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王子:养得起白马,还是一个王子

木 每

我觉得自己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家庭是一个错误,而后,天分很好的我被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介绍报考艺术学院更加是一个错误。

我开始为了学业奔波,连滚带爬地学过来。终于要毕业了,最后一学期却开了一门舞台设计的课程,单是交作业就要几千上万,听说可以合作,可是我能跟谁一起?有个男生说,我们一起吧,我说好。

可能他是想追求我,毕业设计的作业总会促成很多同窗恋情。但我真的一点也不喜欢这个满脸青春痘的男生。

该死的,舞台设计分数我们最差,还好原料都是他的投入,尽管袖手旁观也不算白占便宜。

摄影老师给我推荐了一份工作。

不是大公司,也不算太小,一些人忙忙碌碌。老板拿着我的几个毕业设计作品看了又看,问我:“你有什么想法?”

我答:“我还没有想法。”

“有什么要求?”

“没什么要求。”

“你能干什么?”

“你想让我干什么?”

……

对话真是很无聊,我以为没戏了,又四处见工,耽误了几天才给摄影老师打电话道谢。摄影老师在电话里大吼:“赵美洲,你在哪里?人家找不到你,怎么通知你去上班啊!”

稀里糊涂就上了班,我被人指使得里出外进,老板说,这是上面集团公司三年一度的大活动,要竭尽全力,在我看来与殚精竭虑差不多。

现场很是热闹,来了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是听说的,我一个也不知道,一个也不认识,完全对不上号。

突然,我看到了满脸青春痘的男生,西装革履,向我走来。

“喂,你怎么在儿?”我刚倒一杯水,还没喝就递给了他,然后自己又转身倒了一杯。

“我也在这间公司工作啊。”他欠了欠身。从没看他穿西装,终于理解“人靠衣服马靠鞍”的精华之所在。他在我上头的集团公司里工作了?怎么兜来兜去又跟他扯上关系,他还变成我领导了。

看见他跟我说话,我的顶头上司和我的老板都投来异样的目光,他们冲他诌媚地笑。

“他们为什么冲你笑?”我问。

“冲我笑不是太正常了,难道他们应该冲着我哭?”

“你是谁啊?”

“南泳霖啊,你不会不记得了吧?”他像个傻帽一样嘲笑我,然后转身离开。其实我才像个傻帽,我看着他穿过人群,向我上头的上头的集团老板走过去,谈笑风生。

那一瞬间,我张大了嘴巴。

集团公司市场部的小女孩告诉我,他是老总的小儿子。

每个女人天天做梦遇到真正的白马王子,养得起白马,还是一个王子。就真是想不到,这个一点也不讨人喜欢的青春痘男生也在白马王子之列。

周末的时候他打电话来请我吃饭,我说好啊,闲着也是闲着。

他又穿回以前的大背心和大短裤。他说去哪?我说随便;他说你选,我说我只知道学校旁边的地方,这里不熟;他说你在这里上班这么长时间了,难道就不吃饭?我说,那我们订两个盒饭?

后来我们真的就吃了盒饭,坐在商场外面露天的椅子上,像两个傻帽。

我一边吐鸡骨头一边想,这厮真是小气鬼,估计以后娶了老婆肯定是个败家子儿。这世界本来就是这么怪的,他肯定也不例外。他问,你想啥呢?我说,我估计你将来娶的老婆肯定是败家子儿。他又问,为啥?我敲了敲饭盒盖,诚恳地说:报应。

同事看我的眼光开始有所不同,总监客气了,老板的神情开始异样。南泳霖总是打电话问我在干什么,大家都像天生的侦察天才一般,不动声色地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后来,南泳霖说,老大,你买个手机吧。我说,老大,公司的待遇这么低,买了手机盒饭都吃不上了。南泳霖说,那我借给你一个吧。我说,你为啥不送我一个?他说,我送你你会要吗?我说,不要。

就這样,南泳霖买了一个新手机,把他正在用的旧手机借给了我,连他原来的旧号码一起借过来了。

有趣的事情接连发生,有人找南泳霖找到我这里,然后就是公司里的人悄无声息地都发现我的号码是南公子的旧手机号码。对,全天下的人都认为我俩在恋爱,然后天下的人都在旁观:这个独来独往的普通女孩子是现代版的灰姑娘,还是被人始乱终弃的可怜虫?

发工资的当天,南泳霖一早就发来短信息说,发薪了,请客吃饭,中午吃越南菜,晚上吃西餐。这一天也是南泳霖的发薪日,他好像比我还兴奋,有钱人的孩子,身上的傻气是容不得人来嘲笑的单纯。面对着刚刚点完菜很满足很享受地靠在椅子上的单纯男孩,我突然开始心酸。

我说,老南,以后咱俩别有事没事就往一起凑合了,又不是谈恋爱,耽误时间和金钱,而且咱俩志不同道又不合,是不是?

不是。

就是!你是花花公子哥,我是贫下中农的白毛女,咱俩步调完全不一致,驴唇不对马嘴。说真的,我最近打算跳槽了。

跳到哪里?

去一个杂志社做美编,如何?

不错嘛,庆祝一下……

少来!

这次是真的,到我家吃顿饭如何?

不好!

那天分手后,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南泳霖为什么对我这样好?路过一家手机店,我发现我的手机依然卖得很贵。虽然我没有正式地谈恋爱,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没说过喜欢我,但是鬼都看出来他喜欢和我在一起。

南泳霖在电话里说,晚上,你来吧。

我说,我不来。

为啥?

我害怕见领导,我又不是你女朋友,我又不是没饭吃,我为啥去?

我告诉我家人说你是我女朋友了。

我不是。

那你亲自来告诉他们吧。

为什么我去说?那是你家人。

我是你领导。

明天就可以不是我領导。

但今天还是。

今天我休息。

要不然让领导直接跟你说?

你这是严重越权!

其实,争执是多余的,我执着的坚守只是想逼他来求爱,如果他说,亲爱的赵美洲小姐,我爱你,做我的女朋友吧!就算没有鲜花我也会欣然前往,顶住富豪家族的一切阻力和刁难。女人是可以为了爱豁出去的动物,尤其是我这样本来就一无所有,还会在乎继续一无所有吗?況且仔细想想,我的确有点喜欢青春痘了。

这顿饭意义非同小可,大家都要在这顿饭上表个态。

我不知道穿什么,也不知道说什么,初登家门要带什么,反正这一去就是认了自己是青春痘的女朋友了。

青春痘是开着一辆白色奥迪来接我的,真像做梦一样,我终于知道在美好的景象面前,女人会完全失去分辩是非的能力,爱与不爱都变得不重要,那已经不是核心问题。

在车上,我说,我还没谈过恋爱,所以没什么经验,不像你。青春痘说,我也没有,大家一起探索,共同进步吧。我说,少来,我不信。青春痘说,你看我一脸青春痘就知道了。

南家在一所高档花园的別墅区,院子里有泳池和停车场,有几棵一看就知道很名贵的大树。青春痘的大背心和大短裤和我的T恤衫牛仔裤还算搭配协调,那一刻我真觉得生活在和我开玩笑,非常不真实,万一我当了真,就要受到惩罚。

结果一进门,还没等我和青春痘的所有家庭成员打完招呼,就被他妈妈抓去当劳工了。晚上有宴会,要赶着做寿司,事先说来帮忙的人不来了。于是我和南泳霖两个人被系上围裙,戴上手套,跟着寿司师傅边学边做。

我还用学吗?我在西餐厅里工作四年,西餐的各种礼仪和吃法,还有红酒、鸡尾酒、威士忌等等如数家珍。

我和青春痘一家人跟贵宾一起吃饭,南老总对贵客说,寿司是泳霖女朋友的手艺,味道如何之类的话。我在一边陪着傻笑,心想,原来自己也算文武双全,出得厅堂,进得厨房的主妇之流了,这明显是在表态,我通过了认证。

吃完饭,贵客和南老总到院子里喝茶去了。坐在客厅里闲来无事跟着南妈妈聊天,南妈妈说,真是感谢小赵来帮忙,以后常来玩啊。

南妈妈还说,南老总是一个画家,年轻的时候画国画还得了奖,后来做了生意就不再画了,就让这个小儿子去读美术专业,还捐了一笔钱给学校做教育基金。后来有个老师还来求他们家,想通过他和校长的关系把老婆孩子从外地调进来,老南不给办,结果泳霖的毕业设计差一点就不及格。那个毕业设计是你们俩一起做的吧,当时老南看了,气得一句话都没说出来,这些老师,为人师表,一点师德都没有……

我是如此无辜,我一直蒙在鼓里,南泳霖为什么选中我,如果不是我,有他垫底,我的毕业设计随便跟什么人合作都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倒数第一,他把我连累了。

他把我连累了吗?

南妈妈说,我家泳霖就是善良,毕业成绩对他来说是无所谓,但他说不愿意连累你,于是就让下面的公司把你招了进去。他又说你是不愿意接受別人恩惠的特別好强的女孩子,所以又委托了另一个老师。我当时就对你印像特別好,早就说请你来吃个饭,老南也说过,他说这女孩子有灵气,那个舞台设计的创意很独特……

青春痘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我的命运就这样被他们安排了,早告诉我呀,省得我为了工作为了生活四处奔波,着急上火。我好什么强啊,我若是出身大富之家,我也找个能干活的同学帮我做设计,然后我出钱,別人出力,那多舒服啊!谁不知道说话比干活省力啊。

南妈妈称南老总叫老南,我也是这样叫南泳霖,怪不得叫他老南的时候,他都会笑。

走的时候,我去跟老老南和贵客道別,这跟电影里的情节很不一样,是我幸运,还是电影低俗呢?

小老南开车的样子很可爱,一路上他都握着我的手。我说,谢谢你。他说,我也谢谢你。我说,你谢我什么?他说,谢谢你让我找到爱情的感觉,谢谢你赏光来吃饭,也谢谢你接受我的感情,谢谢你做的寿司……

是我们一起做的。

对,一起做的。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手心都沁出汗水了。

我问他,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他说,你对我说:报应。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你不记得了吗?我也忘了。

多年以后,当我重新审视往事的时候,我又惊讶地发现,改变我们命运的从来不是爱情,而是那些我们看不见的冥冥中早就注定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