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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古学目标的再思考

2010-08-15裴红善

黑龙江史志 2010年13期
关键词:古史考古学文明

裴红善

(黑龙江省穆棱市文物管理所 黑龙江 穆棱 157500)

初生的经典阶段的考古学曾经扮演过人类知识价值革命的重要源泉。在十九世纪的西方,考古学与进化论以及其他科学大发现一起,完成了对神创论世界体系的最致命的痛击,将人类的命运从上帝的巨手中解救出来;在二十世纪的中国,考古学基本上解决了信古或疑古的问题,一个民族、一种文化的来龙去脉由此获得了物质性的坚实着落。

这是考古学与公共知识水乳交融的蜜月时期。此后,东西方传统考古学的命运都无可挽回地式微了。拿中国来说,尽管更加辉煌的考古发现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通过日益迅捷的媒体走向公众,近年的牛河梁、陶寺、果园、二里头、三星堆、大洋洲等,与早年殷墟等的发现也完全可以等量齐观,但是,考古学却已丧失了触动公共知识敏感部位的那根触角。

早期考古学对公共知识和人文价值的贡献,来自于考古学与当时世界知识结构的契合,因为早期考古学的诞生,原本就是当时世界知识结构与世界观转型之要求和压迫的产物——考古学兢兢业业地回答了人从哪里来(西方)和中国从哪里来(中国)的问题,从而非常自然地加入了当时知识进步的大合唱。由史观今,当代考古学也只能坚定不移地继续自己的老路,并在学科进步与时代变迁的双重轨迹中,不断地寻找新的知识生长和契合点,从巨大的时空体系中用物质性的说服力输送对当代世界人文价值的持续关怀。考古学作为一门关于日常生活的锅碗瓢盆衣食住行以及生活方式的基本学问,作为对帝王将相和普通百姓一视同仁、远离文化霸权和话语垄断的学问,有这个义务也拥有这个能力。

问题是,这样的新的知识契合之点是否存在?回答是理所当然,否则,考古学这门与人息息相关的人文科学便丧失了继续存在的任何理由。那么它是什么?学科进步与时代变迁的交叉之点究竟在什么地方?

从考古学的发展史来说,经典考古学的最大贡献是不同地区不同文化演进过程时空框架的建立。当殷墟、二里头、龙山、仰韶、裴李岗等不同阶段的文化演变序列和谱系基本清晰以后,经典考古学在中国的历史使命便大体完结,揭示中国国家、中国文明和中华民族的三大起源问题被明确提上日程。

《中国文物报》2006年3月17日第5、7版全文刊登了《考古学科“十一五”规划调研报告》的长文,这是一篇非常重要的总结性和纲领性文章,它全面评价了“十五”期间中国考古学的成就,并对“十一五”期间考古学发展规划作了建议。

其中重点谈到了考古学学科目标的定位问题。文章认为,中国考古学的学科性质就是历史学,其目标是重建中国古史。文中说,“考古学研究的是人类已经远去的过去,而中国古代拥有比较完善的史学系统和文献体系,是世界上其他任何国家所不能比拟的,因此尽管中国现代考古学是从国外引进的,当受所研究对象的制约,只能以历史学为导向。……关于学科的定位已经更加清晰,由此也使重建古史的目标基本成为整个学科的共识。中国考古学近百年所取得的成就基本都是围绕着探索中国历史重大问题,殷墟的发现与发掘使中国上古历史系统成为信史,而此后中国考古学的主要研究方向,包括今天正在展开的中国文明起源探索等重大课题,实际上都可以视作殷墟发掘的继续。”

这段话是对中国考古学百年历史的经验总结,是非常深刻和正确的。“重建中国上古史”是中国考古学诞生之初的梦想,至今仍然是学术界孜孜以求的目标。但这里对考古学目标的讨论主要是限定在学术层面上的,并没有进一步阐述考古学研究的社会价值、功能和意义。然而学术层面扩展开去,也许就会有很多人进一步追问,“考古学研究是为了重建中国古史,那么重建中国古史又是为什么呢?”显然,人们不可能只是为了“重建中国古史”而重建中国古史,“重建中国古史”是有它的价值和意义在里面的。这就涉及到一个学科的社会功能问题。

如果要从“重建中国古史”的学术目标出发,继续探索中国考古学研究的深层次社会功能,我认为主要有以下两个方面。第一,为中华民族的合理性存在寻找依据,增强民族自信心;第二,探索文化演变的奥秘,为民族文化的复兴寻找希望。这两个方面具有历史性、现实性和前瞻性意义,代表了中国考古学对于国家和民族所具有的终极价值,是中国考古学能够为民族文化作出最大贡献之所在。

第一个方面曾经具有非常重大的现实意义,与“重建中国古史”有着内在的联系。在近百年前的清末民初的时候,繁衍数千年的中华文明第一次遇到一个完全占据压倒优势的文明——西方工业文明的逼迫和挑战,不仅国家面临着分崩离析,民族自信心也降到了一个低点。以古史辨派为代表的疑古思潮,在摧毁封建传统史学的同时,也动摇了传统民族文化的根基。知识界的这种状态实际上反映了一种普遍的社会思潮和心态,即当时弥漫在国民之中的失落和困惑。但那些撑起我们民族脊梁的精英之士们从来就没有停止过探索和奋斗,知识界中也从来不乏表现,“重建中国古史”即可以说从一个方面体现出对民族文化传统和民族自信心的找寻和维护。考古学的建立和活动与之有着密切的关系,傅斯年和李济的思想就充分体现了这一点。中国考古学近百年的实践在这方面取得了很大的成就,在重建中国古史中居功至伟,特别是殷墟的发掘。百年来风云激荡,中华民族历经了太多的苦难和波折,如何提高民族自信心和自豪感,增强凝聚力,始终是一个不可忽视的重大问题,时至今日,考古学研究在这方面的功能仍然有着重大的现实意义。

考古学社会功能的第二个方面,与第一个方面有所联系,但内涵更为深刻和广泛,已经远远超出了“重建中国古史”的范畴,并且更加需要人们具有跨文化或者说国际视野。在人类文化群体的宏观背景以及百万年时间深度的文化演变过程之下,来考察中华民族文化的前途和命运,探索中华文化的复兴和长盛之路,是考古学研究应当具有的历史使命。

长久以来,很多有关重大社会历史问题常常引起人们的苦闷和思考。例如,1.中华文明到底处于文化历史发展的哪个阶段上?我们是否能够摆脱“轮回”的宿命?2.文化间取代是不可避免的吗?文化进化方式总体上是单一的还是具有发展形态的多样性?3.农业文明和工业文明是怎样的一个关系?后来出现的文明就一定优于前面的文明吗?4.东方文明和西方文明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关系?应该如何看待和处理这种关系?5.各类文化之间到底应该保持怎样一种关系才有利于自身的平衡发展?6.一个文化,内部应该保持怎样一个机制,才能保持长久的良性发展?7.衰落的文化能够复兴吗?落后的文化能赶上先进的文化吗?或者说在赶超的过程中怎样才能更有效地摆脱自身过去的腐朽因素……诸如此类的一些根本性问题,如果没有考古学的参与,恐怕就不会得到圆满的回答,考古学研究应当而且能够为这类涉及到中华民族乃至人类文化命运的重大问题提供某些答案——在这里,考古学研究的学术目标与其功能之间就有了密切的联系,在学术规划和具体研究中就不能不考虑到这些问题。而解决好这些问题,对于实现第一个方面的功能毫无疑义具有重大的作用和意义。

学科的目标和任务是分阶段、分层次的,这里所做的只是一些最宏观和普遍层面的探讨。中国考古学的当务之急仍然是扎扎实实做好基础工作,但在总体方向上,我们时刻不应该忘记一个民族的知识阶层应该担当的历史使命,就像考古界那些伟大的先辈们所做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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