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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去的童话:方夫《最后的麦子》

2010-08-15北海职业学院广西北海536100

名作欣赏 2010年21期
关键词:麦子火焰乡土

□文 青(北海职业学院, 广西 北海 536100)

当一个人想把自己的作品结集出版的时候,他便是有了把它们当作一种纪念的想法。书摆在自己面前,打量着它,便是打量自己的一段过去。

读方夫先生的诗集《最后的麦子》(下称《麦子》)时,我产生了上述想法。《麦子》一共四章:一、逝去的村庄;二、写生的练习;三、纸上的怀念;四、旧体诗。这四章有一个共同的时间指向:过去。

过去的村庄、过去的“我”、过去的爱情、过去的河山,过去的一切的一切,在文字里,作者给了他们一个个小小的天地。

一、逝去的村庄

“村庄”是我们生于上世纪70年代的很多人的童年寓所,它留给我们的东西太多太多了。童年所做的事,童年的思想情感,为人生埋下了无数伏笔与线索,在今后的一生中都会有所回应。

上世纪90年代,新乡土诗出现了大量与“村庄”有关的“家园”、“土地”、“麦子”、“水稻”、“玉米”、“粮食”、“太阳”等乡土意象,体现出“以家园乡土文化为诗歌的精神源泉”的重要特点。当年,方夫读华中师范大学,在武汉高校就以倡导“新乡土诗”而闻名。他在《麦子》的附录《我的艺术自释》一文中说:“十五年乡村生活给予我的东西将是一辈子的粮食和酒。这种给予不可以背弃,它连接道路、太阳和良心。”这句话是解读方诗的钥匙,它使我们理解了“村庄”在他的思想版图中的重要性,是“新乡土诗”的血液在方诗中的搏动。

方夫的世界存在着两个“村庄”:客观世界的村庄、主观世界的村庄。前者是现在进行时的实体存在,不必多加阐释。方夫与后者的关系,才应是我们目光聚焦的地方。

他与村庄具有血缘关系。我们分析一下他是怎么描摹《血缘》的:“在我的夜晚分布着许多村庄。”言下之意,村庄分布在“我”的精神的夜空。想象中的村庄是什么样的呢?“炊烟四起/暮色里乡女劳作不息”,这是童年记忆里的村庄,也是村庄留下的永远的印象。“我”常常这样,在都市的晚上,一次次怀念、想象家乡,灵魂一次次返乡,“看见我的双腿?至今/还插在家乡苍茫的水田/如同植物的根须”。《血缘》写得很感性、细腻,细节清晰、鲜活、生动。

来自村庄的我,走进了都市,陷入了都市。《最后的麦子》一诗是都市的“我”对乡村的“我”的一种观照与感知。因为两者之间具有血缘关系,所以是互相理解的。

扑面而来。尘土中的麦子

以怎样的力量击痛泪水

倾诉,漂泊而又掩埋

我开花的家园

早已远离的繁华

在家乡,我曾见过一望无垠的麦子

在冬季出生,在夏天结实

我曾见过民间麦子感人的舞蹈

把一代代大地的劳动滋养

今天,这是最后的一粒麦子

一粒风尘满面的麦子

在异乡的城市,与我遭遇

默默怀念亲爱的故土

我该怎样把你捧起,谛听

抵达沉埋的沧桑与荒歉

就这么小小的一粒

涉过河水,秋天

将火焰点亮

就这么小小一粒风范的粮食

包围并击倒我一生的贫困

啊,让我端详,好好端详

这最后一粒踞守眼帘的麦子

疼痛的叫喊

用怎样的光芒把大地拯救 呼唤

——《最后的麦子》

笔者给与麦子有直接关联的修饰语打了下划线,以便读者能直观地看到作者是怎样多侧面多角度地揭示它的特性的。这最后一粒小小的来自民间的一望无垠的麦地的风尘满面的麦子,它的力量不容忽视。它能“击痛泪水”,让“我”痛悼“开花的家园/早已远离繁华”。今天,在异乡的城市,“我”想起自己的家乡,麦子不期而至,像另一个自己。在都市生活多年的“我”该怎样面对它,与它一起“抵达沉埋的沧桑与荒歉”?这个问题不是方夫个人的问题,而是我们这个时代所有人面临的问题:在现世欲望的尖叫声中,怎样才能保持“麦子本色”?对有根感的人如方夫者,“这么小小一粒风范的粮食”,总是不肯走出心灵的视野,“踞守眼帘”,挥之不去。它在疼痛,“疼痛的叫喊/用怎样的光芒把大地拯救呼唤”。麦子的光芒是那么微弱,而大地已沉睡,沉睡在人间粗俗的狂欢下。这一粒行走到都市寻找宿主的麦子,见证了人类变异、失去精神家园的悲剧。抒情主人公“我”,是麦子的变体。作为一个有良知、有担当的人,在麦子与都市之间,力图保持“麦子本色”,却又不可避免地被都市侵蚀同化,其挣扎、疼痛的程度可想而知。

“麦子”从“麦地”长出,从“麦地”开始,“奔走”“流浪”到四方,与很多诗人的流浪情结相似,因此他们便具有了“麦子情结”。“麦地”是“麦子”的家园,便也是这些诗人们的精神着陆点。

“麦地”的旁边是什么?是村落。遥望方夫现实而又诗意的村落,里面有山村教师、拉煤的人、衰老的乡民等这些接近底层或已处底层的人。

“灵魂赤裸/在流行歌谣的背后流浪/生活用微小的希望将他们哺育/让他们在一户户的温暖之外/拉煤为生。”读《拉煤的人》到此处,心里感觉沉甸甸的,一股酸楚的味道涌上来,“温暖”一词格外扎眼:一户户人家的温暖,本来是拉煤人带来的,而带给别人温暖的人,却总要呆在寒冷中。他们是现世的卖炭翁,“习惯用卑微的体态/同城市交谈”,“一年四季渴望主顾/却不言不语,以目光深藏内心”,这是怎样的一种卑微、静默的生存方式!令人心生震颤。

《麦子》就这样,在赋予村庄具象的同时,也赋予了它血性和气脉。而往日那个牧歌式的“村庄”,已经随着工业化的进程慢慢消失了。质朴没有了,“平实的劳动”没有了,只有浮躁和喧嚣,以及“秋水茫然无边”。当茫茫思绪与茫茫秋水互掀涟漪的时候,作者心中也许还有隐隐的担忧:这现在还算清澈的秋水,什么时候也会被污染蚕食殆尽?

二、自我的困境

你是你吗?是,也不是。这就是我们的困境。罗洛·梅在其著作《人寻找自己》中认为,造成“我们的困境”的“混乱的根源”之一是“自我感的丧失”,他说:“他(尼采)指出个人正被淹没在群氓之中,我们是在依靠一种‘奴隶道德’生活。马克思也肯定了这一点,他声称现代人正被‘非人化’,而卡夫卡则在他令人骇异的故事中显示:人可以怎样毫不夸张地丢失掉他们的自我。”

这样的论断,乍一看,仿佛有点骇人听闻,然而,它却道出了事实:在现代工业文明下,我们正在由“我”走向陌生的“他(她)”,尽管不是心甘情愿的。

我们“在路上”,一边走,一边忙着做这样的工作:把原来的自己一点一点地丢掉。

有丢失就会有困惑,有挣扎,有疼痛,因为丢失不是初衷。审视自己,抒写自我困境,是方诗另一突出主题。《一个人在远处盯着我》、《我被抛入这个世界》、《狼的影子》等,是比较明显的打量自我之诗。

方诗里的“我”有两个:现实我,假想我。前者是被审视的对象,后者是审视者。“现实我”的内心有着隐秘而深重的疼痛,倔强孤独,有过浅薄、尴尬、屈辱,有过遍体鳞伤的挣扎,有过成功与失败,一切都逃不出“假想我”的视线。他盯着“现实我”,“像一个讨债的人”。“现实我”欠他什么呢?想必是一些喂养他的精神食粮吧。他胃口很大渴求很多,“现实我”没有持之以恒地给足他所需要的纯洁、高尚与笃志不移的追求。而作为一个不甘堕落,心怀抱负,却“被抛入这个世界”,陷在现世泥潭里的人,除了“我”看“我”,“我哭我”,“我笑我”,还能做什么?这不是方夫一个人在自我世界里的际遇,而是所有人之为“人”的共同悲剧。米沃什在《阿德里安·齐林斯基之歌》中写道:“请理解,一个人必须独自在人间创造/一个新的天堂与地狱,是多么难哪。”请理解,这就是人性的困境。

不仅审视自我,而且观照关爱他人他物,这是方诗最可贵之处。在《与一只鸟对视》里,这只鸟是“诗歌与火焰的鸟”。《他们的画师》一诗,作者干脆把每个人都“咔嚓”一声摄入了还没半个巴掌那么大的诗行里:

他们的画师

在大地上作画

每一个人都是观众

每一个人都不由自主地

走进一幅图画

沿着线条和颜色奔走

直到黄昏,照照镜子——

呵!这个陌生人!

——《他们的画师》

这首诗非常有概括力,并能震撼人心。“他们的画师”,在这里也许是“造化”、“上帝”,属于“他们”,不属于自己。每个人在主观上都可以把自己当观众,当局外人,但每个人都身不由己地经营着自己的生活,演绎着自己的人生,被“线条”勾画被“颜色”改写。在某天黄昏,灿烂的阳光将尽,当走到人生暮年,生命力孱弱的时候,观照一下自己,发现自己已面目全非,与最初的自己相去甚远,忍不住感叹:“呵!这个陌生人!”一种不易察觉的感伤情绪深藏在诗的文字根处,感伤到最后,来一个反讽——含泪地嘲笑自己。这泪应该叫“老泪”了,经历了这么多风雨,头发老去,皮肤老去,泪怎能不老?这一刻对镜自照后,也许有人泪满盈眶,同时又流往心底。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我们每个人都被方夫这个“画师”画进去了。

如果没有深刻的思想、博大的胸襟、包容的目光,就没有这种把“私我”衍写成“大我”的笔力,而只会对着“私我”的那点“私”顾影自怜,呻吟作态。当今文坛,就有人以“个人化写作”为名,专写自己的私密、私心、私处。

目光再放回方夫的诗,笔者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把方夫几首诗的题目串起来,其心灵划过的轨迹若隐若现:“我被抛入这个世界”——“一个人在远处盯着我”——“我”看见“黑隼”、“狼的影子”——“一错再错”。

“一错再错”——偏离了原来设想的理想的自我。也许人生就是一个一错再错的过程,这世上的对错已难以界定,仿佛只有生存方式的迥异。

三、童话,火焰,流泪,写诗

你有过美丽纯洁的遐想吗?有。

你有过在时间中燃烧的情愫吗?有。

你有过流着泪写诗的时候吗?不一定。

方夫三者兼而有之。因此,你能感知,在他的诗遐想的翅膀下,疼痛在翕动,翕动得那么栩栩如生,真实可触。

因为疼痛,“童话”才更美丽;因为疼痛,“火焰”才更绚烂。阅读《麦子》第一遍时,我常冷不丁地撞上“童话”一词;阅读第二遍时,“童话”暂时静默在一边,引起我注意的是一束束“火焰”。“纸上的怀念”一章,共收入24首诗,据不完全统计,“童话”出现9次,“火焰”出现6次。其他各章也时有“童话”诞生和“火焰”燃烧。

“童话”在诗人的精神世界里呈现出了多姿多彩的风貌:“欲望,坐满整条大街/你是最后的童话”(《陶醉的红颜》);“我再也无力固守一个童话”(《多年以后》);“是谁指使我穿过童话长长的街市/在荒凉的日子点起炊烟”(《昔日的情人》)……由此可见,“童话”在作者笔下,是美好纯洁的象征。

而火焰,是内心的火焰、时间的火焰,它们燃烧起来,叫“激情”。“我又要背起行囊/去赶火焰的路程”(《纸上的怀念》);“我看见一些问路的蝴蝶/围绕内心的火焰/委婉地歌唱,而后/啼哭着离去”(《飘逝的金子》);“你信步走着,今夜/谁看见时间的火焰”(《月光中的花园》)。

在《麦子》中出现较多的还有“追问”、“泪”等词。缀连集子里的诗篇,你会感觉到字里行间真情在涌动,激情在燃烧,也许你还会梳理出作者走过的心路:童话——火焰——追问——“流泪,写诗,怀念飘逝的日子”。(《纸上的怀念》)

“流泪,写诗”,情之所致,诗之所成,感人心怀。

《麦子》抒写记忆中的村庄,自我的困境,“内心的火焰和泪水”;抒写现实与理想的心理落差;抒写“疼痛和梦想”。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可以笼统地称为“童话”。《麦子》中,“童话”在逝去。这些逝去的童话,遗失在岁月深处,却时不时在作者不经意时拜访他,偷袭他。

我相信,一个人不管有什么样的人生经历,他的生命底色是永远不会改变的。生命的底色是童年铺就,少年成长历程中不断加深的颜色,是生命的本质。童话虽然逝去,衍生童话的土壤虽然改变了不少商情,但作者善良、悲悯等本质始终没有变,也不会变。

有人说,“新乡土诗”诗人对“乡土”的回归,实质上是身陷“现代化”浪潮中的清醒者,对理想中的“精神原乡”的一种回望,以此作为精神现实的凭藉或叫做价值坐标,在不断的审度中实现对现实困境的超越。笔者认同这样的观点。

希望方夫不断超越困境,超越自我,在诗艺上,超越“过去总结集”《最后的麦子》!

[1]方夫.最后的麦子.北京:大众文艺出版社,2008.

[2]何珊.方夫:最后一粒风尘满面的麦子.广西:当代生活报,2008-10-29.

[3]廖望光.诗人唐诗与新乡土诗.2006-10-1无忧无虑中学语文网http://www.5156edu.com/open6645.html.

[4]现实的写真灵魂的悲情——序罗松明诗集《飞翔的田埂》.2007-03-19中华文化文化信息网.文艺批评http://flydragon.ccnt.com.cn/bencandy.php?id=24293.

[5][美]罗洛·梅.人寻找自己(第38页).贵州人民出版社.1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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