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卮山上读“石河”
2010-08-15撰文摄影刘育平
□撰文/赵 畅 摄影/刘育平
覆卮山,地处上虞、嵊州、余姚三市交界地带的上虞境内,主峰海拔高度达861.3米,为上虞市内的最高峰。
相传南朝大诗人谢灵运回乡后,隐居在附近的姜山下,每每晨起开门即见此山。有一天,他攀游至山顶,“饮酒赋诗毕,覆卮(酒杯)于其上,山因而得名”(旧《上虞县志》)。南宋王十朋有诗云:“四海澄清气朗时,青云顶上采灵芝。登高须记山高处,醉得崖顶覆一卮。”如此一说,这覆卮山终因大诗人谢灵运的文采而愈发显得神奇。
然而,神奇非止于此,覆卮山给人们留下的另一道神奇之光,则是12条巨石阵汇成的石冰川群呈扇形从山顶一直奔泻到山麓。远远望去,恍若群龙起舞。其中,最大的一条石冰川长近1000米,最宽处约50米。前些年,我国冰川研究专家韩同林,深入覆卮山考察,发现了大量U型谷、冰斗、冰川漂砾、冰碛砾石和冰蚀洼地等冰川形态,并结合分布在当地的众多形如石坑的冰臼后确认,覆卮山“石河”地貌系第四纪冰川时期由冰川侵蚀和堆积作用而形成的古冰川遗迹,距今约200万至300万年。
地球自诞生后,气候也一直在变迁之中。在震旦纪以前,亦即大约在6亿年以前,我们并不清楚地球上的气候。从6亿年前古生代震旦纪起一直到一万年前新生代的第四纪止,地球上的气候共经历了3次大冰川气候,其中第三次是新生代第四纪冰川期。第四纪冰川,是地球史上最近一次大冰川期。冰川的发生是极地或高山地区沿地面运动的巨大冰体。由降落在雪线以上的大量积雪,在重力和巨大压力下形成,冰川从源头处得到大量的冰补给,而这些冰融化得很慢 ,冰川本身就发育得又宽又深,往下流到高温处,冰补给少了,冰川也愈来愈小,直到冰的融化量和上游的补给量互相抵消。
覆卮山冰川遗迹的发现,或许是偶然中的必然。说偶然,是因为这遗迹早已写在山上,只是人们“身在此山中”,不识其“庐山真面目”而已。可不是?在当地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很久以前,有个神仙想在上虞覆卮山与嵊州的嶀大山之间架一座大桥,于是,就从很远的地方作法,赶来了许多石头作为建桥材料堆放在山上。一天,神仙下凡来到人间,碰到了一个媒婆,问她这座大桥能否建得起来。媒婆答曰:别人不可思议,如你想建,轻而易举。神仙闻之大惊,怎么我仙人之思,凡人也知?于是,丢下石材扬长而去。这些石材就成了被当地人称为“石浪”的“石河”了。是的,自古凡无法解释的自然现象,人们总怀着美好的愿望用神话解读猜想。说必然,是因为文明社会的进步,一些曾经被赋予神秘色彩的事物,而今正被科学还原其本来面目,就如这覆卮山上的“石河”。自然,这从偶然到必然的跨越中,我们不应该淡忘一位叫杜又常的地理爱好者。自他发现这“石河”并奔走呼吁到最终被证实,这“猜想”横亘在他的心间已经有29年。
揭开神秘的面纱,覆卮山“石河”便迎来了络绎不绝的访客,而我自是其中的一位。驱车来到位于覆卮山山麓的东澄村,但见石墙黛瓦,古樟参天,尤其是那条条鹅卵石铺就的小石径,一下就把我的情思带到了“石河”。“喏,‘石河’就在上面!”一位村民用手向不远处一指,便让我一眼看到了“石河”。大自然的伟力何等壮观!其以大山为纸,以冰川为笔,终让这条条“石河”成了地球上永恒不变的画图。
不知何故,凡有“石河”处,多为荒芜之地,恍如盘古刚完成开天辟地。它是刚健的,一身雄风、力挺万钧的样子。是的,我自以为这“石河”是突出大地肌肤的骨头,像一道道漫长的脊梁,它是物质的,同时也是精神的,它足让人产生深刻的崇拜感。北朝人说过:“缣竹易销,金石难灭,托以高山,永留不绝。”人生短暂,自使人更加倚重巨大之物。而当“石河”突兀在我面前时,我怎能不将自己之所见所想寄寓于“石河”呢?“石河”风骨坚硬,当担得起崇高的分量。
喘息于覆卮山的威仪之下,潜行于这片古老的土地和神奇的旷野,我突然感觉到自然的恢宏,时光的深邃以及个体生命的渺小和短暂。此时此刻,我欣然吟出一位诗人的诗句:“山上也有河么,从远古的荒凉里奔腾而来,被冰川召集在这里,冻结成岁月的图腾。河化为石,三百万年够否,第四纪冰川撤退进课本,作业却布置在了覆卮山的山沟。”是啊,“石河”守着一个数百万年不变的承诺,等待着每一个游人与之作亲密的互动。绕开平日多为游人行走的山径,我径自攀“石河”而上。走近“石河”,发觉“石河”之石为火山岩质,灰黑色,粗糙如树皮。这层层叠叠的石头,默然无语。当地的村民,名之曰:“石硠棚。”面对这片“石河”,无异于展读一部再现我们这个地球波惊浪诡的史诗,叩问300万年前奇特、神秘的岁月。它使人记住了英国诗人布莱克的名诗:“一颗沙里看出一个世界,一朵野花里现出一个天堂。把无限放在你手掌上,永恒在一刹那里收藏。”抚摸这些石头,当你让心和它贴近、相拥时,你才觉得仿佛沉在远古的声音又活了起来,才觉得这里曾经发生过多少惊天动地、惊心动魄的场面。这里的每一块石头,都凝结着山崩的黄昏和地裂的月华。
是啊,我想象,第四纪冰川在覆卮山的分娩是漫长的,但量变必有质变的那一天。我相信,在生就质变的那些时日里,那一浪浪的石头牙齿,新锐地撕咬着厚厚的冰川;冰面上明亮亮地浮着一层热气,经了阳光的笔墨,像一朵朵紫烟,袅袅然在那里开合聚散。久久的,钢化玻璃似的冰川,被长长而鲜鲜地撕开一道极不规则的裂口,一道、两道……像叶脉状、像树冠形、像根须样、像蛛网图、像分叉的曲径、像一面银质的镜子被击碎……那碎裂的冰川,或巨硕,或玲珑,你挤我,我推你,你包我,我裹你,满坡碰撞着,交叠着,响亮着,顺势滚滚而下。如果能用电影胶片表现,在快镜头里,那状态那声音,定如千百万铁骑从远处奔驰出来,怒吼长啸,风卷残云,前赴后继,排山倒海。那种义无反顾前行的身躯和回声悲怆而壮美,气吞山河。呱呱坠地的冰川“婴儿”,一旦化为“石河”,从此便成了一个个久卧不起的“睡美人”。虽说“石河”而今很孤单,但它并不甘寂寞。我看到三三两两迎着秋风摇曳的植物和一些爬满石头的藤蔓,由于土壤贫瘠,生长在石缝的沙石颗料中,个个显出峥嵘兀傲的品相,与“石河”是那般的协和。尽管风吹日晒,它们都那么坚韧,这就是通常所说的生命力吧。在很不适宜的环境下生长,一步不落地与季节相应,春荣秋枯,绿黄有时,于岑寂中开出一堆细碎金黄的花朵,也不失为秋日清景了。而于“石河”,终令其苍老里有了青春的气息,衰迈里多了一份顽强。
我终以为,覆卮村民是有福的,上苍赐给他们如斯宝地;我更以为,覆卮先民是勤劳而智慧的。不是吗?站在“石河”边,但见曲曲折折、层次井然的田埂起伏于山坡之上。这一片片沿山而成的梯田,既是先民们凭一身硬朗、抡起铁锄打造的生存资本,也是先民们留给后代的希望所在。这资本,这希望,这1500亩左右的梯田,自巧借了石硠棚水的灌溉。因为石硠棚水,这里大旱天不断流,庄稼年年保收。张越《卮山草舍野语》曰:“覆卮山前溪水绿,覆卮山后雨满谷。溪南溪北数椽屋,屋里有书书可读。老翁锄地种菜菔,老妪携筐采野菊。小儿开门放鸡畜,大儿刈草饲黄犊。春来桑上催布谷,秋后县中输岁粟。百年欢腾亲骨肉,一生不知荣与辱。早起夜眠贫亦足。”这山美水美人更美里,不也暗合了人与自然和谐的真谛吗?
暮色始降,金色的花粉转瞬变成了紫色的烟雾。山脉与“石河”被这凝重而浑厚的色彩削减成一个美丽而悲怆的剪影。这是一种内敛而博大的力量,它让人窒息与收缩,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瞬间与永恒,历史与现实。是的,于我则似乎站在了一种近乎历史的、宏荒的情绪里。再次与“石河”对视,再次侧耳谛听潺潺不绝的泉水声,终勾起了我无限念想,令我超越时空,想到了而今的冰川。如果说,第四纪中的间冰期,气候转暖,冰川融化,给人类带来福音的话,那么,而今冰川早已成为地球生态环境的重要链条,是滋养我们生命的生态环境。每一座冰川都与人类生活密切相关。冰川的每一点变化,都是人类生态环境的晴雨表。冰川悄然融化,那水滴该是冰川流下的“眼泪”。幽静的梦被人们惊扰,和谐的家园被人们破坏,它们伤感莫名,唯有默默落泪。是的,有环境科学家指出,随着气候变暖,冰川将消融并导致海平面升高,地球上的很多城市会因此永远消失;极端天气灾害也将频频发生,会导致粮食短缺、疾病肆虐,人类生存面临威胁,这绝非危言耸听。英国历史学家汤因比在《人类与大地母亲》中说:“人类将会杀害大地母亲,抑或使她得到拯救?如果滥用日益增长的技术力量,人类将置大地母亲于死地;如果克服了那导致自我毁灭的放肆的贪欲,人类则能够使她重返青春,而人类的贪欲正在使伟大母亲的生命之果——包括人类在内的一切生命付出代价。”制止冰川“流泪”,主动权自在人类,要求人类敬畏自然、慎思慎行。
走进覆卮山,第四纪冰川已经逝去,唯有“石河”还记忆着沧海桑田的变迁,让人们可以由此潜入结着霜华的梦境。在它的孤寂里,更是传递着构架和谐家园的讯息,并且,还能在惊鸿一瞥中,惊艳着它那傲视万年的身姿。须知道,要确切还原这第四纪冰川在覆卮山运动的所有细节,怕是很难的了,可这条条“石河”引起的好奇和追问、怀想和启迪,远比那个充满神奇和幻想的时代还具有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