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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序经与中国现代“文化学”的创建*

2010-08-15黄有东

关键词:文化

黄有东

(华南理工大学 新闻与传播学院, 广东 广州 510006)

陈序经(1903~1967), 广东文昌县(现属海南省)人, 1928年在美国获得博士学位, 学贯中西, 是著名的文化学家、 历史学家、 社会学家、 民族学家、 教育家。历任岭南大学校长、 中山大学副校长、 暨南大学校长、 南开大学副校长等职。在20世纪2、 30年代, 陈序经是极力主张“全盘西化”的代表, 同时又是中国现代文化学的创始人之一。糟糕的是, 他在学术上的积极建树与他在政治上的错误主张纠缠在一起。可惜的是, 目前研究陈序经的文化思想的学者, 如张太原、 刘集林、 田彤、 赵立彬等, 多是从史学的角度, 以“全盘西化论”为中心展开探讨。他们虽然注意到陈序经的文化学的巨大学术价值: “陈序经是较早致力于建立文化学的学者之一”,[1]118“就其学术成就而言, 陈序经作为现代中国文化学的开创者之一, 其文化学理论亦有不容忽视的地方。”[2]9“从文化学的角度切入, 综合研究陈序经的学术系统仍然有极为广阔的拓展空间。”[3]73但是以陈序经的文化学理论为中心, 具体分析其创建中国现代文化学的贡献却显不够, 本文试图就此做一探讨。

一、积极倡导并系统建设文化学

陈序经特别强调要重视研究“文化本身”。在20世纪3、 40年代, 持续参与东西文化论战的学者之中, 陈序经是一个偏激而又极有影响力的人物。一般学者的主张多是一时主观的成见, 或情绪化的意见, 缺乏科学的理论论证, “在这个基础上产生的争论, 即使再争百年, 对中国文化的再生, 也是没有多少益处的。”[4]但陈序经则不同, 他在表达东西古今南北文化观时, 都有严密的文化学理论分析, 具有强大的逻辑力量。陈序经强调, 在具体讨论文化问题之前, “我们应当对于文化本身上有充分的了解; 因为假使我们对于文化本身上尚没有明白是什么, 而去研究东西文化问题, 正像不懂得哲学是什么, 而要谈谈东西哲学的问题一样。”[5]1对“文化本身”的研究, 就是“文化学”研究的任务。

陈序经较早明确提出文化学概念, 并在大学开设文化学课程。《文化学概观·出版前言》介绍: “本书是先生在西南联大开设‘文化学’课程的讲稿的基础上写成的, 见证了先生开各国大学文化学教育之先的创举, 也标志着文化学在中国作为一门学科的开始。”[6]据陈序经自己讲, 1928年, 他在广州岭南大学任教, 就“曾用过‘文化学’这个名词”。[7]466没有过多久, 他又“指出文化学是自有其研究对象, 自有其题材的一种学问。”[7]466只是在1928年以前, 陈序经“对于文化的本身的问题并没有作过有系统的研究。”[7]4671938年, 恰巧西南联合大学社会学系需要新开课程, 陈序经自己“很愿意把文化的本身上与根本上的一些问题或原理加以讨论”,[7]471“乃提出‘文化学’这个名词”。[7]472自从1938年的下半年起, 每个学年中的第一个学期, 陈序经都在国立西南联合大学里主讲文化学课程。

陈序经在开设文化学课程之后, 更意识到文化学应该“自成一门学科”, 并且着手对文化学进行系统的研究, 从学科的高度进行文化学体系的建构。陈序经说: “文化学的本身是近二十年来的一种新产儿, 虽则文化学的名词是源始于百年以前。人类学者、 社会学者、 历史学者、 地理学者以至哲学家与科学家等等, 虽各人都从个人的立场而研究文化, 然而从文化的本身而研究文化的还是很少。”[7]476他通过研究认为: “文化本身是有了自己的范围, 有了自己的对象, 是自成一个格式, 是自成一个单位, 所以应当自成为一门学科, 应当自有其一种立场。”[7]476所以他坚信: “只有这样的去研究, 只有这样的去推动, 文化学才能发展。假使我们只是从别的专门学科的立场而去研究或推动文化学, 则文化学只能当作这个专门学科的附庸, 结果恐怕永远不会成为一个独立的学科。”[7]476

陈序经的文化学的著作有: 《中国文化的出路》(上海商务印书馆, 1934年1月初版, 9月再版)、 《中国文化史略》(上海商务印书馆, 1935年)、 《东西文化观》(岭南大学, 1937年)、 《文化学概观》(共四册, 上海商务印书馆, 1947年11月初版); 他在抗战期间完成的二百余万字的《文化论丛》(或称《文化学系统》): 《文化学概观》4册、 《西洋文化观》2册、 《美国文化观》1册、 《中国文化观》1册、 《东方文化观》1册、 《中国西化观》2册、 《东西文化观》6册、 《南北文化观》3册。[2]21陈序经认为, 他这二十册《文化论丛》, “就是透过文化的普通与根本的观念, 来讨论东西文化与南北文化的问题, 自成系统的。”[8]134《文化论丛》又称《文化学系统》[注]陈其津在《我的父亲陈序经》(广东人民出版社, 1999)第238-239页, 载有1986年底他从美国访问归国途经香港带回了一批他父亲有关《文化学系统》编写纲要手稿。, 陈其津认为其父“众多的著作中, 最重要且影响最深远的, 当首推《文化学系统》”。[8]238对陈序经《文化学系统》的成就的评价, 陈其津认为“首先建立‘文化学’这一门独立的、 自成系统的科学学科”。[8]239

总的来说, 在陈序经所有的文化学著作中, 《中国文化的出路》和《文化学概观》四卷本是最重要的代表作, 前者为源点, 后者为结点; 前者不仅标志着系统完整的“全盘西化”论的提出, 而且标志着其文化学体系的萌芽, 后者则主要对前者中的文化理论部分做了系统和深入的探讨, 从而成为最终建构其恢弘的现代文化学体系的标志。

二、陈序经文化学体系的理论要点

(一)对“文化”的理解

什么是文化?现代许多学者大谈文化, 然而大多不太清楚文化究竟为何物。有的文化学者如梁启超、 梁漱溟、 钱穆等虽然也为文化下过定义[注]梁启超说: “文化者, 人类心能所开积出来之有价值的共业也。易言之, 凡人类心能所开创, 历代累积起来, 有助于正德、 利用、 厚生之物质和精神的一切共同的业绩, 都叫做文化。”(《什么是文化》, 载《饮冰室合集》第五册, 梁启超著, 北京: 中华书局1989年版, 第98页)梁漱溟说: “文化, 就是吾人生活所依靠之一切。”(梁漱溟: 《中国文化问题略谈》, 载《梁漱溟学术文化随笔》, 李凌己编, 北京: 中国青年出版社, 1996年版, 第48页)钱穆说: “我认为文化只是“人生”, 只是人类的“生活”。”(钱穆, 《文化学大义》, 《钱宾四先生全集》(37卷), 台北: 联经出版事业公司, 1998年版, 第6页), 但不是失于晦涩, 就是过于笼统。在《中国文化的出路》里, 陈序经给“文化”下了一个简单的定义: “文化可以说是人类适应时境以满足其生活的努力的工具和结果。”[5]5在陈序经后来的文化研究中, 基本一直沿用这个定义, 并不断丰富其内涵, 如在《文化学概观》中说: “文化既不外是人类适应各种自然现象或自然环境而努力于利用这些自然现象或环境的结果, 文化也可以说是人类适应时境以满足其生活的努力的结果。”[6]28

对以上的文化的简单定义, 陈序经以“人”为中心, 作了较详细的说明: 第一, 人是文化的动物。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他有文化。从发生学的角度来看, 有了人类, 必有文化, 文化的历史和人类的历史是同时发生的。第二, 文化是人类所独有的。“一切的文化都是人的文化, 没有物的文化, 因为惟有人, 才有文化。物的本身绝没有变成文化的能力。”[5]59第三, 文化是一种手段性的现实, 文化的存在, 是为了满足人类的需要, 而且创造新的需要。第四, 人有创造文化的能力, 文化是人类的创造品。文化的发生及发展, 必赖于人类的努力创造, 并且文化的创造和发展要依赖“个人”的才能和努力。第五, 人类因为有了创造文化的能力, 他们也有了改变、 保存及模仿文化的能力。他们若觉得他们的文化有缺点, 他们可以改变之。他们若觉得他们的文化比他人的文化好得多, 他们可以保存之。他们若觉得人家的文化比较他们自己的文化高一点, 他们可以模仿之。[5]5第六、 文化必须适应一定自然环境和时代环境, 也就是文化的创造和发展离不开一定的文化基础, 包括地理的、 心理的、 生物的、 社会的和文化的基础等。

从陈序经的文化定义可以看出, 他受到文化功能派和文化进化论派的影响比较大。而这一定义, 在当时显然是一个既简洁又具体的表述。

(二)陈序经提出关于文化学的几个独特概念

文化基础。《中国文化的出路》中的“文化基础”概念, 在《文化学概观》中又称“文化的环境”。陈序经认为, 文化的发展, 有地理的基础、 心理的基础、 生物的基础、 社会的基础等。这四种环境也就是文化本身的对象, 文化本身的材料, 这些也是文化发生发展赖以生存的环境, 文化就是这些环境的产物, 而各种文化之所以不同, 往往就是由于各种环境的差异。不过, 他又认为, 文化固是环境所形成的东西, 然而环境尤其是所谓自然的环境, 对于文化的影响是有限度的。“文化的发展的程度愈为优高, 而所谓自然的环境, 对于文化的影响的程度愈为减少。无论这些环境是地理的, 或是生物的, 或是心理的, 或是社会的”。[6]214除了文化的地理、 生物、 心理与社会的各种环境外, 文化还有所谓“文化的环境”, 即文化的基础。文化是人类的创造品, 然而同时文化也可以说是人类所创造的文化的基础。并且“文化愈进步, 文化的文化基础, 愈为重要”。[6]216而“文化学之所以能够成立, 与需要成立, 也可以说是筑在文化的文化基础上”。[6]217“文化基础”是陈序经提出文化学体系中的一个独特概念, 类似于我们现在谈的“文化环境”, 但显然“文化基础”的内涵更为丰富。

文化圈围。陈序经以文化基础的讨论为起点, 给文化圈围下了一个粗糙的定义: “由地理、 生物、 心理及文化各种要素的影响, 而形成某一社会的文化, 我们可以叫做文化圈围。”[5]11对这个定义, 陈序经从下面两个方面做了进一步解释: 第一, 文化圈围是某一种文化整个方面的表示, 而别于他种文化圈围。文化圈围也可以叫做研究文化的单位, 好像政治学上的政府, 经济学上的财产, 生物学上的生命, 天文学上的天体。第二, 每个文化圈围固是整个的表示, 但它可以从两方面去观察: 一是空间, 一是时间。从空间看去, 文化的特性是复杂的, 从时间看去, 文化的特性是变动的。因为了它是变动的, 所以经过了悠久的时间, 文化遂成为了不少的层累。因为它是复杂的, 所以在每一圈围的文化里, 其所包含的成分也很多。[5]11陈序经从时间和空间两个维度, 来叙述“文化圈围”这个概念, 很自然引出“时间上的文化成分分析及时间上的层累分类的问题”, 即文化层累的问题。[5]31

文化层累。文化层累是陈序经文化学一个非常特别的概念。在《中国文化的出路》里, 陈序经对历史上将文化层累进行分类的种种观点进行了归纳介绍, 如立脚于“物质及器具”的琉克理细阿、 孔德等; 立脚于“经济”的李士特、 包斯等; 立脚于整个“文化”的如摩尔根等。在这些介绍中, 陈序经所谓的文化层累, 基本上就是文化阶级或文化阶段或文化时期的意思。陈序经在《文化学概观》中, 也从文化发展的重心的角度, 将文化层累分为四个时期: 宗教时期、 政治时期、 经济时期和伦理时期。

然而, 陈序经不直接用文化时期或文化阶段, 而采用独特的“文化层累”概念, 显然, “文化层累”有它特别的意义。陈序经后来在《文化学概观》里曾这样对“文化层累”和“文化阶段”两个概念进行比较说明: “文化发展的层累, 就是一般人所说的文化发展的阶段。我们用层累两字, 而不用阶段两字, 是因为前者比较上有弹性, 而后者比较的为硬性。所谓阶段, 往往使我们联想及文化的发展是有一定的次序的, 有一定的步骤的。而且, 在阶段与阶段之间, 好像是有绝对的不同或者至于相反的差异。层累的意义, 未必就是这样的。其所表示的, 是在文化的变化的历程, 只是有了一种连续的观念。”[6]290在同一层累的文化上的文化, 不但可有种类的不同, 而且可有程度上的差异; 而同一阶段的文化, 大致上说就是同种类的文化, 同程度的文化。

所以, 文化层累的概念, 要比文化阶段概念的, 其意义更灵活和宽泛一些, 在论述问题时也更加方便。陈序经论述文化的演进的“突变”, 就是在某种地层较低的文化的人类, “可以不必经过人家已经的阶级, 而直接能模仿人家已达的最高的阶级”。[5]30

(三)文化的“一致与和谐”原理

陈序经文化学中的“一致与和谐”原理, 很有自己的特点, 也比较难理解。“一致与和谐”原理, 主要揭示了文化存在的状态、 文化发展的趋向及不同圈围的文化相接触所表现出的规律。

陈序经认为, 每一圈围的文化都是“整个”的表示, 但所谓整个的表示并非指“惟一”或“独一”, 而是一致与和谐。对“一致与和谐”的解释, 陈序经也像解释“文化”概念一样, 从“人”入手, 他认为“人是处处相同的, 而且是处处相异的”,[5]32只要是人, 无论什么样的人, 有相同的一面即“社会性”, 也有相异的一面即“个特性”, 正是这两面才造成了文化中的“一致与和谐”。他说: “从文化的各方面的不同而有连带的关系方面看去, 文化是和谐的。但是因为文化的各方面有时都是人人所需要的, 从这方面看去, 它却可以叫做一致。”[5]33

上面解释的文化的一致与和谐, 是在同一圈围的文化。假使有了两个圈围文化, 接触起来, 陈序经认为其结果和趋向也是一致的, 或和谐的, 或是一致与和谐的。陈序经认为文化的接触大约有下面三种可能: 一是两种完全相同的文化; 二是两种完全相异的文化; 三是两种有同有异的文化。文化接触后的结果他用如下公式表示:

第一, 两种完全相同的文化相接触→一致。

第二, 两种完全相异的文化相接触→和谐。

第三, 两种同异兼有的文化相接触→一致与和谐。[5]35

以上的推断完全是基于程度相等的文化。所谓程度相等的标准, 陈序经认为颇难指明, 但他还是大略说明:

第一, 在文化层累的演进上须处于同等阶级。

第二, 在文化发展的趋向上必须适合。

第三, 他们必须能够适合接触以后的新时代及新环境。

陈序经还把这一理论普遍化, 认为“设使两种以上的文化接触起来, 其结果也是趋于一致与和谐。”[5]36

陈序经的这一“一致与和谐”理论很有新意, 但不难发现它完全是一个理想的模型, 应用起来其实很困难。事实上, 他的这一理论不光是“一致”、 “和谐”与“一致与和谐”三个概念的区别极其模糊, 而且, 他设定的两种“完全相异”、 “同异兼有”的文化在理论上也是无法明晰地区分。什么是相异的文化?他认为“一切文化的差异, 只有程度或量上的简单和复杂的差别, 却没有质上的差异”,[5]78也就是, “相异的文化”判断标准是“程度或量上的简单和复杂”的不同; 而另一方面, 他的“一致与和谐”原理公式之一的“两种完全相异的文化相接触→和谐”中的“相异的文化”, 却又是“基于程度相等的文化”, 显然前后矛盾。所以, 陈序经的这一理论需要进一步完善。

(四)“文化本身不可分”的文化整体观

陈序经多次强调文化存在的整体性。由地理、 生物、 心理等文化各要素的作用而形成的某一社会的文化, 是一个整体, 各方面密不可分地联系在一起。陈序经不时地提醒: “不要忘记, 所谓分析与分类, 不外是为我们研究的便利起见。从文化的本身来看, 在空间上, 既没有分析这回事, 在时间上, 也没有法子去做明确的分类。”[6]320“每一时间上的文化都有其空间。同样, 每一空间上的文化都包含时间”, “所以我们说在每一圈围的文化都是整个的表示。”[5]31依照陈序经“文化本身不可分”的整体观, 如要学习西方, 不学则已, 要学就必须“体”“用”皆学, 必须“全盘接受他”, “全盘西化”。

三、陈序经创建现代“文化学”之评价

依上文所述, 陈序经较早提出和积极建设文化学, 并且形成自己较完备的文化学体系, 对中国的现代文化学创建有开先声之功, 因而他不愧为中国现代文化学的先驱之一。抗日战争期间, 陈序经在《中国文化的出路》的基础上, 倾力对文化学进行专门的研究, 取得了《文化学概观》四卷本丰硕的成果, 它应该是中国文化学学术史上第一部结构宏伟的深入讨论文化学的专著[注]同样是在抗战期间, 另一著名文化学者黄文山, 也在努力建构其宏大的《文化学体系》, 但由于种种原因, 直到抗战结束, 才完成其宏著的上半部分, 而完整《文化学体系》直到1968年由台湾商务印书馆出版。其他像阎焕文的《文化学》(见《文化学论文集·附录一·文化学》, 黄文山著, 中国文化学学会出版, 1938), 虽然所谈内容极广, 但往往只有骨架, 而无血肉, 论证不够力。。这两部著作奠定了陈序经在中国文化学史上的重要地位。

但是, 由于陈序经总是把文化学与他的“全盘西化”的文化主张纠缠在一起, 而且, 作为文化论战浪尖上的风云人物, 其主要的兴趣和精力大都花费在具体的文化问题的讨论上, 对文化学的系统思考不力; 抗战时期虽准备集中精力对文化学进行建构, 但战乱多少影响了他研究的进度; 抗战后, 他的兴趣转向了历史的研究和其他社会活动, 并没有继续拓展和深入研究其文化学体系。这些造成了其创建的文化学存在诸多缺失。

第一, 对中国其他文化学者的研究重视不够。陈序经显然对中国当时的文化学研究的横向关注不够。其实, 对于现代文化学的提倡和建设, 中国并不比西方晚, 当时涌现出许多文化学者, 如梁启超、 梁漱溟、 张申府、 黄文山、 朱谦之、 阎焕文等, 有的甚至很早就极其明确地提出建立文化学, 而且已经着手在建设, 取得了众多成果。但其他中国学者的研究成果, 陈序经在其研究著作中基本没有提及, 个别涉及的, 如梁漱溟也是做反面靶子。其实张申府在1926年就明确提出在中国“建设文化学”[9]13, 黄文山在1931至1935年期间就在大学开设文化学课程, 并且写了大量的专门谈文化学建设的论文, 而且, 阎焕文还写出《文化学》①一书, 而1937年时的陈序经一点不知道, 竟然说: “据我所知的, 应用这个名词而为一种课程的, 在中国的大学里固是没有听见, 在欧美各国的大学里也是没有听见。”[7]472当时他在“欧美大学里没有听见”, 这属实, 但对中国学术界, 他实在是孤陋寡闻, 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陈序经之所以对中国学术界这样生疏, 固然可能与当时因战乱信息闭塞有关。但其根本原因是与他“全盘西化”的文化主张有关。因为在他眼里中国万事不如人, 学术亦如此, 因此不屑于中国的学术。郭齐勇教授认为陈序经“英美学风印痕较深”[10]29, 其因也应在此。

第二, 文化学体系的内在矛盾与紧张。陈序经文化学体系内在矛盾与紧张之处并不少见, 现举一处: “文化没有本质的差异”与“文化不相容论”的矛盾。陈序经一方面认为, 一切的文化只有程度和量上的不同, 并没有种类和质的不同, 文化没有东西之分, 文化为人类所共有。他说“一切文化的差异, 只有程度或量上的简单和复杂的差别, 却没有质上的差异。”[5]78又说: “文化的本身, 是整个人类所共有共享的东西, 而不是任何一国家, 任何一民族的专有或专利品。”[11]15按照以上陈序经的意见, 中国文化与西方文化也只是存在程度和量上的简单与复杂的不同, 中西文化为人类共有, 二者之间应该可以共存, 可以相容的。而且按照他的“一致与和谐”原理, 中国文化与西方文化的接触, 至少可以达到“一致与和谐”的状态。但是, 陈序经另一方面又认为, 中国文化有些“是不能和西化相容的”, 如“孔子的生活是与全盘采纳西洋文化不能同时并行的”。[5]81陈序经理论的这一内在矛盾与紧张, 其实是其文化理论与其“全盘西化” 这一偏激文化主张的矛盾, 至少陈序经在运用这一理论去解决具体的文化问题时, 遇到了逻辑的困境。

第三, 有些问题的研究有待深入。在陈序经的文化学著作里, 有不少地方是叙述性和描述性的内容, 理论的科学建构不够, 有待进一步的分析和论证。如: 在论述“文化的成分”的分类时, 只是较为详细地罗列当时中外各家如泰勒、 拉策尔等人的分类情况, 并加以分析, “但他自己在集中讨论文化的成分时, 始终没有提出一个自己详细的分类方法。”[3]84在论述“文化学”概念时, 他只是较为详细介绍了文化学的发展史, 从最早的拉弗日尼·培古轩到斯宾塞等学者有关的文化学研究。但陈序经对文化学的理解并没有太多的表述, 只是偶尔谈及文化学的范围, 如: “与其说文化学乃社会科学之一种, 不如说是好多社会学科乃属文化学的范围之内。政治、 经济, 像我们上面所说, 就属于文化学。”[7]46这样的界定显得极其宽泛, 文化学的学科定位依然非常模糊。至于文化学到底是一门什么样的科学, 与其他的科学如社会学、 人类学、 民族学、 文化哲学等的区别, 到底在科学体系中占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陈序经并没有给出他自己的解释。

参考文献:

[1] 赵立彬. 20世纪30-40年代全盘西化思潮研究 [D]. 广州: 中山大学人文学院, 1999.

[2] 刘集林. 陈序经文化思想研究 [M]. 天津: 天津人民出版社, 2003.

[3] 田彤. 陈序经研究现状与突破 [J]. 华中师范大学(人文社会科学版), 2004(5): 69-75.

[4] 陈序经. 东西文化观 [M]. 台北: 牧童出版社, 1976.

[5] 陈序经. 中国文化的出路 [M]. 北京: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2004.

[6] 陈序经. 文化学概观 [M]. 北京: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2005.

[7] 陈序经. 南北文化观序 [M]// 杨深. 走出东方: 陈序经文化论著辑要. 北京: 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 1995: 461-477.

[8] 陈其津. 我的父亲陈序经 [M]. 广州: 广东人民出版社, 1999.

[9] 张申府. 文化或文明 [M]// 张申府学术论文集. 济南: 齐鲁书社, 1985: 1-3.

[10] 郭齐勇. 文化学概论 [M]. 武汉: 湖北人民出版社, 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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