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与郁达夫诗歌艺术风格比较
2010-08-15高原
高 原
(商丘师范学院 文学院,河南 商丘 476000)
李商隐与郁达夫诗歌艺术风格比较
高 原
(商丘师范学院 文学院,河南 商丘 476000)
李商隐和郁达夫是中国文学史上两位著名的人物,两人生活的历史时代相距一千一百余年之遥,但是两人的诗歌艺术风格却十分相近。究其根底,他们都是在很好的继承了优秀的传统文化基础之上,转益多师,推陈出新,自成面目。对李、郁二位诗人的诗风进行比较,对当代诗歌和传统文学的发展和研究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李商隐;郁达夫;诗歌艺术
李商隐和郁达夫是中国文学史上两位著名的人物,一位生活在晚唐,另一位生活在民国时期。两人生活的历史时代相距一千一百余年之遥,但是两人的诗歌艺术风格却十分相近。究其根底,他们都是在很好的继承了优秀的传统文化基础之上,转益多师,推陈出新,自成面目。笔者试从四个方面来探索和比较李、郁二人的诗歌艺术风格。
一、薪火相传,李规郁随
所谓“风格即人”,什么样的人决定了什么样的艺术风格。李商隐一生不幸,常自比为歧路上的杨朱,也经常体验着屈原、宋玉、贾生、庾信那种幽忧穷蹙、怨慕凄凉的情怀。他自觉地靠拢“沉郁顿挫”的杜甫,更喜爱那位无路可走而被上帝接去的天才诗人李贺,师法他凄艳奇诡的诗风,终于创造出一种哀艳缠绵、情遥旨远、深沉婉曲、扑朔迷离的特殊风格。读他的诗,会感觉到诗中有谜,谜中有谜,愈转愈奇,奇丽无比,给人以不尽的联想,也给人以幻灭的悲哀。
清代薛雪《一瓢诗话》曰:“李玉溪无疵可议,要知前有少陵,后有玉溪,更无有他人可任鼓吹,有唐惟此二公而己。”[1](P27)得此殊荣,义山当之无愧。从反映社会现实的深度和广度方面看,李商隐不及杜甫;从诗歌艺术的创作方法上看,则各有千秋,甚至后胜于前。杜甫重视生活经验,脚踏实地地描写客观现实中已经发生的事实,抒发已经经历过的感情,言言皆实,有迹可寻,后人称其诗为“诗史”。李商隐一部分作品如同杜诗那样写实,如《行次西郊》、《有感二首》、《重有感》、《韩碑》等,另一部分作品既不同于杜甫的现实主义,也不同于李白故作佯狂的浪漫作风,而是名副其实的“跟着感觉走”。他惟适己意,不求人知,不要别人说好,只要自我感觉良好。一个意念,一瞬间的感觉,稍纵即逝的心曲,举凡心灵隐秘不能已于言而又不欲明告于人者,皆可发于吟咏;他极力回避现实,而侧重于敏锐的感觉、奔放的想象,借助隐喻意象来描绘自然景象,来抒发微妙情旨,努力探求内心的“最高真实”。这就是李商隐天才的创造,是中国诗歌发展道路上的一次大跨越,从根本上打破了从前以直抒胸臆、白描景物为主的老传统,把诗歌艺术提高到前所未有的高度,直欲与今天所谓“现代主义诗潮”接轨,这不能不说是超前的。
从著名国画大师刘海粟《漫论郁达夫》一书中我们可以得知,郁达夫的诗得力于黄仲则、洪北江,并对清代名家吴伟业、王士祯、袁枚、朱竹垞、赵瓯北、王昙、龚定庵都有过涉猎。在唐诗中,他酷爱白乐天和刘禹锡。为了畅而不滑,外秀内浑,他还认真研究过阮籍、嵇康、陶渊明、谢灵运、鲍照的著作。《论诗绝句寄浪华》五首,道出了他对于宋代西昆以及苏黄的不以为然,但对于屈原、谢灵运、李白、杜甫、杜牧等人非常景慕。他的《盛夏闲居,读唐宋以来各家诗,仿渔洋例成诗八首录七》,品评李商隐、温飞卿、杜牧、陆游、元好问、吴伟业、钱牧斋,写出了自己对各家心仪之所在。诸如“义山诗句最风流”、“中晚唯君近正音”、“销魂一卷樊川集”、“慷慨淋漓老学庵”、“伤心怕读中州集”、“斑管题诗泪带痕”等等,实际也是他自述自己的追求之所在。
二、情诗高手,李藏郁露
最能代表李商隐诗歌成就的是他的享誉千秋的爱情诗。李商隐诗集中的爱情诗总共一百多首,其中《无题》诗就有十七首。诗的本质是言志言情,不是交代问题。 感情的真实性最重要,让我们伸出双手、袒开襟怀去接受诗人最真实最美好的感情吧!李商隐有意埋没事情的真相,以“隐僻”的形式表达他的爱情,令我们感受到它的美丽、深邃和神秘,事幻而情真。猜不透,说不尽,这正是诗人正要达到的目的。在认同上述基本看法的前提下,我们就不必苦苦搜求李商隐的恋爱对象,也不必将爱情诗曲解为“寓言”、“托讽”、“政治”诗,而是要承认商隐爱情诗的不朽的价值和崇高地位。
与李商隐相比,郁达夫的爱情诗则与其小说风格一样,具有强烈的率真自我的特征。郁达夫的小说具有强烈的自叙色彩。他的不惮以自我袒露,尽管可以理解为其作为觉者的沉痛与批判,但是其超量级的惊世骇俗,慢说是在他的时代,就是在当代,也是鲜有其匹的。郁达夫的旧体诗同样具有这种个性。尽管他的表现形式是节制的,但是他是自我的率真的袒露的。十九首《毁家诗纪》已勿需征引:“不是尊前爱惜身,佯狂难免假成真。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2](P17)也多传在人口,这里让我们且以其并不是那样负有盛名的早期晚期之作为例吧,因为在某种程度上,它们同样具有这方面的说明力,并合力说明了郁达夫旧体诗一以贯之的作风。早期《奉答长嫂兼呈曼兄四首》之三:“垂教殷殷意味长,从今泥絮不多狂。春风廿四桥边路,悔作烟花梦一场。”[2](P4)虽然是面对兄嫂的诚实检讨,毕竟也是袒露的。“春风廿四桥边路,悔作烟花梦一场”美则美矣,背后毕竟是冶游。《遣怀》有“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晚唐韦庄《菩萨蛮》也有“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诗句,但杜、韦毕竟没有郁《毁家诗纪》之淋漓。
而且,郁达夫是富于创造的,表现在艺术创新上。以其典型例证非《毁家诗纪》莫属,其中的十九首诗或哀怨沉郁,或低徊掩抑,或愤懑凄切,感人至深,甚至于其以情变为主题,都不出中国古典诗之路数。然其每首诗下的注释,则颇具石破天惊之意义。自来诗人为自己的诗作注,不为罕见;以自己不愿别人知的恋情入诗,也不算少,但往往是要冠以无题或其它的让人不明就里的题目,如唐李商隐的诸多《无题》诗,清黄仲则的《绮怀》等;但为自己不愿别人知道的恋情诗作注,则是不太可能的了。郁达夫则不仅作了注,而且是大胆详细的。我这里无意于当时的轰动社会效应。我要说的是,郁达夫这样做,实则开创了一种新的诗文合璧形式,以前是文中镶嵌诗,他这里是以诗牵带文。其诗含蓄深沉,其文则畅快直白,诗文相应,淋漓尽致地表达了一段恩爱情仇。这真是旧体诗在现代社会的新作用,从这个角度看,确也是惊世骇俗。
三、精忠爱国,李沉郁烈
李商隐是一位爱国者,他的爱国诗篇不算少,而且每一首都写得很好。他的爱国诗,从他所处的时代现实出发,立意高远,格局宏大,沉郁顿挫,如《汉南书事》:“西师万众几时回,哀痛天书近已裁。文吏何曾重刀笔,将军犹自舞轮台。几时拓土成王道?从古穷兵是祸胎。陛下好生千万寿,玉楼长御白云杯。”[1](P460)首联谓宣宗哀悯生民之诏令已下达,可是西征大军仍不肯收兵。颔联谓朝廷不重文官,亦无良相可言,故将帅骄纵,犹自玩兵不止。颈联谓从来开边拓土、挑起战争者,未能成就王道,而穷兵黩武,徒结祸胎也。尾联谓宣宗好生悯民,故下诏罢兵,愿皇上千秋万岁,永享太平之福。
又如《咏史》;“历览前贤国与家,成由勤俭破由奢。何须琥珀方为枕,岂得珍珠始是车?运去不逢青海马,力穷难拔蜀山蛇。几人曾预南薰曲,终古苍梧哭翠华。”[1](P226)咏史诗为伤悼唐文宗李昂而作。首联谓勤俭兴国,奢侈败国,自古而然。颔联文宗俭朴,岂有琥珀为枕、珍珠照车之事?颈联谓时运不好,没有得到英才的辅佐;受制家奴,无力拔除宦官。尾联谓几人受恩与闻皇帝爱民图治之曲?我则有幸闻之,所以永远为文宗哀恸也。史称文宗斥奢崇俭,终身不改。诗中深惜其运值凌夷,所驭非才,而宦竖难除,国无宁日也。义山以开成二年登第,南薰之曲,固尝闻之。然而天子愧愤殁身,故不能己于苍梧之痛哭也。
还如《重有感》:“玉帐牙旗得上游,安危须共主君忧。窦融表已来关右,陶侃军宜次石头。岂有蛟龙愁失水,更无鹰隼与高秋。昼号夜哭兼幽显,早晚星关雪涕收。”[1](P160)首联谓刘从谏镇守一方,握有重兵,理应与君王共忧患。颔联谓刘既已上疏,就应该用武力清除宦竖。颈联谓岂有君主失去朝臣而受制于宦竖之理?可惜朝廷再无得力的忠臣去打击宦官了。末联谓朝廷内外,昼夜号哭,人神共怨;天子早晚要消除宦官之祸,收回权柄,拭干受害者的眼泪,使天下安宁。本篇格局宏大,沉郁顿挫,学老杜而得其风骨。从以上几首沉郁凄婉的爱国诗中,我们可以看到李商隐那颗拳拳爱国之心。
我们知道郁达夫的爱国觉悟绝不逊于李商隐。郁达夫的爱国主义思想,我们不仅能从历史资料得知他积极投身抗日战争,而且还能从他的小说、杂文,尤其是他的诗歌中感受到郁达夫的爱国之情切。在他的小说《沉沦》中所引的一首律诗《席间口占》有言“茫茫烟水回头望,也为神州泪暗弹。”表达了远在异国的诗人亲切的热爱祖国的感情。《青岛杂事诗》其一:“万斛涛头一岛青,正因死士忆田横,而今刘豫称齐帝,唱破家山饰太平。”[2](P37)则抒发的是对投降不抗日的激愤。其二:“要离伏剑人争说,韩信称王事称真。几见全身能报国,本来为富不成仁。关东明月旌旗动,寒上秋风涕泪新。寄语将军休逸乐,龙堆千里尚朝尘。”[2](P24)其四:“月明孤馆夜迢迢,虫语笳音两寂寥。人似黄花重九后,生逢天宝乱离朝。兵连蜀道谋难定,秋冷吴江水不潮。回首中原空太息,博风南去有飞鹗。”[2](P45)从这些脍炙人口的爱国诗句中我们能感受到他那种慷慨激切,余烈长存的浩然正气。
四、意韵流畅,李婉郁亮
李商隐的诗歌最耀眼的地方,并不完全在于学会了杜甫的沉郁顿挫,而在于创新。他不屑于在反映生活和自然景观的表层现象上与前贤争一日之长,而是以揭示人性的奥秘取胜;他把浪漫主义的粗犷、奔放的外在性的开拓,转化为象征主义的内在性的深化,是对于外在的僵固性的超越;他有意不给读者提供答案,而是提供可能性,因而“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这是诗学和美学上的重大变革。他采用隐喻、象征、暗示、意识流、抽象抒情等多种手法,把人的情感、性感,各种微妙的情绪、知觉,乃至潜意识、梦幻意识作为审美对象,给予了最成功的表达。语言的形象性、抽象性、双关性、模糊性以及数意兼包的功能,都被他用得烂熟而无可挑剔。那些脱离现实的轨迹跟着感觉走的东西,那些极其空灵、如梦如幻、如醉如痴的感悟,是多么迷人而难以把握。它跳过一千年的跨度直逼今人,不要问它是什么,用你的神经、你的血管、你的发尖、你的毛孔去感受吧!用你的魂魄与它共舞吧!它标志了一个比较开放、比较自由的唐代社会人性的觉醒。读惯了商隐的诗歌,何用乞灵于李、杜,假宠于苏辛!毫无疑问,他的诗歌最具先锋性、实验性,对于当今现代派诗歌创作最具借鉴的意义。
构思精巧,语言含蓄委婉,形成深邃的意境、绵邈的情思,令人回味不尽,这是商隐诗歌艺术的又一特色,在他的七律、七绝中表现尤为突出。李商隐的诗歌修辞精审,格律严谨,用典恰切,属对工整,这从前面所举许多诗例中得到证明,这里不更祥说了。
从郁达夫旧体诗表现艺术看,是旧中有新。郁达夫的旧体诗很抒情,但是他的手法并不是无节制无技巧的一览无余的宣泄,在他的旧体诗中,在处处显示出中国古典诗歌的特质。譬如他对于境界的精心营构,对于比兴、对仗、藻饰、铺陈、用典、顿挫等手法的娴熟运用等等。这个特征在他的《秋兴》、《春江感旧》、《杂感八首》、《青岛杂事》等诗中有集中的表现。笔者以为,现代人写旧体诗几乎无人出其右,声韵方面当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综合上述四个方面总结比较了李商隐、郁达夫旧体诗艺术风格,他们都是继承了优秀的传统,转益多师,推陈出新,自成面目。李、郁对诗歌的发展是一脉相传的,两位诗人都是写爱情诗的高手,然而李商隐是隐藏含蓄的风格,而郁达夫则是率真自我,感情强烈,自我袒露的风格。两位诗人都是著名的爱国诗人,在写爱国诗的表现方法上,李商隐像杜甫,沉郁顿挫,高深宏大,而郁达夫慷慨激切,浩然烈气。在诗歌的表现方法上,尤其是意韵方面李商隐则是低徊婉转的风格,郁达夫则浏亮流畅的风格。
笔者研究比较李商隐和郁达夫两位诗人的诗歌艺术风格,是为了说明中国传统诗歌的发展是渊源不断的,而这两位诗人的诗风在如此相似之中又存在一些小小的差异。正说明了艺术的发展是多样性的规律。笔者认为,对李、郁二位诗人的诗风的比较,或多或少对当代诗歌和传统文学的发展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1] 郑在瀛. 李商隐诗集今注[M]. 武汉大学出版社,2001.
[2] 郁达夫. 郁达夫全集(诗词卷)[M]. 浙江文艺出版社,1992.
[3] 黄杰,凌云. 健笔开生面,古调新翻别有情—论郁达夫旧体诗的旧与新[J]. 浙江学刊,200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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