启蒙反思的问题意识主要集中在这些方面:以人为核心的人类中心主义,以理性为唯一准则的理性的傲慢,以及与此相关的社会工程的权威心态,以追求技术和工具理性所产生的对科学的迷信,以及由此而派生的线性发展观、历史观,和理性至上加技术主导所形成的迷恋规律的独断论的宇宙观和方法论,由启蒙的地缘意识导致的欧洲中心主义”。[3]19这个命题包括如何反思现代性的悖论、批判理性主义的专断、建构和内化价值信仰、重新评价道德的意义、引导人们对美的追求等。同时,还要把技术理性与科学区分开来,在批判技术理性中提倡科学精神。这种科学精神是批判精神和实证精神的结合,它可以使人们在小心求证的同时,坚持反思和怀疑的否定精神,避免陷入轻信、盲从的境地,并把追寻真理、创新知识作为目标。正是有了这样一种批判性否定思维,也就有助于人们反省自己的内心世界,进而走向价值重建。
以人为本的科学发展观体现着对现代性悖论的反思,它批判扭曲人性的物欲化、功利化独断,反对颠倒人与物的关系,反对将人视为商品和工具;强调获取与奉献、消费与创造、权利与义务、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当前利益与长远利益、个人利益与集体利益、专业化与全面发展的统一。因而,它在价值取向上关注的是全体人民共同的、全面的、长远的利益,是在把握现代经济社会发展趋势中对马克思主义的创造性运用,从而实现了对工业文明下现代性的超越。
第一,以人的标准取代物的度量,形成了新的目标和价值取向。把实现人的全面发展和人的幸福作为经济社会发展的本质、核心和归宿,以是否有利于人的生活和能否促进每一个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作为衡量及判断一切活动的最终标准,以人为中心来规范经济社会活动。这就超越了以物为本的理念,并可以把人的发展与经济社会发展内在地统一起来。
第二,以人的发展为准则确立新的思维,可以为人的素质发挥创造条件。围绕人的实际需要来制定发展战略、进行设计制度,以能否激励每个劳动者创造力的发挥,作为评判经济社会制度发展的根本尺度,在经济社会发展的各个环节尊重和实现人的价值,努力创设一种公平竞争、平等发展,在充分发挥人们聪明才智的基础上形成良好社会环境。这就不仅把人的发展纳入经济社会发展中,而且可以使劳动成为人的自主创造性发挥并实现自身价值的过程。
第三,注重人的基本权利的实现和保障,可以使各阶层群体分享经济社会发展的成果。把人民群众的利益作为一切工作的出发点和落脚点,始终从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出发来谋发展,切实维护和保障人民群众的经济、政治和文化权益,切实有效地解决人民群众生活中存在的实际问题,使发展的成果惠及全体人民。这就可以消除把人视为工具的问题,并把社会主义生产目的从理论与实践的结合上统一起来。
第四,以人的发展为中心认识各方面的关系,可以在实践中实现社会和谐发展。强调人的素质提高、人际关系升华、人与自然关系和谐,体现了社会主义本质的要求。既注重人们思想道德、科学文化和身体健康素质的提高,又注重经济发展、社会进步和环境保护的协调,追求统筹兼顾和可持续发展。这就把人放到了发展的中心地位,从而可以有效消除工具理性导致的短期行为,并在此基础上形成社会主义现代化的优势。
三、科学发展观为人的全面发展规定了新的路径
目前我国社会发展正在进入现代性批判的问题域,启蒙理性在今天西方国家进入了困境,但是,我们所面临的问题又有着自身特殊的历史文化背景。与那些“内源现代化”的西方国家相反,作为一个现代化后发国家,我们所面临的问题又有着自身的特殊性。这种特殊性就在于,在物质领域、制度领域与精神领域之间交织着双重矛盾。第一,由于物质生产力水平较低而强调市场原则,但市场经济发展又导致了短期行为和人格物化;第二,由于科学技术水平较低而强调技术理性,但技术理性的张扬又造成了工具理性的泛化,导致了人的工具化;第三,民主法治的不健全要求强调人们的权利义务意识,但理性启蒙的缺位又造成了教条主义和民粹主义的滋生。因此,资本主义发展中出现的矛盾和问题对中国而言,既非“天方夜谭”也非“隔岸观火”。在每重矛盾的两个方面中,前者显示了现代化程度尚低的现实状况,但后者却又与启蒙理性那种过度张扬人类主宰性和个体自我性缺陷相契合。因此,解决这些矛盾的出路不在于坚持理性至上,而在于树立一个新的原则,确立一个新的方向,形成一种新的思维方式,开辟一条新的实践道路。就中国的实际而言,由于工业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因此,批判传统、追求现代仍是重要任务。但是,西方社会现代性悖论导致的社会问题和人的意义的缺失,又要求我们必须正确判断现代性,并采取有效措施防止市场原则和工具理性的悖论性后果。因此,就要树立起一种批判性的意识,倡导批判现代性启蒙的精神。坚持批判现代性启蒙,就是不仅要看到现代性对人的解放意义,而且还要看到它本身对人的奴役,进而寻求社会变革和人的发展的良性互动。科学发展观为现代化规定了新的路径。在现代性的逻辑中解决现代性的悖论是不可能的,既然现代化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主要内容,那么现代性在它的发展中就有积极的作用。但是历史和现实都警示着我们不能对现代性持理想主义的态度。这就必须寻求现代化与社会主义的内在联系,把社会主义现代化与资本主义区别开来。
第一,以人为本,必须坚持对现代性的正确判断。现代化是现代性成长中从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转化的过程。在这其中,市场经济、理性主义、效率意识对社会发展都有积极意义。但是现代性的悖论又要求人们形成批判精神,在竞争中求合作,在社会发展与人的发展之间寻求平衡,在人与人、人与自然之间形成和谐。然而这种合作、平衡与和谐又必须通过一个核心性的、制约着各方面关系的范畴统一起来。这就是说,要从人的发展出发,认识各方面的关系,破除线性的思维方式,从总体上把握社会发展的要求,从各方面的关系中认识人的发展,以人为本评判各种是非关系,从经济与文化、理性与非理性、理想与现实、生存和发展的统一上满足不同社会群体的要求,使人不至于在追求自主创造中成为理性主义的奴隶,在追求效率中破坏生态环境,在竞争中破坏公平,在关注现实中失去理想。
第二,以人为本,必须保持理想与现实的张力。不论是社会发展还是人的发展都有现实和理想两个维度。现实的维度要求坚持发展的优先性。这就要重视现代性的作用,从而使人们从传统的束缚中解放出来,并且满足人们的物质和精神的需要;理想的维度要求人们看到现实的缺陷和不足,对现实保持一种批判的超越精神,以理想的灯光照亮现实,以理想的目标规范现实,以全面自由的发展反思现实发展的片面性,寻求从现实走向理想的道路。因此,必须在理想与现实之间保持一种张力关系,不致使人在现代性的片面发展中失去自主,在现代性的困惑中失去自由。
以人为本是马克思主义与社会主义实践相统一的内在要求,也是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分水岭。坚持以人为本,就可以既发挥现代性推动社会的作用,同时又坚持发展依靠人民,发展为了人民,发展的成果人民共享,在实现人的素质发挥中,使社会发展保持一种内在的创造力和自我矫正的能力,以人为本开辟了中国现代化不同于资本主义的实践道路。实事求是地讲,改革开放以来市场经济的发展已使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界限走向了模糊,各方面也积累了不少的矛盾,因此,必须充分认识以人为本在社会主义现代化中的地位和作用,从理论与实践的结合上把以人为本落到实处。以人为本命题的提出,标志着对社会主义现代化认识的深化。坚持以人为本,必须进行一种批判现代性的启蒙。
[1]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2] 周宪主编.文化现代性精粹读本[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
[3] 哈佛燕京学社编.启蒙的反思[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