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话本小说的消费功能及其艺术特征
2010-08-15王运涛
王运涛,杜 军
(1.河南大学文学院,河南开封475001;2.十堰职业技术学院高职研究所,湖北十堰442000)
论话本小说的消费功能及其艺术特征
王运涛1,杜 军2
(1.河南大学文学院,河南开封475001;2.十堰职业技术学院高职研究所,湖北十堰442000)
话本小说的产生、发展、流变和盛衰,都与其本身所具有的消费功能及艺术特征有着直接的关系。话本小说不仅具有满足市井细民日常生活需要的功能,而且具有满足市井细民欲望想象的功能,与消费需求相适应。话本小说形成了谐趣与严肃兼备、节义与忠孝并重、英雄与美人纷呈、诗词与散文结合、传统与时代博弈的艺术特征。
话本小说;消费主义;文化语境;书坊主
文化消费主义与当代文学的发展关系早已成为学界关注的焦点,如陶东风在《文学理论的公共性——重建政治批评》中阐述了文化消费主义在促进大众文化对当代文学明星化、类型化、鄙俗化影响中的作用以及通俗文学终极关怀缺乏思考等[1]。拟话本小说的商品性质也多为人了解,如张惠玲在《论明末清初拟话本小说的商品性》中从拟话本的商品性及大众审美心理的变化等方面分析它们对拟话本兴盛的社会原因所起的作用和影响[2]。尽管宋元话本小说与明清拟话本小说有所不同,前者作为说话的底本更多地通过口头传播而为人接受(当然文字传播作为话本小说的传播渠道也发挥了重要作用);后者则须经过中介环节——书坊主才能广泛传播,否则作者的创作目的就无法最后完成,创作也难以继续向前发展。但话本小说先天就具有特定的消费功能是无可置疑的,因此从文化消费主义视角审视话本小说传播的研究便十分必要。由于话本小说传播的情况十分繁杂,本文只是对以文本方式流传下来的话本小说的消费功能和艺术特征进行梳理和总结。
一、话本小说的消费功能
程毅中先生认为话本小说至少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提纲式的简本,是说话人准备自己使用的资料摘抄,有的非常简略,现代的说书艺人称之为“梁子”;另一种是语录式的繁本,比较接近场上演出本的格式,基本上使用口语,大体上可以说是新型的短篇白话小说[3]。作为话本小说的早期形态,被赋予了“鲜明的口头文学属性和民间性”[4]。因此,对说话者来说,《绿窗新话》这样有详细分类的故事集(吴世昌《词林新话》认为《绿窗新话》、《花庵笔记》等是为说话而分类整理的故事材料)就是说话题材的“百宝箱”,要如数家珍方可随时取用。在准备好说话的题材时,还要熟诵诗词名家的诗词,以便在体制上能够及时把握。还必须学会“褒贬”与“讲论”,因为小说的听众文化较低,要使他们听后有所收获,那得对故事本身有所评价,给听众的欣赏以一定的引导;同时也要把握其他的具体技巧。而说话的最终目的是打动听众,具体的效果就是宋罗烨《醉翁谈录·小说开辟》中所说的:“令看官清目”,达到“自然使席上风生,不枉教座间星拱”的艺术效果。
从文化消费角度看话本小说的盛衰趋势是明显的,从产生于“不登大雅之堂”的说话到逐渐成为人们文学消费的主体,在这一过程中,读者的消费需求起着相当大的作用。话本小说原是作为艺人“说书”的说本,很早就在民间流传。到明末,一些文人对代代相传的话本编辑、加工,并模拟话本进行小说写作,又通过书商的大量刊印、发行,使白话小说在当时社会各阶层,特别是下层群众中起了不小的影响。这就为我们援用源于西方、“产生”于美国的“消费主义”视角,把话本小说作为商品放在其生产、完成、传播的整个链条中进行考察提供了可能性。消费主义(consumerism)是当今美国文化研究里经常出现的语词,文化消费主义通常指的是一种价值观念和生活方式,即“消费”满足的不仅是“需要”,更强调满足“欲望”。具体来说,话本小说的消费功能就充分体现了这两点。
1.话本小说具有满足市井细民日常生活需要的消费功能。当时手工业和商业发达,海外贸易也相当活跃,不仅华人出海经商,外商也进入中国来贸易,因此在城市经济发展的基础上,市民阶层扩大,不仅人数增多,而且政治经济力量也不断壮大。他们必然要求在文学中反映他们的生活和思想愿望,而说话便主要是说市井细民日常生活的悲欢离合,因此极其注重市井趣味。话本小说就是在说话的基础上产生的,注重市井趣味便是话本小说先天的“魂”。现存宋元小说家话本主要见于《清平山堂话本》与《熊龙峰刊行小说四种》,从这些文本来看,还保留着模拟说话的过程和特点,多以通俗的语言演义耳目之内、日用起居中怪怪奇奇之事,有诸如“看官听说”、“有诗为证”这样的说话套语及特性,由此可以发现“看官”是被说话者始终放在眼里的。“看官”既然是为娱乐而来,便只有满足了他们的精神需求,说话者才能顺理成章地达到自己的谋生目的。说话的对象及其职业性决定了它必然要以娱悦听众为目的。当然,话本小说也不会不体现出这个特点,正如冯梦龙《古今小说序》所说:“大抵唐人选言,入于文心,宋人通俗,谐于里耳。”于是以语言通俗和情节曲折生动为特点的话本形式,由于最便于反映广大市民的生活和思想感情,因而便赢得了在他们中间的广泛传播。
2.话本小说具有满足市井细民欲望想象的消费功能。话本小说不仅具有满足市井细民日常生活现实需要的消费功能,而且具有满足市井细民欲望想象的娱乐功能。《快嘴李翠莲记》“入话”中所说:“虽无子路才能智,单取人前一声笑。”“取人前一声笑”体现其娱乐功能。有的话本小说集美其名曰“雨窗”、“长灯”、“随航”、“欹枕”、“解闷”、“醒梦”,实际上展示了话本小说作为娱乐功能的第一要义,这也继承了说话的衣钵。编创者往往以适俗、导愚与娱目、醒心相交融的思想标准,编创所采用之素材均是为了满足“看官”某一方面的文化需求。如编改《夷坚志》、《琇莹集》等有名的笔记里的素材,以作为史实的依凭来满足“看官”的尚史需求;选用《笑林》等谐趣幽默的笑料,以作为插科打诨的猛料来满足“看官”的娱乐需求。因此,话本小说特别喜好奇异与动听的内容情节,以吸引更多的听众,自然会多撷取佳人壮士、神仙鬼怪等题材入小说。如《初刻拍案惊奇》序说:“因取古今来杂碎事,可新听睹、佐谈谐者,演而畅之……凡目前怪怪奇奇,当也无所不有,总以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为戒,则可谓云尔已矣。”《二刻拍案惊奇》小引则说得更为直接。
二、话本小说的艺术特征
话本小说在不断发展过程中形成的艺术特征也较好地适应了广大市民对话本小说的消费需求。《古今小说》序言中,出版者很明白地指出了此书所面对的是“里耳阶层”,同时又标持此书虽然是案头文学,但阅读所得的趣味一如“说话人当场描写”。尽管有些作家为了达到宣扬教化的目的,只能采用多发议论的手段,艺术上有所欠佳。但不少编创者为了赢得看官听客的消费需要,还是煞费苦心,倾注了许多个人的才智与心血的。如孙楷第在《三言二拍源流考》一文中说凌濛初“得力于选择话题,借一事而构设意象,往往在原书中不过数十字。记叙旧闻,了无意趣,在则清淡娓娓,文逾数千,抒情写意,如在耳目。化神奇于臭腐,易阴惨为阳舒,其功力亦实等于创作。”[5]整体而言,话本小说的广为流传与其鲜明的五个艺术特征息息相关。
1.谐趣与严肃兼备:迎合市井细民的基调。《古今小说·叙》云:“按南宋供奉局,有说话人,如今说书之流。其文必通俗,其作者莫可考。”这说明当时的说话是通过通俗的语言来使看官们——主要是市井细民得到娱乐。从传播效果来看,话本小说若无谐趣便不会得到大众的喜好;若无严肃的一面,纯粹科插打诨,便易流于庸俗,无法彰显它在娱乐之外另一层面的价值与意义。因此,话本小说在取人一声笑的同时,还通过散化文字议论与引诗代议的方式来劝戒教化,以求道德有所感化。如冯梦龙以传统思想作标签,特意强调“三言”的文学感染作用、风化教育作用及其社会功能。“三言”收集、编辑故事的取舍,在“三言”序里已说得十分清楚,就是要以此达到“喻世”、“警世”、“醒世”功用,让读者感受其惩恶扬善的精神。凌濛初在《古今小说序》中认为“日诵《孝经》、《论语》,其感人未必如是之捷且深”,通俗小说可以使“怯者勇、淫者贞、薄者敦、顽钝者汗下”。因此,谐趣与严肃的双重特色是话本小说所具备的特质之一。
2.节义与忠孝并重:宣扬节义忠孝的情结。在《警世通言》序中,编创者除了不遗余力地夸耀本书的好处,张扬它的通俗、形象和生动的特点外,还标持了小说的价值,指出其价值一点也不逊色于经书史传。在话本小说传播过程中,描写社会种种丑恶,宣扬某些违背人性的节义忠孝一度成话本小说的编创倾向。如宣称其创作“一夫不笑是吾忧”的李渔的《无声戏》与《十二楼》,无处不充斥长篇累牍的议论与说教。《合影楼》关于天地间男女越礼犯分的见解;《鹤归楼》关于人间骨肉分离何乐之有的阐释;《乞儿行好事皇帝做媒人》关于称赞叫化子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说得头头是道;《妒妻守有夫之寡懦夫还不死之魂》关于妒妻与惧内之男天地相配、软硬相克的恩怨因果说得津津有味。此外,像《醉醒石》、《照世杯》等,仅从其书名就可以看出作者的创作目的:警醒社会愚民,鉴照世间善恶。《娱目醒心编》声称既使人娱目,同时也要使人“醒心”,寓教于乐最终也是为了教化。总之,社会世态,夫妇伦理,人命寿夭,穷通运达都是话本小说借以宣扬节义忠孝的载体。
3.英雄与美人纷呈:形成相对固定的类型。宋元话本是当时“说话”艺人的底本,它不是给人看,而是说给人听的。这种说与听的审美关系决定了宋元话本特殊的艺术形式,其具体表现除了“看官听说”的叙事观点之外,最突出的便是它那独具风格的叙事体制。于是烟粉、灵奇、公案、朴刀、杆棒等逐渐成为话本小说重要的题材与类型。广为流传的话本小说,要么是对“春浓花艳佳人胆,月黑风高壮士心”下笔墨大加渲染,极力赞颂追求婚姻爱情的自由与现实进行抗争的女性,如闹攀楼的周胜仙,勤劳快嘴的李翠莲,慧眼识英雄的卓文君,坚贞不屈的张如春,等等,都是听众为之悲喜交加的人物;要么是津津乐道地述说一些朴刀杆棒之士,如武艺高强的杨温、得遇仙女的郑信、侠义好盗的宋四公,等等,都是市井细民喜闻乐见的英雄。还有耸人听闻的鬼怪神仙,发迹变泰的士人,也都入说话人之范畴。
4.诗词与散文结合:呈现方式的自成套路。从现存的宋元话本看,皆有因模拟说话的自然进程而形成的相对稳定的体制结构模式:入话、篇首征引诗词、头回或者闲笔、正话以至收束,分别是说话中的定场诗词(有的对诗词有一定的解说)、头回小故事、正话、收束以及散场诗词。既有头回的运用,也有散场的套路,如《刎颈鸳鸯会》之“权做个笑耍头回”,《熊龙峰刊小说四种》之《张生彩鸾灯传》,《清平山堂话本》之《合同文字记》、《陈巡检梅岭失妻记》有“话本说彻,权作散场”,《简帖和尚》有“话本说彻,且作散场”之语。可以说,话本小说就是依据一定的素材,编创成具有一定体制特征,穿插一定诗词,并能使观阅者得到审美感染力的文体,主要由说话人现场散化文字评说与征引一定的诗词来共同完成。因此,话本小说文本中存在大量的说话套语,如《清平山堂话本》之《柳耆卿诗酒玩江楼记》有“到今风月上,万古渔樵作话文”,《错认尸》有“至今风月江湖上,千古渔樵作话传”。话本小说继承说话征引诗词的手法,目的不仅仅是引诗以定场散场,而且是为了更好地渲染气氛、刻画人物、描述故事,提升艺术效果,久而久之则自成套路,类型化现象明显,重复现成诗词、二句韵语的较多,描述性与评论性的赋赞、二句韵语、俗语居多,小说人物口吻创作的诗词较少(《熊龙峰刊行小说四种·冯伯玉风月相思小说》除外)。
5.传统与时代博弈:强化时代的色彩。话本小说本是一个最少禁忌和成见、最富生命力的领域,其中的道德伦理观念多源于传统,但又难免附着上时代的烙印。因此话本小说便有了传统与时代博弈的特征,且多是时代色彩战胜传统意志。如北宋“说三分”形成“尊刘抑曹”的倾向,便与南宋是一个偏安政权,人们强烈呼唤正统秩序有关。更多地出于传播效果的考虑,话本小说的编创者时常会通过对原文本主题内容、情节结构以及语言文辞的改编,使之更适应随着时代进步不断变化的受众的价值观念和审美情趣,如冯梦龙对宋元话本旧篇的改编,便有意识地加强了作品的“情教”功能,对被商品经济刺激起来的洪水般的人欲进行导流。例如据《错认尸》改编的《乔彦杰一妾破家》便通过增加无赖王酒酒的可耻下场,强化善恶有报的思想。最能代表冯氏为适应市民阶层的道德审美需求所作的改编是《蒋兴哥重会珍珠衫》。有的则对于人的自然情欲予以充分尊重,对背离礼教的行为在一定程度上表示宽容。如在文言小说《珠衫》中,对“失节”妇女有一定程度的宽容,据之改编的话本小说《蒋兴哥重会珍珠衫》则一反传统的道德观念在这一点上作了更为细致的强化处理,使之更具时代精神,放射出人道主义光彩。
三、结语
综上所述,宋元话本小说的产生、发展、流变和盛衰,都与其本身所具有的消费功能及其艺术特征有着直接的关系。宋元小说家话本实际上已经确立了话本作为小说应具有的文体功能与风格:以通俗的语言演义耳目之内、日用起居中奇奇怪怪之事,以适俗、导愚与娱目、醒心相交融的思想标准,追求“有诗为证”的诗骚精神,达到使读者“可惊可愕”的艺术标准。话本小说不仅具有满足市井细民日常生活需要的功能,而且具有满足市井细民欲望想象的功能。因此,话本小说十分注重选用能够迎合市井细民的欣赏心理的题材,一方面听着柳耆卿对周月仙“春心荡漾”的“浑话”津津有味,一方面希图劝戒世人勿如蒋淑真一样贪淫欲,这些矛盾性正说明市井细民既希图故事性、趣味性,又期望得到浅显直观的价值判断教诲的“俗”文化心理。与广大市井细民消费需求的俗文化心理相适应,话本小说形成了谐趣与严肃兼备、节义与忠孝并重、英雄与美人纷呈、诗词与散文结合的艺术特征。其中志异写奇、彰显道德意义等艺术手法对后期通俗小说创作有深远影响;说话底本的文本开放性使得话本小说的精神内容,逐渐凝聚了广大市民的历史观、伦理观和价值观,反映着社会各阶层意识的折衷,在相当程度上集中、融会了中国古代,特别是中古以后民众的普遍思想意识、观念心理。如《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等经典通俗小说都是由说话人的底本演化而来,再经由一些文人加以润饰、考证、整理而成的。
[1]贾 蔓,罗越先,纳张元.消费主义文化语境中的文学现象论[J].当代文坛,2009(5):62-65.
[2]张惠玲.论明末清初拟话本小说的商品性[J].青海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3):92-95.
[3]程毅中.宋元小说家话本集·序[M].济南:齐鲁书社,2000:4.
[4]王庆华,话本小说文体形态的初步独立——《清平山堂话本》文体形态初步独立[J].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1):104-130.
[5]孙揩第.沧州集[M].北京:中华书局,2009:130.
On Consum ing Function and Artistic Characteristics of Story-teller’s Scripts
WANG Yun-tao1,DU Jun2
(1.Department of Literature,Zhengzhou University,Kaifeng 475001;2.Higher vocational Educaition Research Department,Shiyan Technicl Institute,Shiyan 442000,China)
A direct connection exists between the p roduction,development,p revailing and decline of sto ry-teller’s scrip ts and their consuming functions and artistic characteristics.Story-teller scrip ts achieve their functions in meeting the daily needs and imagination of the desire among o rdinary tow nsfolk.In co rrespondence w ith the consuming requirements,sto ryteller’s scrip ts form the artistic characteristics of the balances between humor and solemnity,chastity and piety,hero and beauty,poem s and p rose,tradition and fashion and so on.
sto ry-teller’s scripts;consuming doctrine;cultural context,the ow ner of bookshops
I206
A
1008-4738(2010)03-0042-04
2010-04-22
王运涛(1977-),男,郑州广播电视大学文学院讲师,河南大学中国古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杜 军(1980-),男,十堰职业技术学院高职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