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名人论断”效应引发的思考*
——以对赛珍珠英译《水浒传》的评价为例

2010-08-15钟再强

外语与翻译 2010年4期
关键词:赛珍珠水浒传名人

钟再强

(南通大学外国语学院,江苏南通 226019)

“名人论断”效应引发的思考*
——以对赛珍珠英译《水浒传》的评价为例

钟再强

(南通大学外国语学院,江苏南通 226019)

剖析了赛珍珠英译《水浒传》研究史上出现的重要名人论断及其影响,呼吁研究者注重考证,辨明名人论断之真伪,避免盲目跟风,以实事求是的态度促进本领域研究向前发展。

名人论断;效应;赛珍珠;《水浒传》

曾被誉为“沟通东西方文明的人桥”的美国作家赛珍珠(Pearl S.Buck,1892-1973),其创作生涯一直行走在东西方文化之间,一生致力于向西方世界推介中国文化,中国古典文学名著《水浒传》的翻译 (以下简称赛译)正是其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赛译 (AllMen Are Brothers)于 1933年出版,立刻受到西方读者的欢迎,迄今为止已分别在美国、英国、加拿大等地再版 10余次,其中仅在 21世纪就再版 3次之多,其畅销程度可见一斑。

然而,对赛译这样一部在国外久盛不衰的译作,在国内却长期饱受诟病。自 2003年以来,虽有评论者从不同视阈不断为其正名,但评论界对其褒贬不一、誉毁难断的局面并没有被打破。究其根源,固然有种种令人遗憾的缘由,但评论界长期以来忽视考证,盲目追随名人的论断无疑是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有鉴于此,本文拟通过剖析赛译研究史上出现的几次重要的名人评断,呼吁评论界注重考证,以辨明名人论断之真伪,切实促进赛译研究向前发展。

一、国内学者的几次重要论断

(一)鲁迅的评断

鲁迅对赛珍珠有过两次评价。第一次评价与 1933年 11月 11日姚克在《申报·自由谈》上发表的《美国人心目中的中国》一文有关。在这篇文章中,姚克批评美国学者诺拉·沃恩 (NoraWaln)在其自传《寄庐》中对中国的那种失实而荒谬的描写,同时对其用“目睹者”自传表示反感。由于赛珍珠力挺《寄庐》的真实性,姚克为此大为不快。读过姚克的文章,鲁迅于 15日在致其回函中说:“先生要作小说,我极赞成,中国的事情,总是中国人做来,才可以见真相,即如布克夫人,上海曾大欢迎,她亦自谓视中国如祖国,然而看她的作品,毕究是一位生长中国的美国女教士的立场而已,所以她之称许《寄庐》,也无足怪,因为她所觉得的,还不过一点浮面的情形。只有我们做起来,方能留下一个真相”[1]。鲁迅对赛珍珠的第二次评价则与赛译有关。1934年 3月 24日他在致姚克信中说:“近布克夫人译《水浒》,闻颇好,但其书名,取‘皆兄弟也’之意,便不确,因为山泊中人,是并不将一切人们都作兄弟看的”[1]。从上文可以看出,鲁迅对赛珍珠的二次评价之间并无直接联系,因此批评者们把鲁迅的两次评价放到一起来否定赛译,其实有失公允。

其实,鲁迅只是在私人信件里对赛译表达了个人观点,因此并无什么不妥。从信中“近布克夫人译《水浒》,闻颇好……”这部分,可以肯定当时评论界对赛译的认可,也说明鲁迅未读原文。其余部分属于鲁迅对赛译的微辞。客观而言,“鲁迅虽然也是一位伟大的翻译家,但并不精通英文,对于《水浒传》的英译按理是没有发言权的,然而由于他在中国现代文学和翻译史上的特殊地位,其观点却在很大程度上左右了我国翻译界半个多世纪以来对赛译本的评价”[2]。由于他的名人效应,长期以来,很多赛译的批评者以此为理据,将鲁迅两次本无联系的评价放到一起来否定赛译,使得当初鲁迅“对赛译并无恶意的微辞,却成了后来各类文章讨伐赛译的利器”[3]。

事实上,鲁迅当年对赛译的微词主要针对其书名《四海之内皆兄弟》(AllMen Are Brothers),这一点产生了很大影响。在批评者们看来,赛译的书名翻译乃地道的归化,已超出常规、违背原意,无需再费唇舌。但如果真正研读过赛译,仔细体察赛译在封页上所标注的书名,我们就会发现,包括鲁迅在内,多年来评论界对赛珍珠将《水浒传》译为“All Men Are Brothers”这一指责实在有失公道。以 1937年版的赛译为例,从赛译的封页上可以看出,赛珍珠着实为赛译的命名煞费苦心,她其实采用了归化 (意译)为主、附带异化 (音译、解释及原文说明)的杂合策略,既体现了她在译序中所指出的《水浒传》之书名不好译成英文的苦衷,同时也是为了提醒读者,“AllMen Are Brothers”乃是从中国小说“SHU I HU ZHUAN”(《水浒传 》)翻译而来。

(二)林语堂的评断

赛译于 1933年出版之后,林语堂在当时具有国际影响力的英文杂志《中国评论周报》(The China Critic)上撰写书评,力挺赛译。除“提出几处翻译的商榷性看法”外,他盛赞“赛珍珠将汉语名著《水浒传》译成英文是她以中国的名义贡献给世界的最优美的礼品之一”[4]。1948年美国后珍版书俱乐部再版赛译之际,林语堂欣然作序,介绍《水浒传》的成书过程、内容、作者及版本等相关情况[5]。由于他的知名度及其中外双重文化背景,所以他对赛译比较有发言权,可以说当时评论界对赛译评价比较高与林语堂不无关系。

然而,林语堂虽然对赛译有充分的发言权,但并不等于他对赛译的所有认识就一定符合实情。他曾这样评价:“赛珍珠把《水浒传》翻成英文时,并不是看着原书英译,而是听别人读给她而边听边译的,这种译法我很佩服。就像林琴南不通英文,译司哥德的《撒克逊劫后英雄传》和《天方夜谭》时的情形一样”[6]。我们认为,将赛译与林纾翻译 (以下简称林译)进行对比分析,的确是一件极有意义的事情。两者都是合作翻译,在翻译模式、影响力及受诟病等方面确有一些相似之处。但决不能将两者混为一谈,两者间的区别仍然较大。就译者的知识结构而言,赛珍珠可谓精通英汉双语,而林纾对外语则一窍不通;在翻译方法上,赛译尽可能地直译,而林译尽可能地意译;从双语转换角度看,赛译是汉译英,而林译是英译汉;从合作者身份看,赛译乃中外合作,而林译则属国内学者间的合作;从翻译模式看,赛译采用的是“看 (阅读)→(问)→读(朗读)→听→译”模式,而林译是“听→译”模式。此外,在归属问题上,林译是典型的“口述加笔译的合作翻译模式”,而赛译合作模式目前在归属问题上还是一个空白,有待译界对此进行探究。

(三)钱歌川的评断

1980年中国对外出版公司出版了台湾学者钱歌川的专著《翻译漫谈》,在该书中,钱歌川通过举证几个例子对赛译进行了彻底否定,其中他对赛译“放屁”一词的质疑以及对译者赛珍珠的含沙射影在中国大陆的评论界产生了很大的“名人效应”,引起一些评论者的盲目追随和主观臆断,在长达 20年的时间里基本左右了大陆评论界对赛译的评价。

我们经过反复考证可以断定:钱歌川虽然对赛译进行了质疑和否定,但他本人如同其后来的追随者一样,在没有研读赛译并做全面了解的情况下就对赛译盖棺定论。理由如下:

第一,我们发现钱歌川先后在三本论著中对赛译进行了质疑和否定评价,举证例子很少且内容雷同,这几本论著分别为:①《论翻译》,1974年由台湾开明书店出版,第 2页,第 14

-15页,第 20页;②《翻译漫谈》,1980年由中国对外出版公司出版,第 2页,第 13-14页。③《翻译的基本知识》,1981年由长沙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出版,第 10-12页。

第二,钱歌川质疑和否定赛译的例证全部来自张培基的《习语汉译英研究》第 21-23页及张振玉的《译学概论》第317-318页 ,第 373页 ,第 415-416页。

第三,在以上提及的三本论著中,钱歌川给每个举证例子所标注的原出处均有错误。以《翻译的基本知识》(第 10页)为例:钱歌川先生的第一个例子标注为出自《水浒》第 32回,实为第 31回;第二个例子的出处标注为出自《水浒》第 10回,实为第 14回;第三个例子标注为出自《水浒》第 7回,实为第9回。

我们认为,评论者在评价译作及译者时一定要仔细考证,否则“不必看原文,也可断定是译错的”[7]这类“名人效应”必然会影响我们对译作及译者的评判,给我们的研究带来负面影响。

二、国外学者的论断

(一)弗朗茨·库恩的评断

赛译于 1933年在美国纽约出版后,销售火爆,很多学者撰文力挺,但也有一些学者对赛译持否定态度,德国汉学家弗朗茨·库恩(F.Kuhn)就是其中代表之一。由于库恩曾将《水浒传》译成德文,因此他对赛译的评价产生了一定的“名人效应”。他在 1936年至 1937年《中国学》的第 11卷和 12卷合刊本中对赛译提出了批评,但遭到施特恩 (D.Von Den Steinen)的反驳。施特恩在《华裔学志》上发表《答库恩论赛珍珠之译 <水浒 >》一文为赛珍珠辩护[8]。后来库恩于 1963年在《大亚细亚》第 10卷发表《评赛珍珠之〈四海之内皆兄弟〉》一文,继续批评赛译在地理、历史及社会学等方面的失误[8]。

我们研究发现,库恩对赛译的批评并非空穴来风,他发现了赛译中存在的若干“无意误译”,对赛译研究具有一定的启示意义。但仅凭少量的“无意误译”便否认近 60万字的赛译,无论如何不乏以偏概全之嫌,因此评论者引用库恩观点时需认真考证,以免步入极端。

(二)廖康的评断

美国华裔学者廖康已被很多研究者视为国外赛译研究界的领军人物。1997年,廖康在其博士论文《赛珍珠:横跨太平洋的文化人桥》中曾对国外的赛译研究进行过梳理,他对赛珍珠翻译《水浒传》所做的贡献评价如下:

她首次将这样一部颇有难度的长篇小说译成英文,其勇气与技巧至少是必须承认的,也很值得研究。有朝一日这部中国古典名著如能在西方获得深入而广泛的研究、成为了解中国文化和中国人民的必读佳作,或者能对西方文学产生任何影响,则赛珍珠的先驱性贡献功不可没[9]。

1999年 1月,在加利福尼亚举行的一次国际研讨会上,评价赛译时,廖康认为赛珍珠对《水浒传》原著理解透彻,在翻译上倾向于采用灵活的策略,但赛译基本甄默于无闻,美国公众基本以下两个原因而拒绝赛译:

首先,《水浒传》塑造的是土匪的形象,书中充斥着酗酒、杀戮及食人肉现象,缺乏良好的道德判断。其次,《水浒传》那种更适合说书艺术而不适合阅读的体裁形式以及不分伯仲的数以百计的人名及绰号,对读者来说绝对是一个可怕的挑战(Juliet Carpenter.http://www.s wet.jp/index.php/newsletter/content/translating popular fiction)。

通过对赛译的再版情况及包括读者反馈在内的海外影响所做的探究,我们可以断定,廖康其实对赛译的海外影响力及相关研究状况并不十分了解,因此他的结论站不住脚。结合廖康 1999年发表的《少不读水浒》一文,我们可以断定,廖康事实上对《水浒传》的评价并不高。同西方大部分《水浒传》的研究者一样,廖康对包括赛译在内的《水浒传》译本的风格、语言转换等并不十分关注,更看重的则是对《水浒传》的主体思想及道德价值观等方面进行探究,这一点从其他学者的研究中也可以得到印证。

在莫雅·贝尔出版社的销售网页 (http://www.moyerbellbooks.com)上,有美国学者肯尼思·瑞克斯罗茨 (Kenneth Rexroth)对赛译的高度评价,他认为赛译既是赛珍珠“最好的作品”,同时“也是美国文学的经典”。以此关照廖康的评价,其偏颇之处顿显。

三、结语

在《水浒传》的翻译评判上,一些研究者之所以迟迟不能接受赛译,部分原因乃是由于名人论断所产生的后续效应所致。名人们对赛译加以评论,这本身无可厚非,但如果评论界不加考证,不分青红皂白一味跟风,则必定对赛译研究有害无益。

对于近年来出现的肯定赛译的局面,有研究者称其为“翻案”,也有研究者宣称“不为翻案而翻案”。而纵观赛译研究史,给赛译定论且产生影响者,也无非寥寥数位名人而已。对于研究者而言,在肯定名人定论之前,须厘清名人在什么情况下、从什么角度、依照什么标准将赛译定论且这些角度及标准的科学性如何等,也只有通过认真的实证考察,并结合历史史实才能真正明辨名人定论之真伪,使真相明了;倘若盲目追随名人论断,草率给赛译“定案”,先有结论再寻找支撑材料,必定是结论有悖于事实,使赛译研究走入误区。或许只有结合实证,勇于“翻案”,赛译研究才能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1]鲁迅.鲁迅全集十 (书信)[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6.

[2]唐艳芳.时代背景与译者主体的互动——论赛珍珠《水浒传》英译选材的主体性[J].浙江师范大学学报 (社会科学版),2007,32(5):78-82.

[3]王卫林.鲁迅评议中的赛珍珠[N].光明日报,2005-02-04.

[4]Lin Yutang.AllMen Are Brothers[M].The China Critic,1934.

[5]Buck,Pearl S.Trans.AllMenAre Brothers(ShuiHu Zhuan)[M].New York:The Heritage Press,1948.

[6]林语堂.八十自叙[M].北京:宝文堂书店,1990.

[7]钱歌川.论翻译[M].台北:台湾开明书店,1974.

[8]黄鸣奋.英语世界中国古典文学之传播[M].上海:学林出版社,1997.

[9]Liao,Kang,Pearl S.Buck:A Cultural Bridge Across the Pacific[M].Westport CT&London:Greenwood Press,1997.

2010-09-11

江苏省教育厅 2008年度高校哲学社会科学基金项目(08SJD7400034)

钟再强 (1969-),吉林通化人,副教授,硕士生导师。

猜你喜欢

赛珍珠水浒传名人
赛珍珠:我在镇江有个家
镇江高等专科学校赛珍珠研究所简介
赛珍珠国际学术研讨会在我校召开
舔名人
名人摔跤后
21世纪中国赛珍珠研究述评
读《水浒传》,看北宋社会风俗
真正的好汉——读《水浒传》有感
你不可不知的中外名人
名人書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