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值980万元的“美国宝宝”

何雄飞

他们是一群极其低调的“赴美生子”掮客,声称:给我10万块,还你一个价值980万元的“美国宝宝”。

上海,一栋5A甲级写字楼里,王爱国摆弄着一本美国护照和一本中国旅行证——这是他向中国妈咪讲解“赴美生子”流程的重要道具。证上印着同一个人的头像,那是他的女儿——快两岁的“美国宝宝”。

34岁的王爱国,此前是一名IT人士,这个精明的宁波人嗅到“赴美生子”的巨大商机后,迅速转行成为美国生子综合服务商“M公司”的中国首席代表。即便他从你身边走过,你也绝不会猜到,他其实是一个“赴美生子”11人团队的幕后操盘手。

她们坐头等舱去美国生宝宝

“不能出现关于中美国籍身份优劣势的比较,不能出现和中美政治相关的对比,不能出现对本行业和美国生子合法性的探讨。”王爱国犹疑再三,提出接受采访的3个前提,他是有所顾忌的,“枪打出头鸟,我害怕媒体报道会加速行业洗牌。”

“在地球村时代,大家都有梦想天地与追求幸福的自由。尤其这是一群海归学子,国内精英圈里口耳相传的小众市场讯息,圈内流传就好了,不希望被曝光……”台湾人Robert周是在大陆活跃的“赴美生子”产业元老之一,临近约定采访的前一天深夜,他突然变卦,“我们五六年来经营的这块新产业有点儿灰色,但是完全以遵守法律为前提……”

自1886年沿用至今的美国宪法第十四修正案,赋予所有出生在美国管辖地的儿童以美国公民身份。这一“出生地主义”使“美国宝宝”得以成功着床。35岁的陈美美是上海一家外企的中层管理者,受朋友启示,2010年1月至4月间,她也通过办理赴美商务签证,在美国洛杉矶的一家华人月子中心生下第一胎——一名美国籍男宝宝。“我并不忌讳他是美国小孩儿。身边有的朋友觉得劳民伤财,也有一些朋友觉得很好,很感兴趣,问怎么去。”

王爱国分析,来自北、上、广、深四大城市的文体明星、主持人、官员、教授、医生、律师、企业主、外企主管、传媒高管之所以热衷坐头等舱、公务舱赴美生子,最看中的是美国的教育资源。“全世界75%以上的优势教育资源都集中在美国,排名前20的大学里美国占了15所。哈佛、耶鲁等私立大学每年招的国际学生控制在一定比例之内,去年哈佛招国际学生是25%左右,如果你是一个持美国护照的人,跟美国国内高中生竞争那75%的名额,相对来说就容易很多”。

一个“美国宝宝”价值980万元

花1400美元买一张中美往返机票,花1.5万美元～2万美元在洛杉矶月子中心住上3个月,机场有专人接机,医生护士都讲中文,厨师会做中餐,房内有有线电视和互联网,间或还有派对、观光和购物行程。一场投资10万元、耗时3个月的旅行,就能帮你顺利生下一个“美国宝宝”。

几乎所有“赴美生子”公司都会向你鼓吹“美国宝宝”的十大好处:

一出生即拥有美国身份,享受社会和医疗福利,即便一辈子没回过美国,年老也可领养老金;满月可带回中国抚养,在美国可享受公立小学至高中13年免费义务教育;有低门槛进入美国名牌大学、研究所的优势,学费为外国学生的10%,享受公民专享奖学金、1%低利率助学金等;孩子21岁可为父母申请永久绿卡;在美出生公民可优先担任美国政府、公家单位及大型企业重要领导,官方军务、国防外交、高科技和核心实验室等关键职位严格限于美国公民;孩子未来享受180多个邦交国免签证待遇,出入境非常便利;美国生产不需结婚证、准生证,婴儿出生纸上父亲一栏可留白,到美生二胎三胎,不违反中国计划生育;美国为募兵制,无服兵役问题;他国政局不稳或动荡时,即使航空封锁,美国公民也可在美国政府保护下,享有优先搭机离开的权利;18岁成人时,拥有重新选择中美国籍的一次机会。

M公司在发给中国妈咪的一份内部资料中算了笔账:生个“美国宝宝”,价值980万!享受高中以下的免费教育,省30万元～60万元;美国大学、研究公民名额多,录取率高,学费省60万元～100万元;以华侨身份享受中国9年制义务教育;以留学生身份轻松进入中国名牌大学;小孩儿21岁全家办移民,省350万元以上;美国学费可申请低利率助学贷款;跨国企业优先录用双国籍;美国人均工资是中国的12倍。

对“赴美生子”趋之若鹜的,有中产,也有富豪。“有些客人本身就有移民计划,但周期很长,或是遇上意外怀孕,就会先走一步。”王爱国说。

月子中心隐身华人社区20年

洛杉矶是除纽约之外的第二大华人聚集区,这里居住着40多万华人。“大概20年前,月子中心就在美国出现了,主要集中在洛杉矶,旧金山、纽约零星也有一些”。王爱国说,在鼎盛时期洛杉矶曾涌现出30多家月子中心,经几轮淘汰目前仍有十几家。

其中,丽婴房、美以美、星星月子中心累计接待过3500名东方孕妇,累积客户量占全美月子中心总量50%以上。其中丽婴房保持着接待最多华人明星、名人在美生产的纪录,包括台湾明星钱韦杉、李佩甄、洪晓蕾、张凤书、曲艾玲,以及中国大陆某功夫巨星、歌星、奥运冠军等。

洛杉矶是早年台湾人、香港人移民美国的首站,洛杉矶的许多华人聚集区被叫做“小台北”“小香港”。“华人爱坐月子,有些华人家庭打出月子照顾的招牌,用来吸引本地华人孕妇。”王爱国称。

有外媒报道称,洛杉矶华人月子中心最早由来自台湾的移民创办,20世纪90年代中期,由高科技产业发展所带动的征地热使台湾一些土地主一夜暴富,他们中的不少人开始到洛杉矶附近的华人聚居区购地置业,兴建豪宅。其中有些头脑精明的人很快找到了利用这些闲置豪宅开办月子中心的生财之道。他们喊出“到美国生孩子,帮你实现美国梦”的口号,并得到那些原本在美国举目无亲的中产阶层产妇的响应。大部分月子中心都提供一条龙服务,签证申请、待产、联络医院、坐月子、申请婴儿出生证明等一手包办。

中国大陆“赴美生子”潮开始于2006年,真正出现转机是在2008年6月,美国对中国大陆公民开放办理赴美旅游签证。“这是我们做这一行的一个很大契机,以前中国大陆客户要拿到美国签证很难。”王爱国表示。

洛杉矶一家月子中心负责人在接受外媒采访时曾表示,他们近年接待的“生子观光客”,大约60%来自中国内地,台湾人和香港人则各占35%和5%。

凶险的生子之旅

“赴美生子跟赴港生子最大的区别是:去香港生孩子無门槛,生完就能回,根本不需接待机构;而去美国生孩子,要长途飞行,生前两三个月就要到美国待产,产后又要一个月才能拿到孩子的美国护照,这就决定了必须要有美国机构接待才能成行。”王爱国分析。

对中国妈咪来说,赴美生子是一场艰难的旅行。你需要在过关时巧妙掩盖住即将临产的大肚皮;你要扛得住11个小时的长途飞行;无亲友在身边,你要孤独地熬上3个月,与一屋子来自天南海北的孕妇吃着众口难调的食物;最后,你得祈祷自己不会早产、难产或患上产后抑郁症。

王爱国说,月子中心在早年曾经因为婴儿啼哭声大,导致邻居投诉和报警。还有一种情况是竞争对手相互拆台,捏造说贩卖婴儿、拐卖人口报警,“孕妇们看到警察来,会觉得害怕”。在被问及“是否有孕妇死亡的例子”时,他回答:“我知道有一个患抑郁症的孕妇,因为鸡毛蒜皮的事跟老公吵架后上吊自杀。”王爱国想了想,改口说,“人没死,十几年来,这行业非常安全,现在网络发达,安全事故根本瞒不住潜在客户”。

从商业角度来说,赴美生子似乎可以做大,但王爱国却表示:“受制于接待能力,这个产业没办法做大。”真实的原因是,美国“月子中心”打了个擦边球,它们其实是悄悄营业的“月子家庭”。美国当局对婴儿护理机构有着严苛的要求,需要配备医院几十万美元的昂贵设备,紧急医务人员要随时待命,“如果那样,费用要翻4倍!东方人无所谓,对月子护理中心的诉求就是能做好月子餐、护理好,人越少越好,开销越少越好”。

赴美生子:“夕阳”还是“朝阳”产业

“这个行业谁也不知道能存在多久,也许明年奥巴马一个新政策出台,这个行业就消失了。”Robert周不无担忧。王爱国则预测,“赴美生子”产业至少在未来两三年内不会消失。2009年年初,王爱国给M公司注册时,曾专门拜访过公安、工商、税务等部门,“他们给我的答复都是:这个东西只要不违反该部门的法规就行”。但在上海市工商局用M公司之名进行查证时,却未发现任何登记,王爱国称他是以其他名称登记的,但拒绝透露,也不愿提供营业执照样本。

美国为封堵利用“出生地主义”的“抛锚族”,持续讨论修改移民政策长达20年。美国《侨报》报道称,今年8月以来,美国国会共和党人频频拿“出生公民权”作文章。率先对此发难的参议员格雷厄姆在接受CNN采访时,除了把矛头对准非法移民外,也瞄准持旅游签证来美生子的外国人,并特别点名中国。他说:“中国和世界其他地方的富人拿着旅游签证来美国度假村,在度假村生孩子,生完具有美国公民身份的孩子,转身就回国去了。”格雷厄姆估计这种婴儿大概有7000人。他说:“我不认为这是我们想要给予公民身份的方式。公民身份必须去争取,必须受到尊重。那就是我试图要做的事情。”另据美国《世界日报》报道,奥巴马和美国国内安全部长珍妮·纳波利塔诺都反对修改赋予出生公民权的宪法第十四修正案。

Robert周在接受《华盛顿邮报》采访时坚称,他们绝非“蛇头”,只是利用美国宪法第十四修正案,协助中国大陆和台湾客户令子女成为美国公民而已,客户的家境都相当殷实,无意在美定居。

按时间推算,在中国生活的“美国宝宝”还未到上幼儿园的年龄。广东省侨办是华侨华人服务机构,该机构服务中心副主任谢伟锐表示,“美国宝宝”是外籍华人,可按借读生享受九年义务教育。但他提醒中国妈咪:“10万元赴美生子只是眼前成本,到后期这些“美国宝宝”光借读费就要花很大一笔,据了解,几年前广州幼儿园要交3年3万块入学赞助费,到今年已经涨到8万元了。”陈美美说:“如果最后发现教育、医疗方面都有麻烦的话,大不了改回中国籍,这是最坏的打算。”

(摘自《新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