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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格元素与描写类型:叙事文塑造人物的方法

2010-07-13刘海涛

语文世界(教师版) 2009年11期
关键词:叙事文金岳霖性格

刘海涛

中学作文教学中有一个难点:怎样教学生在叙事类作品的写作中创造一个鲜活的、感人的人物。特别是,怎样能在短小篇幅和有限材料中勾勒出一个让人印象深刻的人物个性特征。中学作文教程已有一些基本的诸如白描、写意、对比、重复等写人方法的教学内容,但一个语文老师为了能有效地完成作文教学任务,还应该懂一点具有更高学理和更广范围的叙事文人物塑造理论。

短的叙事类作品(如写人散文、微型小说、叙事诗歌等)的写人方法有一个性格描写的“单纯性原则”,即,在短小的篇幅里只刻画一个主要人物,只描写这一个人物的一个性格侧面,只突出这一个性格侧面中的一个性格元素;但这种单纯又不等于单薄,微型叙事文必须在单纯中追求丰富,实现圆满。我们可以通过下面两个经典案例的讨论来总结这个人物描写单纯性原则和方法。

在现实生活中,每个人都会形成自己的性格系统,每个性格系统都由若干个性格侧面构成,每个性格侧面也都由若干个性格元素来体现。在微型叙事文的篇幅里,它没有那么多的艺术空间和艺术时间来刻画一个人物性格侧面里多个性格元素,更难以塑造一个人物的多个侧面的复杂的性格系统。因此,我们所说的微型叙事文写人的单纯性原则必须集中落实到描写一个性格元素上来。然而,微型叙事文只写一个性格元素就能创造出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吗?

我们来看陈洁的《写作教授》(见《世界华文微型小说精品赏析》)。这篇作品只用了几个生活片断便写活了一个老知识分子可笑而又可爱的生动形象。他一年四季永远戴着圆框眼镜,腋下夹着几本书在校园里来回行走;他上课总喜欢在头十分钟里用全部的愤怒来痛骂一篇他看不上眼的文章,讲到激动之处,总要掏出手绢擤鼻涕,以至于有一回他竟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双臭袜子;他批改学生的作文,认真到连标点符号都绝不放过;他接待来访者,一定亲自下厨煮一碗放着两个蛋的面条请客人吃;他去洗澡,一只脚穿着自己的皮鞋,另一只脚穿的是他儿子的皮鞋,当他被门卫盘问时,他可以用连锁推理、假言判断以及归谬法来层层论证自己的清白,最后他说:“就相差两码,穿在脚上,还不都一样吗?”几个生活片断剖开了可逸先生为人处世的一个性格侧面,并突出地勾勒了他这一个性格侧面中的一个性格元素——迂。作品选择的这五个异貌同质的细节单元相当传神地凸现了他迂得可笑、迂得可爱的鲜明个性。这好比是轰开城堡的一个缺口,然后轮番进行冲击。这是微型叙事文在有限的材料中刻画一个人物性格元素,并使人物生动鲜活的典型手法之一。

在人物众多的性格侧面和众多的性格元素中,我们选哪一个性格元素作艺术的突破口呢?这个选择是否恰当,常常成为一个微型叙事文人物能否成活的艺术基因。从性格主体来说,我们应该选一个能够准确、传神地概括这一个侧面整体特征的性格元素。可逸先生的迂,正是他为人处世的性格侧面中最有代表性、最能透出整体神韵的一个性格元素,从这一点上,我们完全能够想象到可逸先生一生的生活态度和工作态度,想象到他绝不同于一般知识分子的整个性格系统的特征。从性格与社会的关系来说,这个性格元素,又应该蕴含着丰富的历史内容,折射着时代的光彩。我们掩卷深思,可逸先生的迂,不正是他几十年的书斋生活,几十年的传统文化熏陶,几十年的特定人际关系所积淀、所凝结的吗?微型叙事文的人物性格描写,虽然选取的是一个性格侧面的一个性格元素,但它完全有可能写活一个人物形象,完全有可能让他显影时代和历史的内容。因此,我们可以这样来理解微型叙事文写人的艺术要求:如果微型小说确定描写的性格元素,既能概括这个人物性格的整体特征,又能让他凝结丰富的时代和历史的内涵,而且,这个特征越是鲜明,这种内涵越是丰富,那么,微型叙事文人物的成活率就越高。

在具体微型叙事文人物创作中怎样才能使这单纯集中的一个性格元素实现艺术描写的丰富圆满呢?可以采用并列式的细节单元来描写这一个性格元素的多种形态。可以采用斜升式的细节单元写出这一个性格元素的发展变化。还可以采用对比式的细节单元写出这一个性格元素的双重组合。

微型叙事文最有代表性的文种有两类:记人散文和微型小说,这两个文体在具体实现上述“人物描写单纯性原则”时又有着各自不同的艺术要求。一个语文教师如果能更深入、更细致地寻找、理解并运用这些不同的写人方法,那对于中学作文教学中的“写人方法”的教学难点就有破解的武器了。我们仍从下面案例的对比研讨中来作印证。

汪曾祺的《金岳霖先生》是散文,陈洁的《写作教授》是微型小说。但是,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它们都在短小的篇幅里写活了一个极有个性特征、极有人格魅力的老年知识分子的典型形象。有意思的是,一篇是用散文的方法写人,一篇是用小说的方法写人。

从作品叙述的写人细节看,《金岳霖先生》有八个主要的细节——戴帽、穿夹克的服饰,上课要穿红毛衣的女同学回答问题和回答林国达同学提问的场景;觉得逻辑学“好玩”的做学问的境界和课堂上与王浩对话的情景;讲“小说与哲学”的独特理解和聊天时从脖子上抓出跳蚤的动作;为自己敬佩、爱慕的已死去多年的林徽因请生日宴;八十多岁时坐三轮车去王府井“接触社会”的举动。从数量上看,《金岳霖先生》里八个主要写人细节要超过《写作教授》里五个主要细节。尽管散文写人和小说写人在行为内容上均有外表、上课等相同的范围,但它们的叙述方式却有着较大的不同。

《金岳霖先生》里的八个写人细节与《写作教授》里的五个写人细节在叙述方式上有散文的“自由逸出”和小说的“因果凝练”的重大区别。虽然《金》文的八个细节和《写》文的五个细节都是选取不同时间、不同地点的生活趣事,但《写》文的五个细节却做了有因果关系的集中提炼。可逸先生上课时总用10分钟时间骂人——他骂的是“先锋派作品”——“我”学“先锋派”创作不打标点符号当然也挨可逸先生骂——除了骂“先锋派”外,可逸待人接物还是很真诚的,他亲自煮面条、鸡蛋给客人吃——我乐意去他家,于是才听说了可逸先生的“洗澡事件”。上述五个细节的叙述,仔细体味,它们有着明显的经过了“因果关系”的叙述整理,在这个“因果叙述链”上,无关的细节一概不进入形式明显的“小说因果叙述链”。应该说,小说文体的写人方法特征和由此带来的“小说味”就是这样形成的。

《金》文的细节叙述则没有“因果”束缚,显得大为自由了。第一个细节本来是讲金岳霖先生的戴帽和穿衣的特点,讲着讲着,忽然岔到联大各位教授(闻一多、朱自清等)的服装特点去了。第三个细节本来是讲金霖先生在课堂上与学生王浩对话,讲着讲着,又插入一段王浩外表、行为特征以及几十年后的人生经历。散文的笔法是自由的,在散文里,完全允许这种“自由逸出”式的离开叙述轨道的散文写人笔法。当然,散文写人方法的“自由逸出”并不是与散文的“神”毫无关联,它们以更隐秘的方式来呼应散文的“神”——闻一多、朱自清服饰特点实际上是突出、反衬金岳霖的“皮夹克”,王浩的种种事迹实际上是他作为金岳霖的得意门生来衬托的,这就从侧面、从效果的角度照应了金岳霖的为人和学问。只有散文才有这样自由的写人笔法,也正是这样的“自由逸出”才构成散文写人方法特征和由此带来的“散文味”。

《金岳霖先生》里的几个关键写人细节和《写作教授》里高潮核心细节有一种“散文的实”和“小说的满”的重大区别。《写》文的高潮是“洗澡事件”。作者在此时的叙述角度已由第一人称改换为第三人称,她要把可逸先生的语言特点(用归谬法和假言判断为自己辩解)、行为特点(一只脚穿自己的皮鞋,另一只脚穿儿子的皮鞋)进行渲染,让高潮细节成为揭示人物性格闪光点的“重头戏”。“小说味”也由此产生。而《金》文则不这样,它在关键细节上每每只留一句人物的语言就打住——回答萧珊“为什么要搞枯燥的逻辑学”问题,本来这关乎到金岳霖先生的做学问的境界,但作者只留了金先生的一句话:“我觉得它很好玩。”由此我们可以想象金岳霖先生一生做学问的境界的所有情景了。当大家纳闷老金怎么在北京饭店请客时,作者也只讲了金先生的一句话:“今天是微因的生日。”从这一句话中,金先生对才女林徽因的敬重和情意,金先生一生做人的情意和情怀全都隐含了。从这里,我们可以体会到,散文叙述细节的自由,可以是“直抒胸臆”,也可以非常克制,非常含蓄,把人物无数的生活空白、情感空白交还给读者的想象。这与小说高潮的位置上的“淋漓尽致”的抒写是两种不同的文体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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