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末明初松江文学综论
2010-08-15温晓旭
温晓旭
(西南大学 文学院,重庆 400715)
元末明初松江文学综论
温晓旭
(西南大学 文学院,重庆 400715)
元末明初的松江文学是一种以地域为界而又极具文化个性的文学现象。此地的文人群体是由松江本籍文人和流寓至松江的外籍文人构成,他们在创作上体现出较为一致的特征:诗人感情的率直真实;诗学取向上的崇尚盛唐,内容上多为吟咏山水、写照社会、宴饮唱和。其发展与社会背景有着紧密联系,可大致分为三个阶段。而元明之际的松江文学对明代文学亦有着重要影响。
元末明初之际的松江;结构机制;创作特征;兴衰及背景;影响
松江,古时又称云间。现对其研究多侧重在晚明,主要是对云间三子及云间派的研究,并未过多注意到元末明初这个特殊时期。元明易代之际,在松江形成了一个较有文学影响力的文人群体。聚集于此地的文人所进行的文学创作摆脱了元末文坛柔弱雕绘的弊病,开启了明代文学,给整个明代都留有影响,因而应给予一定关注。
本文所讨论的“松江”,是一个由时空复合构筑而成的历史概念。就地域而言的松江“,元至元十四年,升为华亭府。十五年,改松江府,仍置华亭以隶之。至元二十七年,置上海县,属松江府。领县二”。[1]1495到明代“松江府之直隶江浙行省,太祖吴元年正月因之。领县三:华亭,依郭。上海府东北。青浦府西北”。[2]920就时间而言,主要指元至正年间到明洪武年间。实际上,元末明初时松江文人群体的活动范围并非仅限于松江一地,而是奔走于苏州、江阴、九湖三泖之间。因此,元明之际的松江文学是一种极具独特文化个性,而又开放的文化现象。本文拟就以下四方面对此现象作一初步探讨。
一、松江文学的构成机制
在社会大动荡的背景下,松江文人就其构成机制而言,具体来说,主要由松江本籍文人与流寓到松江的外籍文人两部分构成。
袁凯、管讷、董纪、朱芾、顾禄、陆居仁等是这个文人群体中主要的本籍文人。其中袁凯,字景文,号海叟。松江华亭人。至正九年,杨维桢游松,赏其《白燕诗》,人称“袁白燕”。元末曾为府吏,于战乱中辞归乡里。“以清空之调行之”。[3]143有《海叟集》。管讷,字时敏。华亭人。洪武中曾为官,后乞归乡里。丁鹤年曰:“时敏气象雄浑,襟怀旷达,用事亲切,措辞醇雅。”[3]100有《秋香百咏》、《蚓窍集》等。董纪,字良史,更字述夫。上海人。“纪诗平易朴实”。[4]2276有《西郊笑端集》。朱芾,字孟辨,以字行。华亭人。工于草书、隶、篆。“才思飘逸 ,千言立就”。[5]53顾禄 ,初名天禄,字谨中。华亭人。“才情烂熳,不经师匠”。[5]110有《经进集》。陆居仁,字宅之,自号雪松野衲。华亭人。杨维桢徙居松江后,与陆宅之、钱惟善相唱和。虽然这些本籍文人在当时文坛名气不大,但他们的作品已显示出自身特点,不少诗人均已被当时诗坛盟主杨维桢所赞赏。由此可见,松江文学的形成是有着良好的文化基础的。
另外,流寓到松江的外籍文人是松江文人群体的重要组成部分,代表成员有杨维桢、王逢、顾瑛、倪瓒、陶宗仪、谢应芳、邵亨贞、钱惟善等。其中杨维桢,字廉夫,号铁崖,别号铁笛道人,晚号东维子。江阴人,后徙居松江。早在至正六年,杨维桢便以诗称霸诗坛,是年,其乐府诗风靡一时。张伯雨为其乐府作序中曰:“所作古乐府辞,隐然有旷世金石声。有时出龙鬼蛇神,以眩荡一世之耳目。斯亦奇矣!”[2]7308有《东维子文集》、《铁崖古乐府》等。王逢,字原吉,自称席帽山人。江阴人。后游松江,为青龙江秀丽景色所吸引,在江边筑屋名“梧溪”。元末明初,又迁居乌泾,筑草堂,题为“最闲园”,自号“最闲半丁”。“逢少学于陈汉卿,得虞集之传,才气宏敞而不失严谨。”[4]2252有《梧溪集》。顾瑛,又名德辉,字仲瑛。昆山人。至正八年,筑玉山草堂,定期举行觞咏大会,将唱和诗编撰成集为《草堂雅集》,后旅居松江。“虽生当元季,正诗格绮靡之时,未能自拔于流俗,而清丽芊绵。”[4]2255有《玉山璞稿》。倪瓒,字元镇,无锡人。至正元年,散尽家资,扁舟箬笠,往来于湖泖之间,流寓于松江。“诗文不屑苦吟,而神思散朗,意格自高,不可限以绳墨。”[4]2256有《清阁集》。陶宗仪,字九成,号南村。黄岩人。元末避兵乱,隐居华亭,教授弟子,亦耕亦读。“然格里遒劲,实虞、杨、范、揭之后劲,非元末靡靡之音,其在明初固屹然一巨手矣。”[4]2276他留居松江达半个多世纪,几部著作都是在这里完成的。有《南村辍耕录》三十卷、《书史会要》等。谢应芳,字子兰。武进人,后筑室松江之旁。“诗文雅丽藉”。[4]2251邵亨贞 ,字复儒。严陵人。后徙居华亭,卜筑溪上,以贞自号。“文章大致清快,步伐井然。”[4]2241有《蚁术集》、《野处集》。孙作,字大雅,以字行,一字次知。江阴人。至正兵乱,买田筑室于松江。“诗绝去元季之羽,好盘硬语。”[3]61有《沧螺集》。钱惟善,字思复。钱塘人。长期居华亭,与杨维桢、陆居仁相唱和。可见,这些外籍文人多于元末战乱或国变后流寓至松江。
元末战乱中,松江的文化根基并未受到大的损伤。外籍文人带来了吴越文化的新声,丰富了松江文化,营造了这一地区独特的文化环境。本地文人的耕织和外地文人的加入,使松江呈现出昌盛的文学气象。外籍文人和本籍文人交往的主要形式是文人之间的互相唱和。例如,任晖,字东白,华亭人。与杨维桢交。吕良佐,字辅之,华亭人。与杨维桢、陆居仁诸公游,尝为应奎会。卫仁近,字叔刚,华亭人。尝以诗质杨维桢,杨维桢称其奇节之象可追盛唐。不少诗人在唱和的过程中结为诗文友,如董纪和陶宗仪相交甚好,两人经常互相唱和,他有送陶宗仪的《南村杂兴次韵陶九成十首》,陶宗仪有和他的《和董良史宪佥西郊草堂杂兴八首》。杨廉夫自云“吾在九峰三泖间,有李五锋、张句曲、周易痴、钱曲江为唱和友”。[5]51
元末时松江本籍文人和外籍文人,在互相唱和交流的过程中,逐渐形成共同的文学理论,使松江文学逐步兴起并走向繁盛,展现出其独特的文学魅力。
二、松江文学的创作特征
松江文人在交往过程中逐渐形成了共同的文学主张和相似的文学特质。这种地域性的文学团体,在当时主要以诗歌名世。文人中较有成就的当属杨维桢、倪瓒、王逢、袁凯诸人,这里即以他们的诗作为讨论对象,以有突出特点的繁盛期为时间界定,来把握松江文学的创作题材和文学主张。松江文人群所创作的诗歌主要以以下三种题材为主:
第一,生动地描写松江秀美风景的作品。杨维桢看到华亭的风景名胜后,为这里写下了《三泖》“:天环泖东水如雪,十里竹西歌吹回。莲叶简深香露卷,桃花扇小彩云开。九朵芙蓉当面起,一双近人来。老夫于此兴不浅,玉笛能吹浪堆。”[6]372倪瓒在诗中描绘出松江的自然美景《,三月一日自松陵过华亭》“:竹西莺语太丁宁,斜日山光澹翠屏。春与繁花俱欲谢,愁如中酒不能醒。鸥明野水孤帆影,鹘没长天远树青。舟楫何堪久留滞?更穷幽赏过华亭。”[6]494管讷的《题画》“:三泖东头浴鹄湾,我家正在水云间。一从失脚黄尘里,不及萧然此老闲。”[7]41诗中景色清媚,诗句清浅,诗情真挚感人。
第二,深刻地反映战乱时期松江社会现实的作品。如王逢在五古《秋叶叹》的后半段中写道“疏风夜萧萧,野磷纷往来。安知非游魂,相视白骨哀。汩汩饮马窟,云冥望乡台。于时负肝胆,慷慨思雄材”。[6]211同时,作家在诗中对元明之际战乱中的百姓痛苦和不幸给予了深切的同情。如袁凯的《老夫五首》中的两首:
老夫避兵黄浦上,八月秋涛势逾壮。蛟龙变化不自谋,鲸鲵偃蹇还飘荡。船中小儿惧且泣,妇女呕吐无人色。我独兀坐面向天,篙师急呼更索钱。
老夫避兵三泖边,泖水澜绝无人烟。恶风三日天正黑,湿云臭雾相盘旋。草头飞虫啮人肉,更有青蛇口尤毒。小儿无知恣奔走,我欲近前捉其手。[6]876
诗人携病妻,带小儿,奔走于荒山草莽之间,历经千辛万苦的种种情状,借助朴实的笔墨,反复的咏叹,把险恶的环境表现得淋漓尽致。
第三,宴饮唱和之作。隐居在松江的文人大多漠视社会问题和政治问题的存在,他们许多受杨维桢影响,醉心于聚饮唱和,侧重在作品中抒发个人情思。例如,顾瑛,筑园亭池馆,与文人吟诗作文,其内容大都是咏池园亭榭之美,朋友相聚之饮,歌舞宴饮之乐。虽然顾瑛的玉山草堂的活动中心不在松江,但在战乱后,许多文人流寓至此而进行唱和的方式并没有改变。在幽静的环境中,充分发挥自己的诗文创作能力,这也是他们在休闲中寻得与隐逸生活相契合的一种生活方式。
诗歌的题材各异,风格不同,其中有以奇崛见长的杨维桢,又有以质朴见长的袁凯。但这个文人群体在诗风上呈现出不同特色的同时,又体现出较为一致的至情格调。松江文人群主张写性情,重真实感情的抒发,以自然为至境。他们认为只有在诗人情真之时写出的诗歌才是好诗歌,矫揉造作、刻意雕琢,都不能达到真正的诗歌境界。如袁凯,“气骨高妙,天然去雕饰,天容道貌”。[5]72师从于杨廉夫的贝琼,“然其诗温厚之中,自然高秀”。[4]2268松江文人群主张抒写的真实的个人性情,不同于儒家传统的“雅正之情”,主要是强调自我之情在诗歌创作中的地位,即不管是哪种诗歌内容,诗人都可以在其中抒写自我感情。可见,他们是想以真实的感情来补救元末诗坛的绮靡之偏。
元末时期,杨维桢创作的黄金期,恰是在他晚年寄居松江华亭时,所以他可以称为是松江文学的领袖。他主张复古,推崇和学习李贺,但反对模拟,同时对元初学唐风气中的模拟有所反思和批评,最能代表他对当时模拟之风有所批判的是其“铁崖体”。松江文人群中虽有许多诗人的创作受杨维桢影响,但不尽相同,各有特色。在定期举行的文会活动中,文人们逐渐形成了相同的理论主张,即主张“宗汉魏盛唐”,极力推崇复古,如袁凯“师法子美”,“歌行法杜”、[5]72杨维桢“出入少陵、二李之间”、[2]7308顾瑛“出入于温歧,李贺间,亦复自饶高韵”。[4]2252《明诗别裁集·序》中写道“云间卓立,渐臻壶奥,识复古也”。[7]4他们提倡复古,但反对刻意的模拟造字用句,批判当时盛行的雕绘之风。他们所提出的崇尚盛唐的复古主张,注入了时代内容和精神,可看作是对前人的继承和创新。
松江文人的诗歌不管是吟咏松江的恬静景色,反映痛苦的现实生活,还是表现聚会的喜悦之情,大多感情真挚,绝少雕绘。他们这种注重真实感情抒发的主张,提倡宗唐复古的理论,扫去了元末诗坛上软媚之风和雕绘之习。繁荣松江文学的主力干将杨维桢,带领松江文人打破了延弥漫一时的“雅正”风气和诗歌模拟造句的创作模式,使元末时的松江文学渐渐走向繁荣。
入明之后,松江文学的诗歌内容和风格发生了很大改变。在高压政治的影响下,文人们所追求纯粹的诗歌审美品格显然已经不合时宜,时局要求他们的创作需符合儒家的雅正之风。而入明后,松江文人的创作心态也发生了转变,不仅致使创作数量减少,题材单一,更多的作品则反映出对田园生活的向往。如袁凯书《京师归别业》“:当轩释负担,拂去衣上尘。老夫行役久,归来志复伸。陶潜爱清风,张生思故莼。”[8]142沉闷压抑的环境,迫使文人在创作时小心翼翼,他们再也不能像元末时那样随意挥洒性情,反映自我感情。作品中感情的基调,也由元末时的热情飞扬转变为深沉惶恐。
三、松江文学的兴衰及原因
松江文学于元末战乱爆发后开始兴起,在明初后逐渐走向衰落,经历元明易代。其发展大致可分为以下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至正元年(1341)至至正十八年(1358)为形成期。这一时期松江文学的主力军是本籍文人。此时吴中派的活动中心还在苏州,松江的外来文人较少,因此,发展松江文学的主要是本地文人,如袁凯、陆居仁等。当然,也有少数文人流寓到松江,如贡师泰、钱惟善等。
除主要的诗歌创作外,此时期本地文人的散曲创作也值得一提。夏庭芝,字伯和,隐士不仕,于至正五年写成《青楼集》初稿,其中记载了一百多位艺人和曲家的事迹。宋方壶,名子正,散曲清淡质朴。
第二阶段,至正十九年(1359)至至正二十八年(1368)为兴盛期,以杨维桢于至正十九年徙居松江为标志。杨维桢流寓至松江后,一大批吴越文士竞相追随,如倪瓒、顾瑛等,一时间,松江文风极盛。当时,云间“吕辅之于应奎文会,走金帛四方能诗之士,请杨铁崖为主考。试毕,铁崖第甲乙。一时文士毕至,倾动三吴”。[9]136
外籍文人的增多,使得当地的文人活动逐渐活跃,唱和亦趋频繁,逐渐形成了一个庞大的文人群体。此时期的松江文学突显出抒写真性情的创作风气,提倡诗文自然而为的理论。显然,外籍文人的到来推动了松江文学的发展。
第三阶段,洪武元年(1368)至洪武三十一年(1398)为衰落期。在明初朱元璋的高压政策下,松江文人身心受到极大摧残,重要人物相继离世,使得松江文学的衰落成为大势所趋。洪武二年,顾瑛去世。洪武三年,杨维桢去世,而他的离世加剧了松江文学的衰落。洪武七年,倪瓒去世。洪武二十一年,王逢去世。
松江文学从兴起走向繁盛再到衰落,整个发展过程处于特殊的历史环境之中——元明易代,可见松江文学的兴衰与社会环境有着直接关系,其中包括政治、经济、社会心理等方面的因素,具体言之包括:
第一,相对稳定的社会环境。至正十六年,起义军的一支张士诚军事集团攻破平江(苏州),此后苏州一带被其占据,其势力范围内的吴下地区则较为安定。张士诚虽是盐贩出身,但他喜交文人雅士。起事不久,他便开弘文馆,重用儒臣,信用文吏。基于这种情况,当时被战乱所逼的许多文人都流寓到其势力范围内。正如何良俊在《四有斋丛说》中所记:“吾松文物之盛亦有自也。盖由苏州为张士诚所据,浙西诸郡皆为战场,而吾松独僻,峰泖之间以及海上可避兵,故四方名士会萃于此,熏陶渐染之功为多也。”[9]136
第二,繁荣富足的经济条件和优美秀雅的自然环境。元末时期松江的经济繁荣、社会富足,为文学的兴盛奠定了物质基础。松江处居吴下,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它的港口贸易自宋以来便逐渐兴盛,到元末时,城镇繁荣,商业经济极为发达。加之当地的一些大盐商、大富豪又喜招延名流,积极扶助文人们的文学活动,对松江的文学发展起到了促进作用。而且松江的地理环境比较偏僻,受战争影响小,原始自然景观破坏较少。此地于处九峰三泖间,优美秀雅的松江山水不仅吸引了文人在此居住,更促发了文人创作的灵感,从而产生了大量即兴吟咏的诗歌。
第三,社会心理环境。受当时隐逸之风的影响,战争爆发后,苏州被张士诚军事集团所据,而松江与苏州相比受政治因素影响较小。在隐逸心理的作用下,文人希望可以远离政治,到一块相对宁净的乐土上生活,这样松江就成为他们躲避政治的首选。而且,当时松江的创作风气较为自由,文人至此便可以在一个相对宽松的环境下进行文学创作。
正是由于以上几点原因,使松江文学得以在元末逐渐发展起来并达到繁盛。“地域文化在数千年历史行程中发展推进,主要附丽于人文地理的变更。”[10]39随着大明王朝的建立,松江文学逐渐从繁盛走向了衰落,这同样也离不开社会环境的作用。
第一,政治、经济、文化等社会因素的变更。首先是政治上,公元1368年,朱元璋称帝,建立大明王朝。在其称帝二三年后,法律、文教、军事等国家基本制度相继确立,整个社会秩序趋于安定,元末时松江相对安定的社会环境不再能吸引文人久居。文人的大量流失,直接影响了松江文学的发展。其次是经济上,明王朝建立后,政府逐渐加重了对苏、松两地的税收,打击了当地经济的发展,使松江地区的经济一年不如一年。没有了富足的社会环境,松江丧失了文学继续发展的物质基础。再次是思想文化上,明初政府强调文化的教化作用,要求文艺为维护封建统治服务,并推行了极端专制的文化政策。在如此高压的政治环境下,文人无法自由大胆地进行文学创作。
第二,明朝政府对松江文人实施的政治压迫。明初对文士的迫害是全国性的,其他地方受到迫害的文士也很多,但受祸程度都不如松江剧烈。元末时对文坛有较大影响力的文人大多寄居在松江,这些文人的诗作风格极大程度上会影响到明王朝开国的文坛风气。由元入明的松江文人追求个性自由、注重感情,这与政府所提倡的儒家正统文化极不相符,自然会引起朱元璋的不满。此外,松江文人与张士诚军团也有一些干系。虽然战乱时松江文人大多并没有直接在张士诚幕下做官,只是隐居在其势力范围内,但他们或多或少都与张氏政权有关系,比如杨维桢、王逢等虽未任职,但都是张氏集团的座上客,曾为其出谋划策。朱元璋认为张士诚的失败,就是因为他和他的部下沉溺于安逸享乐,常与这些流连于诗酒的文人在一起,致使朱元璋对松江文人群乃至吴地文人留下极其不好的印象。
第三,由元入明后文人心态的改变。战乱的元末,稳定的明初,这样鲜明的时代环境的转换利于理解松江文人群体心态的变化。元末时,隐居在松江的文人追求自我,不受约束。如杨维桢徙居到松江后,放任自我,“酒酣以往,笔墨横飞,铅粉狼藉。或戴华阳巾,披鹤笔,坐船屋上,吹铁笛作梅花弄。或呼待儿歌白雪之辞,自倚凤琵和之,宾客皆蹁跹起舞,以为神仙中也”。[5]19这样的品格风度显然不同于传统的雅正之风。入明后,松江文人面对朝代更迭,感慨于世事难料,心中充满忧虑和恐慌。出于自保心理,他们基本上都在不同程度上接受了新王朝,不与它对立,但也并非完全乐于与之合作。朱元璋曾礼聘一些松江文人做官,但这些文人鉴于当时的政治环境,多以某些原因推脱。例如,杨维桢在入明后被聘礼局,虽曾有推脱,但为了自保只能应诏,最终也只是把修书体例略定后便请回华亭。被迫在朝廷做官的文人所遭受的恐慌则较多,矛盾心理较突出,如袁凯,他深知当时的政治形势,应诏,日后的官场生涯将变幻莫测;违命,可能立即招致杀身之祸,只能无奈上任。果然他在任职数月后便遭到太祖厌恶,差点丢了性命,幸以佯狂得免,归于田园。在严锢的专制统治下,文人们噤若寒蝉,充满恐惧矛盾的心理阻碍了他们的创作,打击了其创作的积极性。
入明后,松江文人之间的沟通机会渐渐减少,创作内容越来越单一,文人从随性创作到被规定只能写什么,思想和创作开始走向单一化,这都无疑加速了松江文学的衰退。
四、松江文学对明代文学的影响
松江文学在明初存在的时间并不长,但是对整个明代文学的发展却有着深远的影响。
首先,对明初文坛的影响。明初之时,诗坛便出现了一个小高潮,虽大多文人学唐,但面目与风骨还不能摆脱元季的影响。而松江文人却能在宗唐复古的理论指导下,摆脱元末文坛的不良风气,在明初文坛上显示出越人风采。袁凯就被称为“国初诗人之冠”,可见他在明初诗坛上的显要地位。还有同乡友人管讷,“清丽优柔,足与袁凯方驾”。松江文学开启了有明一代的文学,使明朝初期便出现了一个创作高峰,人才辈出,如宋濂、刘基等。同时,松江文学清丽自然的文风影响了明初文人的创作,例如高启,诗歌作品挥洒自如,清新流丽。
其次,对中晚明松江本地文学的影响。由于松江在明初受到了严重的打击,大伤元气。至成化,弘治年间才逐渐恢复,嘉靖年间才人才辈出,代表有何良俊和陆树声。至崇祯初年,云间一地的文人秀士增多,以“云间三子”(陈子龙、李雯与宋征舆)最具代表性,陈子龙针对当时文士沉溺于辞章雕绘的风气,提出文章应该注重其实用性,颇有元末松江文人宗唐复古之意。与元末明初松江文学以诗歌名天下的情况有所不同,“云间派”在当时不仅以诗歌出名,还因其词而影响后世。“云间词派”总结了明词的发展,为清词的中兴奠定了基础。
最后,对晚明文学的影响。元末明初的松江文学有着一种肯定自我、重视心性的个性化倾向。这种文学个性化,实际上标志着人们自我意识的复苏与觉醒。而明中叶开始出现资本主义经济萌芽,中西交流进一步扩大,社会心理出现巨大变化。表现在文学上便是张扬个性、崇尚自然的文学观,主要有以汤显祖为代表的“至情说”,歌颂人的才情真性,肯定人自我价值的合理性。还有以“公安派”、“竟陵派”为代表的“性灵说”,直接提出“独抒性灵,不拘格套”的文学主张。松江文学主张抒写个人性情,实际上开启了明代“至情说”、“性灵说”的先河,也可看作是晚明以公安派为代表的文学解放思想的先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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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姚晓黎]
On Songjiang Literature in Period of End of Yuan Dynasty and Beginning of Ming Dynasty
WEN Xiao-xu
(College of Liberal Arts,Southwest University,Chongqing,400715,China)
Songjiang literature in the period of the end of Yuan Dynasty and the beginning of Ming Dynasty is a literature phenomenon which was demarcated by different districts and had its clear individual character.The communityof men of letters in this district consisted of Songjiang native men of letters and the foreign ones who came from other districts.But they had comparatively same characteristics in their writings.For example,the poets all had straightforward and real feelings.They advocated the style of the prosperous Tang Dynasty in their poem creation,the content of their most poems is related to chanting mountains and rivers,portraying the society,or poem exchange during feast drinking,and so on.Its development was closely related to the social background,and it can roughly be divided into three stages.But Songjiang literature in this period still had great influence to the later literature in Ming Dynasty.
Songjiang in the period of the end of Yuan Dynasty and the beginning of Ming Dynasty;structure mechanism;characteristics in writing;rise;fall and the background;influence
I206.2
A
1671-5977(2010)03-0025-05
2010-06-10
温晓旭(1984-),女,山西原平人,西南大学文学院08级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