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农场》与《秧歌》之比较研究
2010-08-15谢珊
谢 珊
(上海交通大学外国语学院,上海200240)
《动物农场》与《秧歌》之比较研究
谢 珊
(上海交通大学外国语学院,上海200240)
研究对比了英国作家乔治·奥威尔的《动物农场》与中国作家张爱玲的《秧歌》,发现两位作者均思考了人的生存境况,并号召弱者争取自己的温饱权。然而两位作者在对“饥饿”的描述上采取了截然不同的方法,映射出了他们在文学风格上面的差异。
饥饿; 《动物农场》; 《秧歌》
Abstract:This paper,by drawing a comparison between Animal Farm by George Orwell and The Rice-Sprout Song by Eileen Chang, concludes that both authors ponder people's living conditions and call on them to fight for their right to subsistence,along with adequate food and clothing.However,they appeal to different ways of expression,thus revealing the stylistic difference between them.
Key words:hunger; Animal Farm; The Rice-Sprout Song
一、引言
天赋人权,自然母亲在赋予人类生命的同时,也赋予了我们生存的能力和权力。对生存权的渴求是全人类普遍的愿望,在现实生活中以及文学作品中均有体现。英国作家乔治·奥威尔的《动物农场》和中国作家张爱玲的《秧歌》就表达了这个全人类普遍的诉求。美国心理学家亚伯拉罕·马斯洛 (Abraham Maslow)于1943年在《人类动机理论》论文中提出了著名的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 (Maslow's hierarchy of needs)。马斯洛将人类的需求分为五类,从低到高依次排列为: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自我实现需求。其中,生理需求位于需求金字塔的最底层,即是人类维持自身生存的最基本要求,同时也是最重要的需求,因为如果这些需求不能满足,人的生命就可能因此而遭到威胁。生理需求包括:水、食物、睡眠、空气、住宿、性等等[4]。然而,在两部作品中,人民大众的生理需求都不能得到满足,饥饿成为文本中显著的矛盾冲突。
在这两部小说中,两位作者思考了人的生存境况,在为弱者争取温饱权方面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无论是奥威尔笔下饥饿劳苦的动物,还是张爱玲书中食不果腹的农民,他们作为生物连最基本的生理需求都不能得到满足。不过两位文学大师采用了截然不同的方法,在这种“和而不同”的表面下映射出了他们文学风格的差异。
二、奥威尔和《动物农场》
乔治·奥威尔在英国文坛上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他不仅是一位“独具风格的小说家”而且是一位“颇有远见卓识的政治预言家”[5](P1)。他40年代出版的两部政治讽刺和寓言小说《动物农场》和《一九八四》都取得了巨大成功,为奥威尔带来了盛誉。虽然有人称这部小说的情节安排和人物设定都刻意地与苏联革命与斯大林独裁统治时期的历史一一对照,但是正如董乐山先生所说:“奥威尔不是一般概念中的所谓反共作家,”[5](P1),因此《动物农场》也绝不是简单意义上的反苏作品。他反对的并非是共产主义,而是极权主义。在国外近几十年来,奥威尔一直都是学术界的研究热点;然而在国内,对于奥威尔的研究却略显贫乏。这些论文大多从政治思想的角度出发,或论及作品的艺术手法,例如讽刺、象征等等。总之,国内对奥威尔的研究趋向单一化,鲜有学者将奥威尔纳入比较文学的范畴来研究。
《动物农场》中动物们的起义是他们“无法达到生存底线的必然反抗”[1](P113)。它是这样开场的:充满智慧的老猪老少校召开了全体动物大会,向他们传授自己一生积累到的智慧。他向动物们揭示了人类剥削动物的本质,号召动物们推翻人类的统治。不久老少校便离开人世了。在农场中,猪被普遍认为是最聪明的,其中两头公猪最为优秀,即雪球和拿破仑。他们性格迥异,雪球比较活泼,伶牙俐齿,满脑子主意;而拿破仑则较为沉稳,长的高大凶猛,看上去很霸气。此外,还有一头名叫“尖嗓”的小肥猪,以其流利的口才在动物中享有盛名。他的话很有说服力,“能把黑的说成白的”[5](P317)。这三头猪把老少校的思想发展完善,称之为“动物主义”,并在动物中间展开宣传,在群众心中播下了革命的种子。恰巧这段时间,琼斯先生因为输掉官司赔了不少钱,便心灰意冷、无心经营农场了,他手下的工人也变得懒散起来。农场无人料理,动物们的处境更是每况愈下,“连饭也吃不饱了”[5](P318)。六月二十四日一整天,动物们都无人喂养。终于,起义爆发了。动物们大获全胜,琼斯先生一伙则狼狈逃窜,农场落入了动物手中。
三、张爱玲和《秧歌》
张爱玲以其传奇般的人生阅历跟卓尔不群的文笔,掀起了一股又一股的“张爱玲热”。据统计,张爱玲是“学士、硕士、博士论文中入选最多的作家之一”[2](P5)。关于她的研究论文有许多篇,专著也有数种。关于张爱玲前期创作中所取得的佳绩,学者们是无可厚非的。但是她离开大陆后所创作的《秧歌》和《赤地之恋》等却在文坛引起了不小争议。其中夏志清的《中国现代小说史》和柯灵的《遥寄张爱玲》最具影响力。夏志清“不受主流话语的压力和既有研究的羁限,洞见了张爱玲的艺术价值”[2](P325)。他“第一次正式地把张爱玲请进了文学史,并给予了重要地位”[2](P5)。他这样评价张爱玲跟她的小说《秧歌》:“对于一个研究现代中国文学的人来说,张爱玲该是今日中国最优秀最重要的作家。……《秧歌》在中国小说史上已经是本不朽之作”[6](P254)。著名学者胡适对《秧歌》的评价也颇高:
你这本《秧歌》,我仔细看了两遍,我很高兴能看到这本很有文学价值的作品。你自己说的“有一点接近平淡而近自然的境界”,我认为你在这方面你已经做到了很成功的地步![2](P263)
然而,柯灵发表于1985年《遥寄张爱玲》中,则称《秧歌》和《赤地之恋》为“‘坏作品’,加以否定”[3](P123)。他的文章影响了不少学者,例如严家炎、杨义、金宏达和于青均对这两部小说持否定态度[3](P282-283)。国内研究张爱玲《秧歌》这部小说的论文并不多见,纵观这些文章,作者们或对这篇小说持激进的全盘否定的态度;或对其持批判的态度,一方面肯定其艺术价值,另一方面也承认其政治倾向性。
《秧歌》字里行间都充斥着“饥饿”两字。在胡适为《秧歌》写的序中有这样一段文字:
此书从头到尾,写的是“饥饿”—书名大可以题作“饿”字—写的真细致,忠厚,可以说写到了“平淡而近自然”的境界。今年我读的中国文艺作品,此书当然是最好的了。[7](P3)
《秧歌》是以大陆的土地改革为历史背景的,描述的是土改后农民的新生活。主要讲述的是金根一家的故事。金根是村里的劳模,其妻子月香在上海帮佣,后为响应政府号召还乡生产。阿招是他们的女儿,在月香帮佣期间都是由金根的妹妹金花照看的。故事展开不久,金花就出嫁了。另外还有两位主要人物,一位是干部王同志,另一位是上海来的作家顾刚,为编写剧本,下乡体验生活、收集材料。
四、平铺直叙的线形描述—《动物农场》
《动物农场》中,奥威尔对动物们的饥饿劳苦进行了平铺直叙的描述。这种描述是线型的,一气呵成的,一方面是食物种类的减少,另一方面则是食物数量的减少,两条线交替行进,最终达到了故事的高潮。奥威尔采用最直截了当的方式来诠释动物们被剥夺的生存权。
一方面,奥威尔用简单平实的语言直截了当地描述动物们在赶走人类之后,食物种类的逐渐减少,直至匮乏。赶走人类之后,经营管理农场的任务便落在了猪的身上。渐渐地,农场中的动物就划分成两个不同的群体,管理者与劳动者,也就产生了所谓的阶级。随着猪地位的不断提高,他们对其它动物的压迫也就越来越严重,饥饿问题再一次呈现出来。不知不觉,牛奶跟苹果成了猪独享的食物。渐渐地,动物们一连几天都只能“吃谷糠和甜菜”[5](P354)。再后来,动物们被告知“今后所有的大麦都供猪专用”[5](P379)。
另一方面,在《动物农场》中我们可以看到,随着时间的推移,动物们的食物数量也在不断地减少。赶走人类之后不久,拿破仑便宣布:“可能要削减动物们的口粮”[5](P344)。到了八月,他又宣布“任何动物星期日下午不参加劳动口粮就要减半”[5](P345)。“一月里,粮食开始短缺了。动物们的谷类饲料定量急剧减少 ……饥馑已经迫在眉睫了”[5](P353-354)。“除了猪和狗的口粮未变外,其他动物的食物定额又一次降低了……他们知道,当前的日子又辛苦又拮据,总是吃不饱,总是受冻”[5](P378)。“动物的口粮十二月已经减了一次,次年二月又一次降低”[5](P379)。
饥饿问题日趋严峻,几近高潮,然而,小说临近结尾处又恢复了起义前的平静,动物们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饥饿的生活:“谈到其他的动物,他们自己心里有数,生活还一直是老样子,一点也没有改善。他们几乎永远处在饥饿中,晚上仍然睡在稻草上”[5](P390)。动物们仿佛又回到了原点,回到了起义之前的日子,回到了琼斯统治的年代。事态的发展并非像老少校所设想的那样,虽然他们赶走了人类,但是动物们仍然以饥饿劳累为伴,他们的生存境况丝毫没有改善,甚至可能更糟了。奥威尔便是用这样一种直截了当、开门见山的方式平铺直叙了动物们艰苦的生存境况。
五、形象化、陌生化、多角度的描述——《秧歌》
中国有句俗语:“民以食为天”。即使是动物,最基本的生活保障——温饱也是必需的。跟《动物农场》中那些饱受饥寒、辛苦劳作的动物相比,《秧歌》中农民的生活又如何呢?饥饿贯穿了《秧歌》的始终,人们总是食不果腹。与奥威尔平铺直叙的方式不同,张爱玲则是用一种夸张化、陌生化的手段诠释了“饥饿”,依次提出了对人们对生存权的诉求。
首先,张爱玲形象地直接描述了当时食物种类的匮乏,以衬托人们的“饥饿”。人们平日里吃的都是“稀里咣当”[7](P120)的“薄粥,薄得发青;绳子似的野菜切成一段段,在里面飘浮着”[7](P120)。金根多少次嚷着要吃一顿干饭,要“煮得硬一点,我要那米一颗颗的数得出来”[7](P120),月香也硬是没舍得,“折衷地煮了一锅稠粥”[7](P56)。甚至在金花的婚宴上“连一样大荤都没有”,有的只是“冬笋炒肉丝”[7](P17)。宴席上,热情好客的新郎的母亲将半盘炒肉丝都倒在一个客人碗里,他却抱怨道: “连饭都看不见了嘿!叫我怎么吃?”[7](P17)。也许不是这位宾客不爱吃肉,只是许久都尝不到肉味,拔白饭拔习惯了;又或者是在婚宴上能吃到一顿实实在在的白饭也就心满意足了。
其次,她通过描述人们饥饿之后的状态和感受来间接诠释“饥饿”。
金根还没走到一半路,吃的一顿晚饭倒已经消化掉了,又饿了起来。在这一个阶段,倒并不是不愉快的感觉,人仿佛里面空空的,干干净净,整个的人轻飘飘的,就像是可以颠倒过来,在天上走,绕着月亮跑着跳着。他自己也觉得有点奇异,这肚子简直是个无底洞,辛辛苦苦一年做到头,永远也填不满它。[7](P23)
以上这段讲述的是金根在妹妹婚宴之后回家路上的感受,简直称得上是惟妙惟肖。这种独到的描写方式包含着一点幽默,甚至讽刺、自嘲的意味。
既然人们平日里既连饭都吃不饱,自然更谈不上点心之类了。月香从上海带回来的杏仁酥,一家人则是当宝贝似的推来让去。最后,金根还是用他“颤抖”[7](P40)的手接了过去。这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饥饿”。孩子则更是因为惦记着剩下的几块,急哭了而睡不着觉。单这一家人挨饿不说,家家都食不果腹。就连从上海来的小资产阶级顾刚也难逃厄运。虽然他下乡之前,也是做足了思想准备的,但还是没有经受住考验。他一边收集材料,在农民中发现“典型”,一边也担当起了教书的任务。其实教书一点也不轻松,他每天要走五里的山路,等站到黑板前时,“手里连一根粉笔都捏不牢”[7](P89)了。这倒不是因为顾刚身体虚弱,而是饿着肚子的缘故。也是因为营养缺乏,御寒能力也变差了。饥饿严重地影响了人们的身体状况。
最终,张爱玲以一种陌生化的方式来呈现人们对待食物的态度,从侧面映射了“饥饿”之深切。后来,顾刚实在撑不下去了,乘着去镇里寄信的机会,到馆子里搓一顿。点上“饭或是面,加上冬笋肉丝,豆腐衣炒青菜,煎鸡蛋之类。每隔七八天,总来这么一次远足旅行。他盼望这旅行的心,越来越迫切了。”[7](P94)。从镇上回去,顾刚也会带上些吃的,例如“干红枣和茶叶蛋”[7](P107)“铁硬的大麻饼,直径五寸阔;还有叫做“金钱饼”的小麻饼”[7](P109)。这些普普通通的食物在他们眼里看来是这样的陌生:“他从前吃过的,但是从来没注意到它吃起来夸嗤夸嗤,响得那样厉害”[7](P109)。没东西吃也罢,有东西还得偷着吃,躲着吃:“白天没法关房门,只好背对着门坐着吃东西。像这样偷吃,他觉得实在是一种可耻的经验”[7](P109)。食欲是人类最基本的本能,食物是“天”,但是在张爱玲的笔下,食物变成了“一样秽亵的东西,引起他们大家最低卑最野蛮的本能”[7](P108-109)。甚至于人们已经无法用“自然的态度来应付”[7](P109)任何与食物有关的事情了。
张爱玲便是用这样一种陌生化、夸张化的手段从各个方面、多个角度来诠释“饥饿”的。
六、总结
无论是奥威尔笔下英国的动物,还是张爱玲笔下中国的农民,作为社会中的一个弱势群体,他们连最基本的生理需求都不能得到满足。这两位出身中上层阶级的作者都为处在下层的人民群众的温饱权而呐喊。这便是两部文学作品的内在联系,是这两位文学大师思想的碰撞和融合。然而他们在对“饥饿”的诉求上采用了截然不同的方法。与奥威尔平铺直叙动物们的饥饿劳苦相比,张爱玲对农民们食不果腹的生活大肆渲染,颇具幽默讽刺色彩。一个是直截了当的线形描述,咄咄逼人,直达故事的高潮,另一个则是形象化的、陌生化的多方面多角度含沙射影的描写,耐人寻味。在这种“和而不同”的表面下映射出了两位文学大师文学风格的不同:张爱玲偏好细腻含蓄的倾情,而奥威尔则倾向于更为直接的表露。
[1]鲍东梅.小说《动物庄园》评析 [J].贵州工业大学学报 (社会科学版),2008,(1):113-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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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张爱玲.秧歌 [M].台北:皇冠文学出版有限公司,1968.
A Comparative Study on Animal Farm and The Rice-Sprout Song
XIE Shan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Shanghai Jiaotong University,Shanghai 200240)
I0-03
A
1671-9743(2010)08-0052-03
2010-08-19
谢 珊 (1986-),女,陕西渭南人,上海交通大学外国语学院英语语言文学方向硕士生,从事文学翻译方面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