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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诗想中的金蔷薇

2010-08-15谭明

长江师范学院学报 2010年2期
关键词:意象细节诗人

谭明

□重庆文学史
○谭明诗歌创作研究
△创作笔记

随笔:诗想中的金蔷薇

谭明

1

我要写出的第一句话是:向诗歌致敬!在我40多年的生存和体验中,是诗歌给了我爱好,给了我感动和深入时空的触角,给了我消除苦闷和困难的方式,给了我独立的爱和广泛的爱,以及品质完善的形式和思想高峰的攀登。可以说,如果没有诗歌,我就不会遭遇一种使命,也不可能诗意地生活。

诗歌导致崇高,文字铸成信仰。虽然,崇高有时不幸,信仰偶尔动摇,但只要历练到最后的坚持,我得到的就不只是蓝天、白云、红花、雀鸣、香气,我还会得到诗神给我的最珍贵的礼物:灵魂的钻石。

因此,我由生物诗人变成了精神诗人。

2

我穿行于唯美主义、自然主义、象征主义、未来主义和超现实主义的种种实验和背叛中。闪电转折,雷声成型,我最终落足于现实主义的坚实泥土。

这是一个诗歌的拐弯处。它由众多的道路和歧途汇成。它是我感悟了交融渗透、矛盾抗争和骚动不安的情绪后,崭新地获得的至高清醒。

一个诗人,如同一棵树木,设若要高蹈而起,让根须和泥土完全脱离,其枯败的后果是不难想象的。

在现代主义的各种流派中,我除了汲取,就是独立。唯有现实主义,才是我的传统根基和新潮源头。

3

保罗·策兰在《致汉斯·本德尔》的信中说:“在诗歌真正存在之时,就要立即再次离开他的初衷。”我理解,这“初衷”是一种格式,是一种完成。诗,存在了。或者说,一批诗存在了。那么,诗人就得告别,就得痛惜,就得“再次离开”,去寻找新的诗歌。

“请允许因此忘了那两只鸟/同时暂时忽略一会儿天空”。

这样的诗句,需要我反复吟诵。

4

美国自白派女诗人普拉斯觉得:“诗是一种专横的规范,你得在那么一个小的空间中深入那么远,你必须牺牲掉所有的边角材料。”

我由此想到诗的锤炼、剪裁、深度和扩张。诗是一种至高的文字形式和精神形式,它要求诗人把思想和情感的复合体于刹那间尽显出神力,同时如晴空抖掉所有的乌云、钢铁抖掉所有的残渣、玻璃抖掉所有的阴影。它必须简洁、干净、醇化。它必须严格地适应一种体裁,并有辐射出这种体裁的能力和光彩。

“今天所有的诗歌必须回到那里”。任何诗歌的逾越规矩或画蛇添足,都会影响到诗歌的纯正和至美。

5

提起灵感,我便兴奋无比。

灵感是构思的闪电,是神的启示,是潜意识中积累的智慧经验的爆发。

诗歌须赖灵感。写过关于作家劳动创作扎记《金蔷薇》的前苏联文艺理论家康·巴乌斯托夫斯基说:列夫·托尔斯泰看见一朵已经断了的牛蒡花,打了一个灵感的闪电,立即产生出绝妙的关于哈泽·穆拉特的中篇小说的构思。小说家如此,诗人亦然。

灵感有时来,有时不来。于是,诗人们想出了种种方法来招邀灵感。有的靠喝酒,有的靠饮咖啡,有的靠嗅烂苹果的气味……《20世纪重庆新诗发展史》关于华万里的专章中,便介绍了他写诗没有灵感时,就招邀灵感,准备灵感。一旦灵感骤至,便挥笔如有神助,很快就有好的诗篇诞生。他招邀和准备灵感的方法有三:一是听音乐诱发想象力,二是读好诗触动创作契机,三是上街“打望”美女激起强烈的美感追求。

灵感貌似突如其来的敏捷感受,冥想式或幻想性的神圣成形。但仔细推敲,灵感是有根基的,是依赖于培养和积累的,只不过偶尔的刺激引发灵感的显现。灵感越神速,越是要抓紧发挥。灵感越鲜明,越是要细心完成。

任何人都有灵感,但诗人的灵感应该有异于任何人。

6

葡萄牙诗人安德拉德认为:“语言是诗人的劳役。”

诗人写诗,诗人用诗的语言写诗,必然会同语言一道相互寻找、相互推敲、相互锤炼、相互折磨、相互发明、相互补充和相互新生。这其间的过程,不亚于推巨石上山般的劳役。

语言越有个性,诗歌越有光焰。墨西哥诗人奥克塔维奥·帕斯终生坚持着对诗的语言的操劳。研究他的翻译家王央乐写道,帕斯认为诗是语言的表面意义之外的东西,是另外的一种语言。为了创造这另外的一种语言,即使把原来的语言破坏或者改变,也在所不惜。然而诗又与语言不能分开,语言的广度和深度又与人有着密切的关系。人总是以整个生命力图把语言转变成文字,而诗人就是人的文字,是从语言的转变中获得自由的文字。因此,他在1949年发表的第一本诗集,书名就叫做《语言下的自由》。不难看出,这种语言与文字的转变,这种自由的文字,是离不开自我的把握和个性的影响的,因为他对待语言的行为已是一种任劳任怨的明晰和上升。

聂鲁达指出:诗的语言应该有诗人的体气和汗腥。正如牡丹有牡丹的香味,茉莉有茉莉的香味,丁香有丁香的香味……它们的花型殊异,香味也绝不雷同。一个好的诗人,一定会同好的语言形影相随,自成路径。

然而,“语言既行走在黑夜,也行走在白天”,它是诗人愉悦的劳累。

7

我喜欢奇特而新异的意象。

戴维·盖斯科因的“悬崖面上黑簇簇地满了爱恋的人。/他们上面的太阳是一袋铁钉。”V·沃特金斯的“云背的苍鹭将不走动,/他凝视水流。”肯·史密斯的“黑暗中/每个人都独自坐着/抓紧自己的旗”。帕斯的“白日的手打开/三片云/和这些字语”。波尔塔的“无数的蝴蝶花/在悬崖上绽开/有些是早晨的蓝,有些是夜间的青/或者是血”。切·维瓦尔迪的“而在云层里,我找到你那没有尽头的/手(我知道你已死了———)/而我心中,则是金刚石般的一滴眼泪”……

还有北岛的“风掀起夜的一角/老式台灯下/我想到重建星空的可能”。海子的“被迫在盘子上/我刻下诗句和云”。王寅的“向下生长的春天/在青草下面/在泪水下面”。王家新的“在我的身体里,一个人在哗哗的雨声中出走/一路向南”……

还有我近处的华万里的“它偶尔飞起/像我的思想,亮出花翅。”王顺彬的“头上的古藤,仿佛故事,花的倒影/有些紫色。雀声,一点一点地/跳跃,然后散去”。唐诗的“我在桃花中入梦,我在白纸上睡眠/而更多春天的人/坐在稀少的枝间”……

这些意象,或雄健,或婉约,或粗犷,或纤细……但它们共同的特征是:超越平庸,不同凡响。

8

意象主义鼻祖庞德指出:活力创造图式,情感力量产生意象。

他分析:情感不仅产生“图式单位”和“形式的排列组合”,它也产生意象。意象可以有两种,即主观意象和客观意象。

庞德告诉人们:在他那湿漉漉的情感的枝条上,不仅黑簇簇地绽满了人脸般的花朵,而且还亮闪闪地散溢出繁星样的花香。

我对意象既有着朦胧陷入的陌生,又有着清澈观望的迷恋。我会在人们奢谈珠宝的时候说石头,我会在意象陈旧之时把创新之手从白云中缓缓拿来。

9

兼收并蓄,形成自己的独特风格,是一生的追求和不懈的完美。

以《恶之花》惊世骇俗地跃登诗坛的波特莱尔,是一位真正兼收并蓄而又敢于标新立异的奇才。他推崇浪漫主义大师雨果,赞颂现实主义巨匠巴尔扎克,敬重唯美主义才子戈蒂耶,挚爱神秘的“美国乌鸦”爱伦·坡……他的身上有这些人的影子和声音,但他绝对不是这些人。他就是他自己,自己路上的自己。他夺胎而出,卓尔不群。

正如我此时漫步在一座大森林,我走过松树,踅过柏树,眺望红枫,抚摸青冈……我综合它们的风姿以填补我内心的空泛,我分解它们的特性以丰富我单调的诗行。仿佛各种树木成了我身体上的亮点,而我则成为各种树木人性的气息。这种树中有我,我中有树的经验,难道不值得我的诗歌思考和借鉴吗?

10

诗人的品质决定了诗歌的品质。

无论是景德镇或是钧州,无论是官窑或是民窑,它们烧出的瓷器的优劣只能由泥土的品质、工匠的品质和火候的品质来决定,舍此别无他说。

品质是严肃的,虽然它不时露出微笑。

品质不是矫揉造作出来的,装出来的,凭空而来的。品质是涵养,是沉淀,是天分的开发和应用。臭椿的品质不敌香樟,鼠尾草的品质难以匹配一缕清爽的风。

看诗看品质,就如看人,看桌椅,或者看纸张。

11

诗歌的最大特征是抒情。抒情的最大关照是“整一性”。

德国古典哲学家黑格尔在《美学》一书中界定抒情诗是以抒写个人内心生活和情感为主的诗作,因为它是个别主体的自我表现,所以其内容就是心灵本身、单纯的主体性格、重点不在当前的对象而在发生情感的灵魂。它如“一纵即逝的情调,内心的欢呼、闪光似的无忧无虑的谑浪笑傲、怅惆、愁怨和哀叹”,以及“由极不同的对象所引起的零星的飘忽的感想”。他还强调这些“观点、情感、印象和直觉等等互相差别的杂多状态”都是具有“唯一的贯穿线索,”或“共同容器”,这就是自我赋予抒情诗的“整一性”。正是这“整一性”造就了最完美的抒情心情和寄寓情境。

诗人可以抒一己之情,但这一已之情必须是向上的,健康的。这一己之情必须包含时代之心,大众之意。“诗言志”,诗人不会平白无故地抒情,不可不关痛痒地滥情。

无论思想的诗,感情的诗,诗人都应该在抒情的“整一性”中丰富自己,升华自己。

12

我写诗的时候,如果思维一下子亮了起来,同时产生了灵活的感觉,那么,这首诗一定会写得又快又好。相反,提笔目光呆滞,头脑铁板一块,死寂沉闷,无所适从,而又偏要硬写下去,其结果注定是失败。

13

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捷克诗人赛弗尔特说:“每当我写诗,头一句总是很重要的一句,是全诗的关键和中心。”

是的,第一句非常重要。它是一首诗的起点,得失攸关。它可能是轻易得到的神来之笔,可能是突兀而起的峭拔警语,也可能是蝴蝶般充满诱惑的初始,还可能是夏天的蝉吐火于宁静的高树,更可能是雷声和闪电含苞待放的情景。无论是哪样,它总要豁人眼目,牵动人心。

帕斯捷尔纳克的《二月》,第一句是“二月。墨水足够用来痛哭!”多么的劈天而来,多么的沉痛和新颖。索德格朗的《痛苦》,第一句是“幸福没有歌,没有思想,一无所有”,多么的痛定思痛,多么的反幸福。默温的《冰之一瞥》,第一句是“我确信现在一盏皮肤下的灯正越来越近”,多么的自信和温暖,多么的令人省悟的血性的到达……

诗的第一句,属于想象的源头,它应该具备活力和生气。

14

诗要重视细节,拥有细节。

细节是诗的天空中一只鸟如何用明亮的眼睛很蓝地啼叫,细节是诗的大道上两只乌黑的蚂蚁如何把雪白的花瓣扛在肩上,细节是雨点小于城市时怎样在谣曲中自在地飘落,细节是狼的脸上为什么群山和风声一亮再亮……

没有细节的诗,会大而不当,会空泛无光。我往往被诗中的细节引出极大的感动,我常常因诗中的细节而让思维的空白生出锦绣。

细节是诗歌的盐,是诗歌的特写镜头,是诗歌小小的戏剧或故事。

谁忽略了细节,谁的诗歌就一身只挂有骨头。

15

诗的纯与不纯,即纯诗与非纯诗的问题,值得诗人注意和分辨。

我认为诗要纯,诗要像玉一样不含杂质或少含杂质。纯粹的诗是炉火纯青的诗,是圣洁的诗。它的内蕴和面貌都将是高尚而不污渍和卑劣。不管是观念和技艺,诗都应当干干净净。

美国诗人沃伦写有一篇《论纯诗与非纯诗》,他指出,非纯诗的“诗作之中充斥着不和谐的噪音、参差不齐的节奏、丑陋的词藻与邪恶的思想,粗俗的语言、陈词滥调、枯燥无味的技术用语、奇思怪想与强辞夺理、自相矛盾、反语、拘泥刻板——所有这一切都使我们回到散文的境界与不完美的遭际。”这些就是诗歌的杂质,字里行间必须的摒弃。

沃伦同时告诫:“诗要纯,诗作却不然。至少,许多诗作不可能太纯。”诗歌的纯是相对的,不是绝对。正如雪地上一只乌鸦平添了冬季的生机,美人脸上一颗美人痣与美人相映成趣。纯与不纯,既有大致的比例,亦有美丽的误差。

纯诗是一种提倡和追求,广义的也罢,狭义的也罢,标出的只有一个真谛:诗就是诗。诗不能肮脏,诗不能含杂质太多,诗不能不三不四地行走和浪笑。

诗不等于垃圾。

16

我相遇了诗歌,我就不能与诗歌擦肩而过。

因为,诗人的工作“不是手艺,也不是职业,而一种使命”。

诗歌在照耀,诗人在净化。诗想中的金蔷薇,已经越来越美妙。它会开得我四季微笑、一生芬芳!

[责任编辑:李 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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