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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流浪·迷失——对《蒙多》的新解读

2010-08-15潘水萍暨南大学文学院广州510632

名作欣赏 2010年26期
关键词:克莱流浪生命

□潘水萍(暨南大学文学院, 广州 510632)

美国学者勒内·韦勒克曾强调:“一部作品的成功、生存和再度流传的变化情况,或有关一个作家的名望和声誉的变化情况,主要是一种社会现象,当然,有一部分也属于文学的‘历史现象’,因为声誉和名望是以一个作家对别的作家的实际影响,以及他所具有的扭转和改变文学传统的力量来衡量的。”显而易见,广阔的叙事背景和多元的异域文化体验无疑正是勒·克莱齐奥(Le Clézio)“现代流浪汉”的创作之源泉。他是一位生于法国尼斯且笔耕不辍的低调作家,一生游历过世界很多地方。他天性迷恋自然世界之美和异域的风土人情文化,其文艺创作灌注着一种厚重的生命存在之思。“他不是直接描绘现实生活,而是通过人与自然的沟通去表现现代人的生存状况,或者以‘外来’人的眼光去观察资本主义社会。这样,他的小说显示出半寓言式的特点。”王向远精妙而不失新锐地指出:“流浪汉小说的基本特点是,以漂泊不定的流浪者主人公,以流浪者的游历见闻谋篇布局。”(《无所依归的漂泊》)诚然,勒·克莱齐奥作品并不囿于单向度的叙事传统文学窠臼,而是以前瞻性的眼光审视当下并建构着一种隐隐然的孤独“流浪”与无尽“漂泊”的深刻涵蕴。他笔下“孤独”流浪者的“漂泊”显然灌注着一种深深的淡然寓意——对现代文明的独特反思和影射。值得强调的是,这就是小说《蒙多》深刻的根源所在。

《蒙多》①是勒·克莱齐奥的系列“流亡文学”(反法西斯文学)短篇小说。《蒙多》是以勒·克莱齐奥抛弃以往一贯猥琐、艰辛、卑微和沉闷的流浪汉主人公的姿态形象写法,以其不多见的唯美和诗意厚重的笔调创作的流浪汉小说。他通过主人公流浪孩子蒙多敏感而细腻的视听感触去捕捉那生命唯一可感的外在世界,以流浪汉蒙多的视角维度,洞察并传达出当下现代文明都市盲目使然的追求与“人”真实找寻的相悖离,从而深邃地透视出主人公那无尽的虚空与超然的内心世界。余中先强调:“从主题上看,勒·克莱齐奥善于描写那些与主流社会格格不入的人们的精神生活,比如流浪者、小偷、逃犯、偷越国境的人,还有那些心灵纯洁但行为‘怪癖’的少年人。”毋庸讳言,勒·克莱齐奥是一位自觉而善于省察与抓住人物细腻情感心理的文学创作者,他颇费心思的独特构思给人以心宁岑寂而意味深长的阅读兴味与审美快感。正是在其作品行文流畅的描绘基础上,他以独见的眼光和超然呈现的创作思维视野,赋予了作品厚实而清晰无蔽的警悟和浓烈的潜隐寓意。吴岳添曾评述道:“他的作品多以城市和旅行为题材,反映人们厌恶都市的喧哗、向往印第安人‘没有艺术’的生活的心理状态。”《蒙多》勾勒与探寻的是一个流浪、徘徊于都市和漫游在大自然世界而无家可归的少年主人翁——蒙多,在悠悠岁月中漫游的故事,通过孩童对真善美在精神意义上的艳羡而彰显其深远的现实历史意义。

勒·克莱齐奥以敏锐的生命存在触角,从另一文化侧面告诫人们重新反思、警醒那“被遗忘的大多数”及把握当下的生活。小说正是以通俗清浅的文字来承载一种“远方理想”乌托邦式的不懈找寻的虔敬之心。以一个流浪少年“在旅途中”的敞亮生命和刻意“疏远”的心理行为来窥测文明社会都市的种种境况,恰恰寄寓了作者对于现实社会对人们自由的无形“禁锢”、“驱逐”、“吞噬”的嘲讽和对温暖人生的无比珍视之情。

诚然,蒙多是一个心灵世界最为澄澈的没有家园的流浪儿,他很偶然地流落到这座靠近海边的城市,隐藏在阴暗处而“低度”地生存,始终给人一种从没间断的紧张而幽深的生存感受。世界似乎很热闹,蒙多的内心却是彻骨的孤寂,瘦削抖颤的身影窜走在大街小巷,给人一种永远栖居“在路上”的深刻印记。他总是一个人在人群中,黯然沉郁而又时时忧伤地行走,屏息静气地聆听并揣摩着风吹过身边的声音。蒙多那未被猜度的言辞举措无比透明地凸现出一种格格不入、熟悉而又陌生的“生命现场感”。他一双狭长的眼睛总是眯成闪闪发亮的细缝盯着别人的脸看,朝别人隐隐地、秘密地温和微笑。尽管蒙多一直有意无意地听凭内心的应合而在寻找着愿意收养他的人,然而往往没等那些对他表现出善意的人试图接近时,他却闪电般逃逸而去。蒙多对自身“去”与“留”、“热情”与“冷淡”的生存方式表面上看来显得相当的矛盾,但他以生命灵魂的热度与厚度深深地诠释着心灵渴求“自由存在”的深意涵蕴。蒙多在祈求被人收养而摆脱流浪的窘境,但他更珍视和向往己身的无拘无束的游荡流窜生活,给人以一种不可猜断的、强烈生命延展的“离弃感”、“悬浮感”的回应。这就是真实而敞亮的蒙多。他保持着对安逸舒适家园的美好憧憬,仿佛总是一个泰然自若、茫然而无所思人。与和人交朋友比起来,蒙多似乎更愿意亲近大海、花丛、老人、阳光等自然界的一切,让自然美景溢满并点缀心灵的沟壑。他在孤独中与大自然暗含着默契,敬慕并深深地信赖着暖暖的阳光、蓝蓝的海浪与凉意的微风。这就是蒙多的生活——提心吊胆、居无定所、尴尬踌躇,却又纯朴坚韧、安宁静谧、简单并随意。蒙多永恒的流浪与短暂的逗留,正是人们生存境况中历经苦涩、无奈、呆滞却不失温暖而幸福的人生写照。“警察和救济院的人都不喜欢小孩子像这样自由自在地生活,找到什么吃什么,走到哪儿睡到哪儿,但是蒙多很机灵,他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人来找他,他躲起来不露面。”流浪儿蒙多的疲惫身躯的影子是他留给这座城市及生活在城市里的人们的最初甚至最后的定格形象。

勒·克莱齐奥以一种晓畅细腻而又略似漫不经意的笔触把生活中不经意处的细节巧妙穿插地勾勒出来,其笔下的蒙多正是一个“流浪”和“漂泊”在现代文明都市的少年。蒙多是个天真无邪、清秀聪慧的少年,也是一个“孤独”行走且随遇而安的流浪汉形象。他必须时时刻刻地想方设法来提防那些警察发现他并把他像捡“野狗”一样丢进没有阳光的“牢笼”。为了逃离警察的“驱遣”,蒙多无奈地选择“偏僻”的藏身地方,把那小小的身躯惶惶然地“隐”在大自然的某个隐蔽的角落里。他成了一个疏离现代文明的“生活在别处”的、永远被遗弃在这个世界某个角落中“流浪”的小人物。

事实上,与其说勒·克莱齐奥的作品永远给人们一种淡淡的心灵皈依的感悟和悬置的寓意,倒不如说是勒·克莱齐奥源于当下存在状态的一种警醒式的锐见洞析。说到底,这是勒·克莱齐奥用对现代文明背后人“心灵”的永远孤独、无时不在的生存“担虑”永远是潜隐而深刻的描述。同时,也揭示了人们为了追求内心的真正自由而对现代文明无形管制的无比“厌弃”和“逃离”。更具深长意味的是,勒·克莱齐奥是一位向读者永远“敞开”甚至“分享”内心世界的文学作家。透过其玻璃般深度的文字,读者可以看到的哪怕是再小人物的羁旅流浪、再平淡不过的个性生活的边缘故事情节。这正是他作品中那流离失所的人物具有磁石般吸引力的最大因素。在现实生活中,不安定的孤独的“流浪”意味着永远是边缘人的徘徊和影子,永远以边缘人的身份游荡。他们以匆匆“过客”的身份和无法确知自身的生活状态,担惊受怕地处于“夹缝”境地中尴尬生存着。孤独“流浪”只是人们现实生活中的一种“生命现场”的生存状态。最触动人心灵深处的,正是蒙多以其纯真无辜而又忧惧的表情静观着身边种种正在被掩蔽着进行着的“诱骗”、“新生”与“逝去”,而他好像一直无动于衷,但却又似乎一直在寻找或祈望着什么。蒙多是一个远离喧嚷人群而向往原始自然世界的流浪孩子,他的生活极为纯朴简单,从他心理角度重现了他的追寻——那就是回归到自然之中,与自然世界相依相融。只有消融在自然世界之中,蒙多才能真正地静静思考他的所闻所见。

在蒙多看来,自然世界应该是更值得向往和追求的领域。他喜欢沿着山冈上的石级一级一级往下走,喜欢吮吸老墙上牵牛花大叶子挂着的清凉露珠。甚至,他一动不动地待在海滩上一边晒着暖暖的太阳而凝视着现在,一边聆听波涛打在卵石上那熟悉美妙的声音而想象着未来。“就好像只要看着他们,他们就存在,等他转过眼睛,他们就不复存在了。”蒙多就这样与自然轻巧地相注相融,流露出其对自然世界的无比眷恋和深深沉醉。蒙多在自身生存的另一个生命维度中静思:大海、天空、已经或将要遇见的人……所有显明的或潜在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在眼前)而又是那么的“虚茫”(在天边)。一切都是那么的清晰而又那么模糊地交替展现。只要“看着”的就是存在的;而只需要“转过眼”的,他们就会毫无踪影。一切关乎生者的美好时光就这样在空中悄然流失。

在充满种种命运未卜的“逃窜”、“潜藏”的生存意识中,蒙多将其生命中最温情的角落留给了自然。他那孤立于水泥墩上的游离和疏淡,永远给人一股淡漠而深沉的生存况味的思悟和断想。尽管每天的阳光都很温暖,但蒙多向这个世界展示出来哪怕看起来再沉醉、再纯净的微笑,也永远夹杂着现代人真实生存体验的丝丝危机感与无尽的焦虑。小说中那个教他识字的老人、那个讲着远方故事的钓鱼人、那条窄窄的小船、那个送信的邮递员等具有象征性意义的人物与风景,都能让人读懂蒙多精神世界所承受着的种种与年龄不相吻合的“生命之重”。“蒙多喜欢那些能够在太阳底下坐着不动,也不说话,眼睛有点迷惘的人。”因为蒙多就是这样一个“眼睛有点迷茫”、“在太阳下坐着不动”和“不说话”的人。蒙多是一个心灵极孤独的流浪儿,但他却有着“解闷”的绝招,即是给那块“水泥墩子”讲故事。蒙多常常孤独一人像石匠那样坐在海边大石头上面。蒙多甚至讲旅行、船舶、大海,还讲到那些由北极慢慢游到南极的大鲸鱼的故事给石头解闷。因为那些石头墩子一直待在那儿不能离开,一定闷得厉害。蒙多在这种精神性的对话意识中找到体验人生的深层慰乐。过去、现在、将来,人们只能寄存在被给予的暂时性的时光之中。而蒙多同样生活在他所承受的忧思时光里,生活在他那个小小的内心世界里。

勒·克莱齐奥创作思路宽广而相互渗透,隐含于其间寓意延伸得十分高远。他通过主人公蒙多与大自然“童话式”交流和人物“互化”为一体的生命诗意栖居显露的描绘,表明作者对原始大自然的深厚热爱和对“人”本真天性的深深追寻。“诗的最崇高的工作就是赋予感觉和情欲于本无感觉的事物。儿童的特点就在把无生命的事物拿到手里,戏与它们交谈,仿佛它们就是些有生命的人。”蒙多的“流浪”生活是一种主体主动性的内在纵深抉择。诚然,主动地选择“流浪”的人往往意味着对现实沉重的生活积弊无疑有着强烈而极端的厌恶感、迷惑感与醒悟感。勒·克莱齐奥似乎以精细而清新的墨迹显现出其深厚的“精神光照”般的敞开生命真实。读者可以读到一种自由地漫游在大地上、远离聒噪吵嚷而不被世事缠绕的“没有期待”的心灵恬静。正如闲暇之时,吟诵荷尔德林诗歌“人,诗意地栖居”那样的静美。

与此同时,勒·克莱齐奥在行文叙事中隐藏着内在质感再现的表达,力图剥掉任何沉沦与闷气的文字基调,以一种无比欣悦细致的“孩童”式的诗意审美笔触,真切超然地呈现了蒙多及蒙多生活着的那个美丽的自然世界和孤独流浪的背影灵魂。史忠义先生指出:“小说叙事的基本节奏建立在概述与场景相互交替的基础上。”叙事的视角思维如何调节其间的“距离”和“角度”往往是吸引读者眼球的最重要因素。勒·克莱齐奥幽然新逸和活泼抒情的诗意文笔极具鲜活的“以动写静”描述,这正是《蒙多》与其他作品叙述言语最大的不同之处。“你随着金色阳光之屋的温暖的阳光、月桂树叶的香味和泥土里散发出来的湿气走了。蜘蛛在它们的网里抖动着,这是它们醒来的时候。黑色和黄色的老蝾螈从墙缝里钻出来,张开爪子,贴附在房墙上,呆呆地望着你。大家都在望着你,因为你的眼睛闭着。在园子的另一个角落,在荆棘丛和枸骨叶冬青之间,干枯的老柏树旁,那只领唱的昆虫不倦地发出锯音般的叫声,在呼唤你,在跟你说话。可是你听不见,你已经到遥远的地方去了。”不可否认的是,自然界是那样的生生不息,没有局限,更没有边界。自然界的一切为每一个人敞开,太阳也为自然的存在者发光放热。人与自然是那样的相依相融、彼此凝视观照。哪怕人们倦怠入眠,身边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恬静相和,而人们也正是在这样的自然存在中找寻“自我”生命意识贴近真实的可能性和不断地投向“未知”彷徨的期待。

应予以更多关注的是,也许在小说《蒙多》中应当剥去时光和新锐的叙述故事的“视角”外壳,读者将会更加鲜明地发现那个作者暗塑的真实存在的“流浪”蒙多形象:一个灵性生命吁求“独自维持内在”自由需求的沉默存在者;一个在草丛中睡梦“战栗”的坚忍流浪者;一个漫游在城市与自然之间生活的精灵。值得重视的是,勒·克莱齐奥正是以蒙多听凭身心使然而孤独游荡的“无根”碎片化的形象,强烈昭显了彼与此、灵与肉、清醒的与沉睡的双重身份的思考和洞穿时光的描绘,映现时光之外的某种真实的无限存在。以蒙多种种漂浮的浪迹审视生命,恰似独到地折射出原始自然世界的可爱和对现代都市文明的深深抗拒和逃避,使读者获得一种内在震醒般的净然之悟和感受生命的原真存在维度。

维柯曾经指出:“好奇心是人生而有的特性,它是蒙昧无知的女儿和知识的母亲。当惊奇唤醒我们的心灵时,好奇心总有这样的习惯,每逢见到自然界有某种反常现象时,例如一颗彗星,一个太阳幻想,一颗正午的星光,就要追问它意味着什么。”蒙多正是这么一个对人生和自然世界充满好奇而勤问好学的“流浪”孩童,他想认识并了解这个他正在生活着、依托着的宁静世界。他常常跑到报摊买连环画请退休老人给他念书讲故事,甚至,他还请老人教他念书写字。蒙多没有什么同龄的朋友,但他比很多年老的存在者更显得童真与洞彻,他似乎更喜欢和年长的人呆在一起聊天,例如蒂香。他喜欢与她在夜晚的园子里散步进行心灵最深处的温情交流,她会告诉蒙多天空上的星星会说话——也许在互相讲着很久很久以后才会出现的事,也许它们在说应该走的路,应该去的地方,但是人们不会懂得星星那深不可测的话。其实,蒂香一想到人类“灵魂”的最终归宿和“黑夜”就害怕得连身体都抖动着哭泣。然而,蒙多却表现出惊人的沉稳和平静,他以出乎人意料的语气似一个大人般安慰着蒂香,无比有力地昭示着蒙多那尚与灵魂同在的明澈洁纯的赤诚之怀。不难看出,蒙多与蒂香的这段对话弥散、伴随着一种淡淡而清晰的温馨体验,时刻给人留下一种被遗弃的莫名惆怅的沉思感。

令人遗憾的是,蒙多最终也躲避不了那辆收容所卡车。“蒙多突然感到疲惫不堪。他很想回到海边的沙滩上去坐下,睡一觉。可是路太远,他已经筋疲力尽了……后来,车门哐的一声关上,小卡车穿过城市开走了。这就是最后一次。”就这样,蒙多最终被“拎走”了,被匆促地关进了救济院。一个“流浪”孩童真正需要的自由自在生活就这样被无情地剥夺了。颇有意味的是,小说结局的最终视点落在这里:蒙多永远地逃跑了。毋庸置疑的是,勒·克莱齐奥所倾注的探寻意图非常明显,就是以主人公蒙多“逃离”并“超越”现实生活的噬吞、使役、束缚和禁闭,借此探索并揭示人们自由生命本质生存态势的困惑茫然境况。勒·克莱齐奥的创作视点始终聚焦在蒙多存在的周围环境,其冷锐的笔触永远关注着的是“流浪”汉潜伏在心灵深处隐蔽的生活空间的另一侧面。

小说以精湛的象征性寓意文字收尾:“那个灰头发的孩子不论是明天还是以后任何时候都不会来了。……在我们这座城里,许多人等待着一个人,却又不敢说出来。”那个更为纯粹、真实的人——蒙多却永恒地“被抛”、“被甩”了,而人们冷峻而真实的生活依然静谧地进行着,或激情,或喧闹,或沉寂,或犹疑。需要指出的是,勒·克莱齐奥这篇独辟蹊径的小说其崭新的思维视角和独创性意义正在于此。他以流浪汉汉蒙多作为切入视角,剖示和体认整个文明社会中人类潜存的不确定的身份负累和漂泊无所皈依的虚空意识倾向,悄然给人一种淡云轻风般的忧怅孤独和隽永的皈依家园的精神找寻。

颇有意味的是,勒·克莱齐奥以清醒而深刻的笔锋在小说最后暗示性地交代了因蒙多的悄然离去,人们生活的一切似乎都有所变动了。包括蒙多认识的许许多多的人和物:茨冈人被警察抓走了;哥萨克人的诱骗身份被识破了;渔夫吉奥不再去钓鱼了;老达迪找不到他的鸽子而开始养猫了;那个业余画家没有把天空画出来而重新画静物了;教他识字的老人没有到恒河那边去;那条奥克西通号的小船依然系在码头,不再有人为它唱歌了。蒙多的离去意味着人们曾经的身份被揭穿,曾经置身的生活已经中断,曾经的梦想已经被遗忘,曾经的尝试已经一一放弃,人们已经被强大的内在与外在的现实文明社会力量深深地束缚而走向“迷失”。“人生即一大漫游”西方流浪母题(流浪意识、流浪人生、精神漫游及政治流亡)的文学创作传统鲜明而有力地影响至21世纪的世界文坛。

勒·克莱齐奥的代表作品有《金鱼》《战争》《乌拉尼亚》《流浪的星星》《巨人》等,解读其作品确实需要一种视角的高度和反思的力度。《蒙多》是一部叙述视角简短易读的小说,也许应以一种简洁、凝炼的方式来解读。它有力地影射了一种“诗意栖居”、幽静、谐和而又感伤重重的生命存在图景。勒·克莱齐奥用一种饱含深意的、诗意般淡然的言语和童话式的真趣对话来映现流浪孩童蒙多及蒙多所生活着的那个世界,从而揭示出不被人意识到的孤独流浪而无所皈依的独特心灵。同时,他以更高的多元视角的整体观照来折射现代文明社会里人们疲惫的灵魂和心无所傍的空茫意蕴,其渲染而平实的文字透析并赋予了蒙多“流浪”形象以深邃的边缘化主题涵义和隽永的隐含寓意。

① 由蒋国平先生翻译的勒·克莱齐奥小说《蒙多》,收录在王向远和亓华共同主编的小说集《自己的安身之处——现代流浪汉小说》中。另外,由漓江出版社1992年出版的《少年心事》小说集中也收录了这一短篇小说,是由金龙格翻译的《梦多》。本文将统一以“蒙多”一译为准。

[1][美]勒内·韦勒克等.文学理论[M].刘象愚译.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

[2]郑克鲁.法国文学史(下卷)[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3.

[3]勒·克莱齐奥.蒙多[A].蒋国平译.王向远,亓华主编.自己的安身之处——现代流浪汉小说[C].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3.

[4]余中先.法国文学大花园[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7.

[5]吴岳添.法国文学流派的变迁[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5.

[6][意]维柯.新科学(上册)[M].朱光潜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

[7]史忠义.20世纪法国小说诗学[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0.

[8]柳鸣九.从选择到反抗——法国二十世纪文学史观(五十年代——新寓言派)[M].上海:文汇出版社,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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