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真和尚与阿倍仲麻吕
2010-08-13屈庆璋
文/屈庆璋
走进位于日本奈良的唐招提寺,就会被这里的宏大气势和浓厚的佛教氛围所吸引。这是一座具有中国盛唐建筑风格的建筑物,始建于天平宝字三年(公元759年),大约于公元770年竣工。寺内,松柏苍翠,庭院幽静,殿宇重重。寺院大门上红色横额“唐招提寺”是日本孝谦女皇仿王羲之、王献之的字体所书。“唐”指中国的唐朝,“招提”译自梵语caturdesa, 意即“四面八方”,“招提寺”在古印度和西域,表示用于接待留宿八方来访僧尼的寺院。这座地位特殊的著名古寺院,正是由中国唐代高僧鉴真和尚所兴建的。现已被确定为日本国宝的唐招提寺,是日本佛教律宗的总寺院,寺内供奉的鉴真干漆夹红坐像,表现鉴真于公元763年圆寂时的姿态,也是日本国宝。
唐朝是中国历史上的繁荣盛世,也是中日友好交往盛况空前的时期。这期间,日本向唐朝派出十几批“遣唐使”,极盛时期有五六百人分乘数艘海船大规模来华。遣唐使的派遣次数多、规模大、时间久、内容丰富,是中日文化交流史上的盛举。其间,也有一些中国的高僧和名师名匠前往日本传经送宝。唐朝时的中日交流,在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等各个方面对日本产生了巨大的影响。直至今日,在日本社会文化生活中仍随处可见唐文化留下的烙印。在那些交流往来的过程中留下了许许多多感人的故事。
在中日关系还没有实现正常化的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日本著名作家井上靖先生发表了著名的《天平之甍》。这部以古代中日文化交流史实为题材的历史小说,在两国邦交正常化后被拍成了电影在日本全国热映,掀起了一阵中国热潮。《天平之甍》讲述日本圣武天皇天平年间(中国唐玄宗开元天宝时)发生的故事。当时日本虽佛法兴隆,但佛界里也混进了一些不学无术者,从而使得佛俗混乱。日本佛界迫切希望请一位大唐高僧来日授戒,以求整肃佛学、安定社会。天平四年(公元732年),圣武天皇向唐朝派遣庞大的遣唐使团,使团中有四名年方二十的小留学僧。他们除了在大唐学习佛法外,兼而负有迎请中国高僧到日本之责。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四名日本留学僧在唐的经历大相径庭:玄朗,四人中志气最高、乡愁最重,却娶了唐女为妻并育有一子一女,本曾想携妻儿回故国,但最终还是定居扬州,做了大唐的寻常百姓而终老;戒融,半途放弃了唐朝优厚的衣食俸禄,做了个流落街头讲道说法的“行脚僧”;荣叡,诚实善良,虽幸运地陪同在大唐请到的高僧鉴真和尚东渡,但终在第五次渡海失败后病逝于途中;普照,四人中最老实安分,尽管在聪颖程度和抱负志向方面都不如其它三人,但却成为四人中唯一跟随鉴真回到日本的留学僧。《天平之甍》讲述了当时中日交流的艰难曲折,更描述了唐朝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天平之甍》不仅以深邃的内容和跌宕的情节吸引了日本大众,更再次激发了广大日本人对中国文化的敬慕之情。电影《天平之甍》在中日关系恢复邦交后不久隆重出现,使得经历了较长敌对时期的日本人开始重温中日文化源远交流的历史,多数人希冀着重圆两国友好之镜。
其实《天平之甍》中那四位留学僧所请的大唐高僧,就是中日两国人民应该永远记忆并尊敬的鉴真和尚。鉴真俗姓淳于,扬州江阳县(今江苏扬州市)人,生于688年,卒于763年。14岁出家扬州大云寺,20岁时游历于长安、洛阳等地,专攻佛教律学。26岁返回扬州,55岁当了大明寺住持,传戒讲律,兴寺建塔,塑造佛像,成为一位博学多才的佛学大师。越洋东渡传经送道,在当时是十分崇高的事业,而淼淼沧海,渡海难如登天,多数人没有勇气东渡。尽管鉴真和尚其时已55岁,但仍答应东渡。鉴真以百折不回的精神投入东渡事业,前后历时十一年,历经六次才成功抵日。其中第五次失败后,曾漂流到海南岛,双目因屡遭盐性海风吹损而失明。
说到中国的鉴真和尚,不得不提到另一位历史人物,就是日本人阿倍仲麻吕。阿倍仲麻吕比鉴真小十岁,公元 698年出生于日本奈良附近的一个中等贵族家庭。717年(灵龟二年)8月,年仅十九岁的阿倍仲麻吕光荣入选第九次遣唐使团。来唐后,阿倍仲麻吕又荣幸地入了国子监太学。由于他天资聪敏、勤奋好学、成绩优异,结业后参加科举即荣获进士称号。阿倍的出众才能得到玄宗皇帝的赏识,科举后不久就被挽留在唐朝做官。731年(唐开元十九年),阿倍仲麻吕受到朝廷的破格提拔,晋升为门下省左补阙(从七品上),掌供俸、讽谏等事务,有了经常和皇帝直接接触的机会。玄宗皇帝赐给他一个中国姓名“朝(晁)衡”,而他则把原名仲麻吕改为字仲满。在中国历史文献《旧唐书·日本传》中记载道:“其偏使朝臣仲满,慕中国之风,因留不去,改姓名为朝衡,……衡留京师五十年,好书籍,放归乡,逗留不去。”阿倍仲麻吕此后在唐朝先后任仪王友(从五品下)、卫尉少卿(卫尉卿之副,从四品上)、“秘书监”兼“卫尉卿”(从三品)。秘书监是秘书省的长官,大臣级,职掌国家经籍图书之事,相当于现在的国立图书馆馆长;卫尉卿是卫尉寺的长官,职掌国家器械文物,总管武库、武器。这期间阿倍仲麻吕因职务之便,有机会广泛接触长安各界学者名流。阿倍由此结识了李白、王维等唐代著名诗人,互相赠答诗文,并多有来往,交情颇为深厚。
753年(天宝十二年),在唐度过了三十七年的异国生涯且已年届56岁阿倍仲麻吕见到曾同时入唐的好友吉备真备,两人久别重逢不胜感慨。此次谈话激发起阿倍无限的乡情,于是他向朝廷提出归国申请。唐玄宗见阿倍仲麻吕赤诚仕唐三十多年,虽有所不舍,却十分理解其念乡之情,便特命他为“送使”,即以皇帝特派大使的资格伴送日本第十二次遣唐使团回国。任命一个外国人为中国皇帝的使臣,说明了唐玄宗对他是何等的信任和器重。在即将离开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大唐之际,阿倍仲麻吕深情地以晁衡之名写下了著名的诗篇《衔命还国作》:
衔命将辞国,非才忝侍臣。天中恋明主,海外忆慈亲。伏奏违金阙,騑骖去玉津。蓬莱乡路远,若木故园林。西望怀恩日,东归感义辰。平生一宝剑,留赠结交人。
著名诗人王维也怀着惜别之情赋诗(《送秘书晁监还日本并序》)相送:
积水不可极,安知沧海东。
九州何处远,万里若乘空。
向国唯看日,归帆但信风。
鳌身映天黑,鱼眼射波红。
乡树扶桑外,主人孤岛中。
别离方异域,音信若为通。
753年6月,阿倍仲麻吕随遣唐大使藤原清河等一行辞别长安,南下扬州。在扬州,阿倍见到了鉴真大师,准备汇合后同行渡海。10月19日,阿倍仲麻吕和鉴真大师等人与庞大的队伍一起分乘四艘船浩浩荡荡地起航。船队辗转苏州后,直奔大海,开始艰难的航程。这次,对鉴真大师而言已是第六次东渡了。在海上,船队再次遇到了风暴的袭击,四艘船里的三艘最终战胜了狂风巨浪,成功渡海。鉴真大使历时十一年的东渡努力,终于遂愿。
不幸的是,那条与其他三船失去联系的船上,所载的正是阿倍仲麻吕和藤原清河大使等人。在一阵风暴之后,船被吹到了越南的皮州海岸,船上一百七十多人登陆后又遇横祸,绝大多数惨遭当地土人杀害。阿倍仲麻吕等人在海上遇难的消息传来,长安朝野无不为之悲窃和惋惜。阿仲麻吕的好友、大诗人李白听了这个噩耗更是悲痛万分,挥泪写下了《哭晁卿衡》的著名诗篇:
日本晁卿辞帝都,
征帆一片绕蓬壶。
明月不归沉碧海,
白云愁色满苍梧。
诗中感情充沛,情意深厚,成为中日友谊史上传诵千年的名作。
其实阿倍仲麻吕并没有死,他和藤原大使等十余人活了下来,历经艰险,辗转跋涉,终于在两年后的公元755年(唐天宝十四年)6月再度回到了长安。此后,阿倍仲麻吕在唐又生活了十五年,再未回到故国,于公元770年(唐大历五年)在长安与世长辞,终年七十三岁。仲麻吕入唐五十四年,历侍玄宗、肃宗、代宗三朝,功高德满。为了表彰他的功绩,唐代宗追赠其为潞州大都督(从二品),这恐怕是历史上在中国任职最高的外国人了。1979年,为纪念阿倍仲麻吕留唐1200周年,中国在陕西省西安市的兴庆宫苑(兴庆公园)里建造了“阿倍仲麻吕纪念碑”和“阿倍仲麻吕纪念堂”。
话说鉴真大师,在公元753年的那次与阿倍等人一起东渡遭遇暴风袭击后,最终成功在日本九州岛登陆。历经六次渡海的鉴真抵日时早已双目失明,且已年届66岁高龄。次年二月,鉴真一行来到首都平城京(奈良),受到举国上下的盛大欢迎。鉴真在日本生活了10年,76岁病逝。他除了将中国的佛教、医药学、文学、书法、印刷、建筑和雕塑等中华文化广泛地传给日本人外,还在奈良建造讲授佛典与授僧戒律的寺殿,这就是文首提到的日本国宝——唐招提寺。
一千多年以后的1973年,在鉴真的故乡扬州的大明寺内建造了鉴真纪念堂,以纪念鉴真在中日友好史上的历史功绩,缅怀他为两国友好、弘扬文明文化而做出的杰出贡献。纪念堂参照日本唐招提寺“金堂”的风格设计,由正殿、碑亭和回廊组成,线条刚劲,结构工整,雄浑朴实。纪念堂前的碑亭内横卧着一方汉白玉巨碑,上镌郭沫若亲书的“唐鉴真大和尚纪念碑”九个大字。碑上还阴刻着赵朴初先生撰写纪念鉴真圆寂1200周年的长篇碑文。院内种植着樱花、松树,绿草如茵,整幢建筑显得简朴古雅,庄严肃穆。纪念堂内还有有关鉴真东渡事迹的介绍及史料陈列。1980年春天,日本唐招提寺里的那座干漆夹红鉴真大师坐像,在日本众多高僧名仕的陪同下回到中国巡展,在中日两国民众中引起很大的轰动。当鉴真坐像来到大师的故里扬州的大明寺里接受公众参拜时,人们无不为一千多年前这位大师的无限功德而敬仰感慨。
鉴真和尚和阿倍仲麻吕,一个为赴日本传送文化而历经千难万苦,一个远离故国把一生都奉献给了中国。他们感人肺腑的事迹,既是古代中日友好交往史的缩影,也是两国人民世代友好的宝贵财富。“以史为鉴、面向未来”,在中日关系面临着诸多课题与挑战的今天,我们不仅要以惨痛的战争历史为鉴,又要以友好的交流历史为鉴,只有这样,才能真正面向未来,创造和平与和谐的中日关系,为世界的和平与发展做出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