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生命——论葛水平的散文集《心灵的行走》
2010-08-15徐慧琴太原师范学院文学院太原030012
□徐慧琴(太原师范学院文学院, 太原 030012)
葛水平,继赵树理之后又一位喝着沁河水,长在太行山的山西作家,自2004年以来因其以独特的视角和身份连续推出一系列的中篇小说而广受关注,甚至批评家贺绍俊要将这一年称为“葛水平年”,可见其小说成就之高。有人说葛水平是属于“大器晚成”型的作家,实际上,在开始小说创作之前,作为戏剧研究院编剧的葛水平已有两部诗集《美人鱼与海》、《女儿如水》和一部散文集《心灵的行走》,也就是说,她的成功并不是偶然的,多年的诗歌和散文的创作经验,锻炼了她对于审美意象的把握以及语言的锤炼,再加上职业编剧所具备的编织故事的能力,都成为她后来一举成功的先期基础。现在,我们从葛水平的小说世界中走出来而逆行进入她的散文领域,其实可以看到一个更为本真的葛水平。在《心灵的行走》这部散文集中,我们可以发现很多后来小说中出现的场景,例如《胭脂》之于《黑雪球》、《一个听来的故事》之于《狗狗狗》、《读父》之于《甩鞭》、《内窑黄昏》之于《喊山》、《山中的孩子》之于《地气》、《说书盲人》之于《瞎子》等等,她的散文,或发思古之幽情,或记游历之感叹,或怀亲人之思念,无不内蕴着她后来小说中的一些元素,诗性的乡村语言、朴素的民风民俗以及丰厚的文化内涵等等,把这种浸透在散文中的美学意识和文化情怀揭示出来,或许会更有利于我们对葛水平文学理想的理解,也更能确认葛水平在山西文学界乃至当下文坛中所处的位置。
一、珍爱生命的理性自觉
人的生命存在是人类社会历史存在的前提,文学又是人类生命意识的表达。生命意识是个体对生命现象与生命本质的立场、态度与价值取向,它所折射的是个体的人格气质与文化濡染。从某种意义上说,对生命的探究、对人类心灵世界的窥探不能诉诸理性的认识,只能通过审美体验才能领悟生命的本质和人生的意义。葛水平从各个方面对生命所作的追寻和阐释,虽没有,也不可能穷尽生命的奥秘,但就其深度和广度而言,已足以给人意味深长的启迪和遐思。可以说她是一位极具生命意识的作家。不用说她的小说展示了众多的乡土和底层的生命存在,在《心灵的行走》中,仅以“生命”为标题的篇章就有《生命最后的舞蹈》、《流动的生命》、《石头上的生命岁月》、《脱尽生命年节的二胡》等,《流动的生命》简直就是一曲生命的咏叹调,从一幅莱昂的画《冰河·急流》而展开想象,仅“生命在水中”的咏叹在文中就出现四次。对于生命——无论是什么样的生命形式——的珍视,在葛水平身上已经从重视人的感性生命进而上升到真爱生命的理性自觉。
在《金色的尘埃》中,葛水平在反思战争给人的生命带来的伤害时鲜明地谈到:“世界上最贵重的要算人的生命,生命无价,它永远比战争贵重。假如说战争中最容易失去的不是弹药和锱铢,而是年轻的生命,那么,最容易忘记的就是这些过早离世的年轻。”战争当然是残酷的,抛开战争不说,还有多少美丽的生命绽放在时间的长河而又消失在其中。《生命最后的舞蹈》中,“二十七岁,唐朝诗人李贺的生命永恒地停止了”,李贺的一生何其短暂,但他诗歌的生命又何其悠远。政治没有能够成就李贺,文学成就了。“从古至今,官居显位而文章不朽的又有几人?……官位显赫可以磨砺人思想的锋刃,却也会限制一个文人的艺术视野。李贺英年早逝是不幸的,仕途不通却并非不幸。”所以李贺的生命是有价值的。在《趟不过那条河》中,虞姬和霸王双双诀别,霸王的生命也是短暂的,然而辉煌,“他的不幸在于他不甘屈辱的坚强人格和傲慢的品性,大幸在于生命自身终获辉煌。”霸王永远地刻在了历史的记忆之中。《云在青天水在地》中豫让的生命是另一种色彩。他以必死的结局,殉命于那个国除族灭的死人,绝无意生还,最后以灵魂的胜利而获得永生,“豫让一定是死在一种奇妙的感觉中。那一刻他忘记了生命的喧嚣和紧张,内心温暖而充实,如一条鱼在一条河中”,然而作者还是忍不住为其叹息:“死是生命的结局,难道生命再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吗?比如爱情,比如桃花,比如叫你品味再三的雪。”只因那是豫让的生命,理解了豫让的死也就是理解了豫让的生命。然而,能够铭刻在历史记忆中的生命毕竟是有限的,生命是多元化的,更多平凡的生命形式也最终获得了生命的超越性自由。在《一部被黄沙淹去的史籍》中,那苍凉的汉墓之下掩埋着多少曾经鲜活的生命,如今“生命终于变成了这样的结局——平静。一切隐埋在厚土之下亘古之寂情,在无法被言说的时空中平静……我们脚踏的每一寸土地都曾经有鲜血染红,他们的生命渺小到被泥土腐蚀得不留痕迹”。还有在《石头上的生命岁月》中那些用石头和自己的生命铸造了伟大的云冈石窟的石头匠人们,“石窟雕成时,骨瘦如柴的幸存者们,在昙曜的带领下,匍匐在武烈河北岸,膜拜被他们的手塑造出来的佛。夏日天气无与伦比的光亮,仿佛是直抵石头匠人生命底层那一缕智慧之光,在获得宗教般的灵魂深处的妥帖和宁静后,一任泪流满面”,石头匠人们默默地消逝了,而用石头铸造的石窟却永远地留下来了,“骨头变硬了,神情庄严了,血流奔涌着。灵,注入到石头的生命中去了”。石窟如此,木塔亦如此,《大美难言》中,作者登上雄奇伟岸的应县木塔,感悟着木塔的命运,“我在欣赏木塔的斗拱时,我其实在怀念木头。我想到一些自然的细微情景。繁枝叶茂都去了,同样是生命,树以静以不言而永,而寿。在被人类伐倒的同时,它以另一种存在换得特殊价值”;在《驴》中,丧子的婶婶将自己的乳汁赠与刚出生的小驴驹,驴的生命得以继续繁衍,在这里,人和动物的生命同等地融为了一体,“生命的等级超越了,那苍苍深山中血脉里流淌着的是一种什么样的伦理道德——款款情深啊,很亲切,很亲切”;即使是一片云,葛水平也可以在其中看到生命的运动,在《白云生处》中,“云与人一样,同是一段生命的过程。坐看云低,仿若洞见一段生命的无为和无知。云的家园是山、是江河湖泊、是草丛树林,宁静的自然对于人类,不也意味着一种永恒的家园么?”生命是什么,生命如何超越悲剧性而抵达自由的彼岸,葛水平用她色彩纷呈的文字诠释了形形色色的个体生命,使每一个出现的生命都获得了独特的艺术价值。
二、对女性生命的关注和抚慰
作为一个女性作家,葛水平自然对女性的生命投入了很多的关注和抚慰。在她的小说中有着一个系列的女性形象,王引兰、倪六英、上官芳、李苗、翠花、秋、红霞、寻红……在散文中,也有另一个系列的女性生命被观照,在一次创作谈中,葛水平说:“写女人,不仅因为我是女人,更因为社会中劳苦功高的女人注定不能与男人平起平坐。女人的美丽是女人的悲哀与绝望,无论他们是如何从男权社会中走向现实和流于平庸的,她们中一部分是如何向社会抗争的,她们最后总是淹没在历史中,留下惨淡的影子。时间不言不语无声无息地流逝了,而她们曾经的抗争必将给暗淡的岁月留下一双黑色的眼睛。”由此我们可以看出葛水平对女性生命的关注是倾注了自己的悲悯情怀,表现在创作中也就带上了女性特有的博爱和善良的品性。在《荷花式的超尘》中,作者追思南齐名妓苏小小,为她的痴情而逝感叹万分,“小小在这个深秋空空荡荡的世界里拖着自己的影子,孤独地等待爱人的归来。仿佛有巨大的声音从她的生命深处传来。……十九岁,自由生命对生命自由的渴望,生性自由但生而不自由的苏小,一代才女玉殒香消,魂兮渺然……生命的终极需要,终成一个死结。真美无敌,你留下的是令文人咀嚼不尽的永恒。”在《宛转蛾眉马前死》中,杨玉环的生命被剥蚀到只剩下了她和唐玄宗的爱情,“杨玉环是爱情岁月中一抹霞色的彩云……爱情对于杨玉环来说,就是放浪形骸的奢侈与生命消耗相抵触的快意”。一个是“卑微”的妓女,一个是“尊贵”的王妃,但作为女性,她们被赋予的只是不同色彩的爱情和相同生命的消逝。而在《流逝》中,作者把赞扬的笔调热情地送给另外一些女性,她们是刘和珍,张挹兰,郭隆真,杨开慧等等,在她们的生命中“人生一切美好省略了,只剩下飞瀑般生命不渝的追求……为了推动爱国和民族的振兴,为了图正兴、图国强,她们的死为了换得后来的生”。这些女性都保持着传统女性的美好情怀,象征着生命的力量,她们用内心的坚持与坚守,在复杂的矛盾冲突中寻找到了各自的精神家园。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女性都值得尊重,葛水平并不是一个性别中心主义者,在《热闹中的荒谬》中,赛金花打马亮相,然而“国民的集体失眠导致了赛金花的放纵。可以说赛金花对个体生命的轻视,有着特定历史和文化的深厚背景,但那种把个体生命变得如此轻贱卑微的女人,必定是一个丧失了廉耻的人”;可以看到,在对赛金花这样的女性的观照中,葛水平再次融入了对历史和民族的反思,“一个山河将崩,九州幅裂的国家,被一个妓女撑着,还颇自慰,这悲哀该如何言说呢!”正如在《我走过时间我走过山河》中葛水平所言:“我想生命的价值仅仅在于,他是否向真、向善、向美,即使目的地并未走到,但他是朝向这个目的行走,他行走的认真,他摒弃了种种诱惑,走的执著,有眼光有慧根的人们啊,我相信生命中的任何一种行走都会是一笔写不完的精神财富。”葛水平就这样与众多的生命一起行走着,有的走向堕落,有的走向辉煌,而葛水平也沿着自己的目标和方向认真地走出了自己的灿烂。
葛水平从事文学创作的年头并不算长,从2004年开始发表小说至今,可以说已经取得了相当的文学成就,而这些成就跟她最初的文学经历是难以分开的。她的散文语言优美但不华丽,文字中处处可以看到她情绪的纯真,心灵的挚美和丰厚的思想,有的篇章可以作为一个小的短篇小说来读,如《趟不过那条河》。写作中还多有诗词、典籍和历史故事的融入穿插,这应该跟她的戏曲编剧身份有密切的关系,也许正因为如此她才转而写小说。不管是小说也好,散文也罢,我们都希望她在今后的创作道路上既能够秉承自己原有的艺术品性,又能够努力拓展更宽广的生长空间,对此,我们理应满怀希望的期待,因为她还年轻,她的文学事业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