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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渊明对生命意识的自然解读

2010-08-15孙晓梅

中国人民警察大学学报 2010年9期
关键词:陶渊明生命

●孙晓梅

(武警学院基础部,河北廊坊 065000)

陶渊明所处的魏晋时期是人的生命意识全面觉醒的时代,生命成了人们主要关注的对象。人的觉醒,个体意识的加强,伴随而来的是个性的张扬和情感的勃发。在魏晋名士风流潇洒的举止中,我们确能感受到这样一种精神,他们或以酒色、或以山水、或以音乐、或以清谈、或以宗教来延长生命的长度和增加生命的密度。但魏晋毕竟是一个空前动荡不安、政治黑暗的时代,他们的情感绝不是个性解放后那种单纯的无羁无绊、无拘无碍,而是在狂放洒脱背后的灵魂的无尽悲忧。而只有陶渊明高扬着强烈的个性精神和生命意识,以他自己别具一格的解读方式,构筑起一座超出表象的精神家园。

一、从出仕到归隐,生命价值的自然体现

陶渊明“质性自然,非矫厉所得”(《归去来兮辞》),热爱淳朴的田园生活,与充满虚伪机诈的黑暗官场格格不入。但为了建功立业完成社会使命,更重要的是为了一家人的温饱,他告别了田园,出山佐君,踏入仕途,争取在有限生命内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他任江州祭酒,任桓玄幕僚,任刘裕参军,任彭泽县令,然而官场的蝇营狗苟,构陷倾轧,使他深感“愧平生之志”(《归去来兮辞》)。梁启超先生在《陶渊明之文艺品格》一文中曾用了一个生动的比喻来形容渊明的这种精神状态,说他“像一位‘一生爱好是天然'的千金小姐,强逼着去倚门卖笑。那种惭耻悲痛,真是深刻入骨。”几经体验,他终于感到“饥冻虽切,违己交病”(《归去来兮辞》),挨饿受冻尽管痛苦,但违背自己的本性更是难受。更让他感到愤慨的是他的仕途被披上了一层浓重的虚伪色彩。他不得不在差旅中往返奔波,在差旅劳顿的同时他也在自问着:“伊余何为者,勉励从兹役?一形似有制,素襟不可易。园田日梦想,安得久离析?”(《乙已岁三月为建威将军使都经钱溪》)他终于恍然大悟:让高贵的心灵为“形”所驱,沦为“形”的奴隶,是大不对的,更何况“尝从人事,皆口腹自役”,为了区区爵禄,而不得不降心屈节,躬逢迎去,俯仰由人,让自尊的灵魂备受精神的折磨,让自己的自然本性受到羁绊,这更是可惭可愧可耻可悲。他感到生命是在做着无意义的消耗,自我在这里完全失落了,所以他要重新寻回失落的自我——回归自然,回归田园。于是他迷途知返,扔下一句:“我岂能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儿”,毅然辞官归隐。诚如朱熹所说:“晋宋人物,虽日尚清高,然个个要官职,这边一面清谈,那边一面招权纳货。陶渊明真个不要,此所以高于晋宋人物”。他能以任自然而为化的态度对待这一切,真正做到了回归自然。

陶渊明以不为五斗米折腰而归田,从重志节的传统上看是儒家大丈夫气概的演绎,也是儒家“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隐”的人生哲学为士大夫规定的退身之路,但促成陶渊明归隐“投冠旋旧墟”的,主要还是庄子崇尚自然的思想。在他的心中有一个庄子式的价值判断:权势、功名、贪欲等都是违反自己的异己力量,个体精神应当从“形”的束缚下解放出来,受制于“形”的功利满足是卑微渺小的,而个体精神上的自适才是最值得珍视的;对名利地位声誉的追求,远远比不上超功利的精神享受,更何况那些功利的追求和满足又往往是以身心屈辱为代价的。正因为如此,陶渊明由出仕到归隐时,没有沮丧,更没有留恋,他有一种大梦初醒、迷途知返的醒悟感,“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归去来兮辞》)。正因为如此,他才在田园生活中活得真实,活得投入,没有丝毫留恋仕途的痕迹。

归隐以后的陶渊明,像倦飞的鸟儿返巢,像池里的鱼儿回到故渊一样找到了自由,找到了自然。他在“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户庭无尘杂,墟室有余闲”的家中过着衣食自足、怡然自乐的生活。在他的心目中,有着青山绿水白云蓝天、长着桑麻稻麦蔬果花草的田园,还有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耕而食、织而衣的人们,才是合乎“自然”的。因此,他在这里走向了真淳、平和、质朴的生命境界。他居家、责子、交友、饮酒、弹琴、采菊,甚至读书、耕作,一切都是那样的自然,也是在这自然中,他积极地实现着自己的人生价值。

陶渊明对田园生活的热爱使他扛起锄头去体验农耕生活,“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归园田居》其三)一个文人,去参加生产劳动,在虚伪的世风下,在名教的沽名钓誉里,在被儒家视为“小人之事”的传统中,多么需要有冲出樊牢的勇气。他认真做了,而且做得挺自然。据《南史·陶渊明传》记载:“其妻翟氏,志趣亦同,能安苦节,夫耕于前,妻锄于后。”夫妻同耕,这说明陶渊明已把耕田作为他生活中的一部分。他在对农耕生活的体验中,有了十分深刻的认识:“人生归有道,衣食固其端。孰是都不营,而以求自安!开春理常业,岁功聊可观。”(《戊戌岁九月中于西田获早稻》)这使得他的整体生命历程比其他文人抑或归隐者的生活具有更加丰富的内涵。在此基础上,他得到的是劳动中的一份自然之乐,独得之乐,“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归园田居》其三),这种愿望就是一种不排斥人间情味的自然,而不是远离人间烟火的自然。

读书是陶渊明生命中重要的一部分,“少学琴书,偶爱闲静,开卷有得,便欣然忘食”(《与子俨等疏》)。尤其在归隐之后,他的心态更是一番“闲静少言,不慕荣利”的宁静,读书也是一种“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的自得之乐(《与子俨等疏》)。他的读书方式是自然的,不咬文,不嚼字,自己揣摩,从书中发现真谛,并且是“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移居二首》),同别人交流着读书心得寻求精神上的共鸣。在读书之余,“常著文章以自娱,颇示己志”(《五柳先生传》),在不经意间他创作了大量的诗歌,为后人留下了一笔弥足珍贵的财富,有人做过这样的统计,在他的一百二十多首诗中,用“悠”、“游”字多达四十三处,同样意思“纵”、“逸”、“挥”、“飞”、“容与”、“翩翩”等字几乎每篇都有。这足以说明他对自然、自由的向往和追求。这一首首飞动的诗,是陶渊明生命意识的一种外化。

陶渊明以他自己的生命历程为我们展示了一个不断寻找个体精神自由,维护人格尊严的“自我”,他由田园到官场,由官场到田园,最终使自己的生命价值在回归田园、回归自然中得到淋漓尽致的体现。

二、从理想到现实,生命真谛的自然找寻

虽然陶渊明理想中的自然田园与现实中的自然田园相距很远,但他能够自然地发现生命的真趣,获得生命的真谛,最终找到了人生归宿和去所。可以说他理想中的自然田园是庄子式的非功利性自然,而现实中的自然田园是孔子式的功利性自然,他通过儒家式的放达和道家式的排遣自我来平衡心态,通过自然寻找人生真谛的方式,在现实世界里获得了生命的超越意义。他从外部世界走向内心世界,通过内敛内视对自然的体验获得心理平衡,使自我冥合于自然之中,并且以此来解决来自外部世界的矛盾冲突。

在大自然的怀抱中,陶渊明过着雅净简素的乡村生活,享受着淳朴憨厚的农家风情。清新秀美的田园风光,陶冶着他的心灵,使他在心灵深处听到自然发自远古的朴茂之声,也使他在灵台中发现了生命与自然的熹微晨光。天地、山川、草木、荣木、蔓草、园木、三春蕖、秋莲房、游鱼、飞鸟、青松、秋菊、冬雪、斜川等风物,以及永远周而复始的自然,甚至寥廓的宇宙,都成了陶诗中找寻生命真谛的原型意象,又是他超尘脱俗的人格象征和回归自然的艺术观照。他在《饮酒》(第五)中写道:“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开篇就说:“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他追求的是一种境界,一种远离尘世的境界,所以他说“心远地自偏”,显然诗中蕴含着一个极其丰富的内心世界,它包括社会理想和心理归宿。在混乱的年代中,作者不可能真的不食人间烟火,不可能远离社会而寻得一方乐土,惟能做到的只是寻求一片心灵的净土,保持内心的一份宁静。“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仿佛他变成了一种生命符号,融会于大自然之中,闲逸飘然。“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是写大自然的最常见之景的,他却从中体悟到宇宙人生的一些真谛,故言“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这种“得意忘言”的境界,才是他所追求的,而陶诗所言的真意正是回归自然。

陶渊明在归隐初期,还过着“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园蔬有馀滋,旧谷犹储今。营己良有极,过足非所钦”的自给自足的生活,他不介意躬耕垄亩的种种辛苦,却留情于原野上啼鸣的鸟儿、随风起伏的秧苗,从中领略到自然生命的活力;他不介意茅屋的简陋,绕屋扶疏的树木和栖于浓荫中的鸟儿都使他感到自然的乐趣;在严寒的冬日,面对着“倾耳无希声,在目浩已洁”的大雪,体味着“君子固穷”的清介之韵;在盛夏北窗外吹来的阵阵凉风中,他遗忘了缺衣少吃的烦恼,领略着先民的悠然……。尽管现实生活中火灾、虫灾、饥荒不断地困扰着他,尽管他时常有柴水之劳、衣食之虞,但他的心灵总能够在平凡艰苦的生活中品味出一种凌厉超拔的脱俗真趣。李泽厚先生说:“自然景物在他的笔下,不再是作为哲理思辨或徒供观赏的对峙物,而是成为诗人生活、兴趣的一部分。”但陶渊明的晚年生活却充满着艰辛,戊申岁盛夏的一场大火,房屋被烧得片瓦不留,他理想中的田园生活与现实已经拉开了东面而向不见西墙的差距。假如他人遇上这突然飞来的横祸,定会发出愁苦凄绝的怨叹,可他却能处之恬然,像往常一样“且遂灌我园”。清人钟秀《陶靖节经事诗品》(卷二)说:“靖节此诗当与《挽歌》三首同读,才晓得靖节一生学识精力有大过人处。其于死生祸福之际,平日看得雪亮,临时方能处之泰然,与强自排解貌为旷达者,不翅有霄壤之别。”把个人生死看成自然的迁化,现实的升降沉浮才不辱于心。所以当他把自己的生命延宕在饥饿的死亡边缘去乞食的时候,他更表现得自然。虽然“叩门拙言辞”,但他还是去了,并且和主人一起“谈谐终日夕,觞至辄倾杯”(《乞食》)。按照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那种圣洁人格,他完全没有必要以求乞来苟延残喘,但他去了,原因就是基于他对生命的一种热爱,一种珍爱,乞讨得自自然然。鲁迅先生曾评价他说:“他的态度是不容易学的,他非常之穷,而心里很平静。家常无米,就去向人家门口求乞。他穷到有客来见,连鞋都没有,那客人给他从家丁取鞋给他,他便伸足穿上了。虽然如此,他却毫不在意,还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样的自然状态,实在是不易模仿。他穷到衣服也破烂不堪,还是在东篱下采菊,偶然抬起头来,悠然地见到南山,这是何等自然。”

陶渊明寻求理想与现实矛盾冲突的立命之所,便是由自我矛盾的解决上升到全方位社会矛盾解决的最终归宿——桃花源。他让人类找到了一种避开非我异化的境地;找到回归自然本性的家园。在这里,人们过着与世隔绝的无忧无虑的生活;土地平旷,屋舍俨然,阡陌交通,鸡犬相闻。人们在这里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这里没有剥削,没有压迫,人人劳动,耕桑自给,“相命肆农耕,日入从所憩。桑竹垂馀荫,菽稷随时艺。春蚕收长丝,秋熟靡王税”(《桃花源诗并记》)。人人幸福,家家合乐,完全是一个自然和谐的社会。桃花源中有儒家的大同理想,道家的至德之世,如此的文化积淀,才使他的桃花源成为后人苦苦寻找的生命归宿和精神家园。所以有人说“陶渊明的人格和诗文早已超出了本身的意义,而变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文化符号',作为一种文化积淀对后世产生了相当深远的影响。”

我们在对陶渊明的生命意识解读的过程中,重在挖掘这种意识对于他个人潜能的激发,从他对理想与现实的矛盾中,我们看到了他的内心世界,每一种内心世界的展示,每一次内心风暴的平息,都意味着生命的复归自然。因此,他也总是能够以潇洒的姿态从种种烦恼、失望和愤怒中解脱出来,“穷通靡攸虑,顦顇由化迁”(《岁暮和张常侍》)。

三、直面生死,生命信仰的自然坚定

陶渊明的生死观,也是他所崇尚的生命要回归自然观念的重要体现。他受老庄思想与玄学自然观的影响,对生死有着清醒的认识:它们是生命发展过程中的一种自然现象,“既来孰不去,人理固有终”(《五月旦作和戴主簿》)。他直面死亡,表现出一种旷达之态,正是对死的旷达,才有对生的热爱,纵心任性,“不委曲而累己”,自自然然地活过自己的一生。

鲁迅先生说:“陶潜也是不能忘掉‘死'的,这是他诗文中常常提起的”,他的许多诗文都纠缠着生死寿夭的世俗情节,也充满了伤逝之嗟。他的外祖父仙逝,陶渊明无限惋惜;他三十丧妻又给他莫大的打击;之后庶母孟氏溘然与世长辞,使他顿生重罹天罚的痛楚;同父异母的妹妹程氏丧于武昌;比他年纪更小的从弟仲德、敬远也都先后作古。这些扑面而来的死亡使他压抑、使他痛苦,看着“寥寥空室,哀哀遗孤,肴觞虚奠”,他不禁发出质问:“人逝焉如?”但他知道“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他总是把死亡看成人生的归宿,把人生看成是出门旅行,所以他总是面带微笑,从容不迫地谈论着死,“形迹凭化往,灵府独长闲”,“于今斯化,可以无恨”,“人生似幻化,终当归空无”。他不相信仁者长寿,更不相信形尽神不灭,当他自己真正行将就木之时,他却表现出了直面死亡的旷达。这种在死亡面前的大义凛然的气概,主要表现在他临终前从容写下的《自祭文》和《挽歌诗》三首。诗文的笔调是那样轻松、诙谐、幽默、风趣,给人一种无所畏惧的力量。“陶子将辞逆旅之馆,永归本宅”(《自祭文》),“欲语口无音,欲视眼无光”,“严霜九月中,送我出远郊”,“幽室一已闭,千年不复朝”,“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挽歌诗三首》),他的生命仿佛从自然而来,在人世间作了一次自然的旅行,最终又回归自然,与自然同为一体了。他仿佛是一个惯看生死离别的老者站在旷古隔世的荒原来透视着自己的死亡,让我们明显地感到他直面死亡的旷达,他在带着轻松和幽默讲述着一个千年沉重的故事,而这个千年沉重的故事到他这里才变得轻松。他对死的态度,令他的好友颜延之大为感动,说他“视死如归,临凶若吉,药剂弗尝,祷祀非恤。集幽告终,怀和长毕”。这是何等气魄?何等精神?汤一介先生的评价是:“魏晋人之于死亡,有的人仅放达之皮相,如王衍胡毋之流;有的人得放达之骨骸,如嵇康阮籍等人;有的人则放达之精髓,与自然为一体之放达,如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陶潜即是。”

陶渊明之所以对死作出旷达之态,是因为他理解了死的基本意义。黑格尔认为,人只有理解了死的基本意义,才能对死摆脱恐怖与畏惧。他说:“只有当主体认识到自己是精神的具有自我意识的惟一实在,把死看作是对己的否定时,他才意识到生的无限价值。”这也同存在主义美学家海德格尔的看法一样:只有有了非存在的无—─死亡,才令人更珍惜有——存在的价值。陶渊明直面死亡,更加体现出他对于生命的热爱,珍惜生命的存在,重视生命的本体意义,得失随缘,应尽便尽,绝不会压制个体生命。

《形影神》诗是陶渊明生死观的核心,诗中小序说:“贵贱贤愚,莫不营营以惜生,斯甚惑焉。”生命诚可贵,而营营惜生即想尽办法爱惜生命未免有些龌龊。陶渊明在此诗中指出三种主张:形主张及时饮酒行乐,“愿君取吾言,得酒莫苟辞”,以一醉方休来愉悦短促人生;影主张生前立善,流芳千古,“立善有遗爱,胡为不自竭。酒云能消忧,方此讵不劣!”饮酒比起立善来又是低劣的。神代表了陶渊明对生命的态度,他首先以三皇五帝欲留不住为例,破除形企求长生的愿望,随后一面告诫形过量饮酒会损伤生命,一面开导影立善是无用的,因为在当时,善恶的标准尚且不一,哪里还有立善可言?针对形影的困惑,神指出了一条独特潇洒的解脱之路:“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俱。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这种听任自然、顺应自然的人生观正是他使生命回归自然的最好写照。

王瑶先生在《文人与酒》中谈到魏晋时期的文人服药饮酒是“放弃了生命的长度,便不能不要求增加生命的密度”,而陶渊明热爱生命、崇尚自然则是增加了生命的密度。在他的生命流程中,有忧有戚,有平淡有挫折,但都是“临凶若吉”,泰然自若。他喜爱饮酒,“在世无所需,唯酒与长年”(《读山海经》其五),在《挽歌诗》中他也说:“但恨在世时,饮酒不得足”。在他的生活中,无论“贵贱造之者,有酒辄设”,他每饮必醉,丢下同饮的人,叮嘱一句:“我醉欲眠,卿可去。”这一点就连肖统都说他“真率如此”(《陶渊明传》)。他饮酒是为了返回自然,求得物我两忘的境界,摒弃痛苦,寻找快乐,顺其自然,忘却忧愁。酒是他回归自然追求高密度生活的一种媒介,但他饮酒还是有着充分的理性:他可以借酒来保护自己,在《饮酒》二十首中说:“既醉之后,辄题数句自娱;纸墨遂多,辞无诠次。”就是说,如果那些话说得不对,是酒后失言,全是语无伦次的醉话。这正是他在饮酒背后为自己保留的一份恰到好处的理性,而这种理性才说明他所体现出来的真正的自然生命。

四、结语

“自然”一词在陶诗中的含义是丰富的,它不但是陶渊明“质性自然”的本性真情和可以怡心养性的清新淳朴的自然田园,而且更是一种生命旨归。在这里,道家思想的无意识无目的,无为自造;儒家思想中的智者乐山仁者乐水的自然观;与名教相对的人的自然本性和自然情感;否定形尽神不灭论的朴素的唯物主义自然观;以及代表中国文化最高精神境界的“道”,都得到了很好的体现。陶渊明博取众家之长,在其诗中凝聚成了一种使自己生命中的价值系统与信仰系统回归自然的最终归宿。陶渊明对生命意识的解读是复杂的,但复杂的解读中却蕴含着一个极为简单的内涵:那就是逐步地回归自然。同魏晋文人们对生命的体验相比,陶渊明是一个充满着无限活力与生机的主体,他重视精神完善,在人与外界的接触中不断进行心态平衡,协调成内在的人生美感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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