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境中的沉浮——浅析《安娜·卡列宁娜》中列文的探索
2010-08-15张晟
张 晟
(山东大学 文学院 07中文基地班,山东 济南 250100)
一
19世纪俄国批判现实主义大师列夫·尼古拉·托尔斯泰的长篇小说《安娜·卡列宁娜》毫无疑问代表了19世纪俄国乃至世界现实主义的最高峰,更是一部“俄国社会的百科全书”,因为它反映了19世纪俄国社会的真实面貌。康斯坦丁·列文在这部鸿篇巨著中以一个探索者的形象出现,并带有作家的自传色彩,对于社会、人生进行了一系列的探索。对他的探索进行剖析,我们可以看到隐藏在人物形象之中的关于社会、政治、经济、道德、宗教问题的现实,带有明显的时代特征。站在今天的思想高地上,用当今的眼光去审视列文的探索,对于充分理解人物内涵,把握作品的思想深度,以及作家的思想历程,都具有深刻的现实意义。
二
在人物的主观思想方面,列文的探索主要动机是出于一种追求个人道德自我完善的目标。在小说第一部,列文向吉蒂求婚失败,为转嫁个人情感生活的失意,他将全部的心思转向农事改革,特别是在与哥哥尼古拉的一次关于“新事业”的谈话之后,他便更认真思考关于“新生活”的问题。列文有感于农民生活的现状,从自身的道德良知出发,希望使自己的财富、自己的贵族特权变得名正言顺,并使其合理化,因此他转向农事改革,并渴望通过改革建立一种全新的劳动关系,能够改善农民的贫困,从而减少地主与农民之间的贫富差距,缓和阶级矛盾。应该说,在他所期望建立的宗法制的庄园制度下,他关心亲近农民的这种思想情感是真实的,并非那种伪善的贵族地主呈现出的虚假嘴脸,而这种带有人道主义色彩的探索动机,从根本上说,是出于小说主人公列文个人道德自我完善的需要。
列文的探索并不是一帆风顺,探索内部是充满着深刻的矛盾症结的,正因为时常为这种矛盾所困所累,列文在他的探索中频频陷入困境。
在阶级关系的处理问题上,即农事改革中与农民的关系上,列文从道德的角度出发想要改善农民的贫困,他反对封建农奴制对农民的压迫与统治,在他看来,农民与地主之间的贫富差距是不公平的,他计划实行农民地主合作经营,合理分配利润的办法(与农民同以股东身份参加农业经营,把土地租给农民,收成一半给农民),寄希望以此来调动农民劳动的积极性,他希望通过这一场“不流血的革命”,来达到共同的富裕与利益的调谐。但是与此同时,他却自始至终都没有也没有想过需要放弃自己作为地主对于土地的所有权,正如奥勃隆斯基对列文所说的那样:“你感觉到了这一点,可是你不会把你的田产庄园拿去给他吧!”他的农事改革是在维护自己贵族土地特权的基础上,对于那些浮于表面的东西作形式化的富有人道色彩的调整,而根本性的始终未曾涉及,那便是封建土地的私有制基础。在这种经济基础之下,地主和农民的阶级对立是无法调和的。列文希望在不改变地主占有土地的条件下改善农民的生存境况,以及地主同农民的关系,这显然是一种乌托邦式的空想,这是他身为封建贵族阶级的局限性。这在很大程度上导致了他探索社会改革的失败,他陷入了一种悲观绝望的困境之中。
列文探索中的另一方面的矛盾还在于他的改革理想与社会现实形成了悖反,这应该也是人物本身世界观上的矛盾的表现。在对待资本主义的态度上,他是坚决排斥的。在小说中有过多次详尽的描写。例如,在对待银行、铁路这些带有资本主义自由化的事物上,他认为银行的赢利“都是罪恶,都是不花劳动而得到大量的财富……仍然是不劳而获”,那些都是“用不正当手段,用狡猾办法得来的收益”[1]。他认为在俄国社会,尤其是农业的发展中应当避免资本主义,欧洲惯行的那种自由主义化了的劳动方式并不适用于俄国。他所倡导的那种“不流血的革命”,那种“想要在共产主义与某种形式(实际上就是私有制)之间进行调节”[2]的愿望从根本上来说就是他为了回避资本主义倾向所作的努力。跳出当时的思维圈子,从另一种角度去看待列文的这种改革理想,它仍是有很大局限性与矛盾性存在的,这是由他的贵族阶级属性所决定的。他看到了资本主义的剥削本质与资本积累的罪恶,这在当时是有进步意义的,然而与之相对的,他把这种剥削与罪恶看成是资本主义的全部内容而对其进行全盘否定,“把现代文明统统斥之为‘不劳而获的手段’”[3],并将其视为一种“历史的倒退”,而不愿正视它在历史进程中的进步作用,这是与当时现实社会发展趋势甚至是历史发展潮流相违背的,可以说是他的理想与现实形成了悖反,同时也反映出了人物世界观上的矛盾,这种唯心主义的空想在遭遇现实的巨大冲击后必然会走向破灭。
由此我们可以看到,无论是在地主与农民关系的调和上,抑或是在改革理想与现实的契合中,列文的探索都带有深刻的思想矛盾,他同情农民,想要改变农民的生活现状,改善地主与农民的关系,探索出一条新的社会道路,却又不肯与现实社会经济制度作坚决的斗争;受阶级局限性的影响,他的思想始终都与社会发展潮流格格不入。他与社会的许多方面都发生着冲突,当对社会的探索宣告失败后,他感到巨大的幻灭,陷入了困境之中。
列文的社会探索最终以失败而告终,找不到现实的出路,他陷入了一种巨大的悲观与绝望的困境之中,转而将人生的探索投向了精神层面,探究人类生存的意义。在精神领域的探索中,“他感到可怕的与其说是死,不如是浑浑噩噩的生,毫不知人的生命从哪里来,目的何在,何所追求,生命又究竟是什么”[4],他追寻着生命人生的意义所在。而这些思考却让他痛苦不堪,他越深入,离目标却又似乎越来越远,他甚至绝望到濒临自杀的边缘。
站在今天的思想圈对其进行审视,在我看来,列文把宗教道德作为自己精神上的一种救赎,皈依上帝的信仰在某种程度上形成了一种无形的精神枷锁,使他安于道德完善的圈子中,而回避了现实存在的社会问题。他将一个尖锐的社会问题抽象成一个虚无的道德问题,并以此为他全部探索的终结,事实上是把人物个人精神意义上的自我升华当作是整个社会现实意义上的解脱。因此,从现实意义上来说,列文的探索是失败的,他的探索并没有得到真正的解决与完成,他的结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以宗教的道德意义将现实的失败模糊化,并将其作为灵魂的“出路”,这符合列文人物的性格的发展,在他的主观情感上或是宗教意义上来说能够将其归为一种“超越”,然而却违背了现实的客观走向。
三
困境中的沉浮,这是我对列文的探索的诠释,他有变革社会、完善自身的美好理想,然而无法规避的矛盾却又时时围绕着他,使他总是在困境中徘徊,而他最后以抽象的道德信仰作为探索的终结,在现实意义上宣告了他探索的失败。然而,在托翁笔下,列文以一个探索者的形象出现,透过列文,我们能够看到在那个动荡的社会表层下的波涛暗涌,以及种种社会问题的显现。而列文那种敢于冲破黑暗的勇气与强烈的斗争意识,使得作品有了生命意义的显现,这是精神意义上的启示;而最后以失败告终,这却是现实的力量。
[1]列夫·托尔斯泰著.智量译.安娜·卡列宁娜.南京:译林出版社,2006:510.
[2]同上:304.
[3]雷成德,金留春,胡日佳等著.托尔斯泰作品研究.陕西:人民出版社,1985:201.
[4]列夫·托尔斯泰著.智量译.安娜·卡列宁娜.南京:译林出版社,2006:6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