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永远的尾翼

范佳丽

“5.12”大地震哀恸天下,同时也涌现出无数感人的人和事。其中,为抗震救灾英勇献身的51岁羌族机长邱光华,无疑是最值得人们铭记在心的人。

作为周总理挑选的新中国第一批少数民族飞行员,地震发生后,还有几个月就到龄停飞的邱光华主动请缨到救灾一线去。

2008年5月31日下午,邱光华机组执行任务返回途中,突遇低云大雾和强气流而失踪。10天后,飞机残骸才被找到,机上人员全部遇难。

在邱光华家里正对大门的墙上,挂着地震一周年时,胡锦涛主席亲切接见牺牲机组人员家属的大幅合照。“除了这张照片,家里的一切摆设都和老邱走的时候一模一样。我总感觉,他还会回来,但又明白这样的幻想是错误的。”女主人李弟燕自语道。

对一个家庭而言,再至高无上的荣誉,也化解不了永远失去丈夫和父亲的伤痛。邱光华牺牲整整一年后,李弟燕才开始走出家门。她想凭借锻炼身体、学跳民族舞蹈来忘却悲伤,但对丈夫的思念总是会在某个深夜,猝不及防地让她从梦中哭醒。

旋翼和尾翼的爱情

在直升机失事的密林里,人们找到了邱光华的钱包,里面夹着一张他和妻子的合照。黑白照片已经有些泛黄,上面两张年轻面孔亲密地触碰在一起。

李弟燕拿到照片的那一刻,本以为已经哭干了的眼泪顿时汹涌而出。她从没想到,那个不善言辞、不会浪漫、从没说过一句“我爱你”的他,竟然一直悄悄将她放在心上。

“这是旋翼,飞机靠它升空前进;这是尾翼——别看它小,作用可大啦,全靠它抵消旋翼产生的扭力,为飞机提供前进的动力。”李弟燕不会忘记,当年邱光华跟自己介绍直升机构造时的情景。

“如果我们成了一家人,我就是旋翼,你那么小,就当尾翼,我们一起飞,谁也离不开谁。”就是这句热烈的情话,深深打动了李弟燕的心,也成了邱光华20多年来唯一一次浪漫表达。

现在,周一到周五,她好像还能忍受他不在身边,因为他活着时平时都不在。也就是最近两三年临近退休,他才有时间周末回家,陪她看看电视,散散步。

于是,现在一到周末,那股剜心掏肺的痛楚便会定时袭来,她总感觉丈夫就坐在身边,有些孩子气地对自己说:“我回来的时候,你就不要做家务了嘛,陪我坐坐,看看电视。”

说起家务,陆航团的人都知道邱光华任何家务都不会做,因为李弟燕不让他做。“飞行员是高风险职业,一要休息好,二要心情好。”

为了这两“好”,李弟燕默默付出了近30年。茂县邱家都知道有事找大嫂,大哥是不管事的,他只知道自己的直升机。

邱光华家里有8个兄弟姐妹,他是儿子中的老大。李弟燕嫁过去的时候,就知道邱家有多困难。为了让丈夫放心,她每月都会悄悄存上一笔钱,半年往家里寄100元。那时,他们两口子一个月的收入也超不过100元。公公婆婆病了,家里房子倒了,哪个弟弟妹妹有事处理不了,都是她一个人回去……

即便现在邱光华走了,李弟燕还是那个大嫂,最近的事,就是想辦法把在新疆的侄子调到成都来。

尾翼的难处

曾和父亲在一个陆航团服役的邱锋,高大英俊,完全继承了父母的优点,可他小时候却是个病秧子。有一次,李弟燕半夜12点抱着发高烧的他到医院打针输液。急诊室只有他们母子二人,那份恐惧和孤单,使得她好几次都想给丈夫打电话。

当时,邱光华的部队驻在宜宾,天天有飞行任务。李弟燕拿起话筒的手又无力地垂下:告诉他又能怎么样?让他平添担心而已。

凌晨3点,儿子终于退烧了。早上,她给邱光华打了个电话:“干什么呢?”

“去飞行。”

“哦,小心点儿。”

“你呢,好不好?”

“我……”李弟燕差一点儿哭出声来,她想说,我不好,一点儿都不好,你快回来……可她硬是生生将满腹的委屈和抱怨咽了回去。

时间长了,李弟燕慢慢习惯了“每次家里有事邱光华绝对不在”,尾翼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为了让丈夫安心飞行,她在儿子上中学以后就辞掉了工作,专心带孩子管家务。

不过对她而言,这些都不算苦,最苦的,还是心里那份牵挂。邱光华每次上机,她的心便悬了起来,一直到他打来电话报平安的那一刻。

多年前,邱光华就曾碰到过意外。当时,大家都瞒着李弟燕。

那天中午,邱光华打来电话,口气跟平常一样:“我明天就回来了。”

李弟燕很惊喜:“这么快就回来啦!我给你做红烧肉!”

她放下电话,忙不迭地告诉父母和哥哥。

哥哥问:“光华亲自给你打的电话?那就好啦!”

李弟燕听得不对,追问:“你们有事瞒着我?”

哥哥这才告诉她:“他已经失踪3天了。组织上怕你着急,叮嘱暂时别告诉你。”

中午,脸色苍白、瘦了一圈的邱光华被战友搀进屋。这次事故中,他摔断了三根肋骨,幸好被当地群众及时发现,才捡回一条命。

李弟燕背着邱光华伤心得大哭了一场,好几次面对他,她都忍不住要说。知妻莫若夫,邱光华只是笑:“你呀,是不是想叫我改行?”李弟燕不作声,叫你改行,可能吗?

可如今,她好后悔,2008年5月31日那天,即使大吵大闹都要阻止他再飞,可后悔有用吗?

不坚强不行

“不坚强不行。”李弟燕几乎是咬着牙蹦出这句话。一年多来,她几乎不下楼,路上碰到邱光华的战友,她总是走快几步躲过去。她想说:“对不起,等我再缓缓。”

邱光华出事后,儿子邱锋便申请调离了陆航团。这个从小听着飞机轰鸣声长大的孩子,当兵完全是受父亲的影响。父亲在他心目中,一直像山一样的存在。如今,山塌了,只剩他和母亲相依为命,他必须像父亲一样守护母亲。

一想到,当时儿子也差点儿和丈夫同一个飞机,李弟燕到现在都会流冷汗。当时,邱锋跟着父亲的“米—171”4次飞过灾区。第四次,直升机遇到发动机单发故障,邱光华全凭多年经验临危不变、果断处置才把飞机开了回来。之后,他就不让儿子跟他一个飞机。就是这份父亲的情感,使得儿子最终没有跟随他而去。

2008年5月31日,是星期六。李弟燕到部队为邱光华收拾房间。一进门,就看见丈夫鞋也没脱,靠在床上养神,当时他又瘦又黑,胡子几天没剃了。

李弟燕心疼地说:“把鞋脱了好好睡嘛。”

“不用,马上就要走。”正说着,电话铃响了,是通知起飞的。邱光华起身,出门前留下一句:“我一会儿就回来,等着我。这次抗震救灾完了,我就带你去苏杭。”

就此诀别。

“既然爱了邱光华这个人,我就要爱他一生。他的灵魂永远活在我心中。”李弟燕语气很坚定,一直在旁默默注视母亲的邱锋眼睛湿了,周围人的眼眶也湿了……

(冯国伟摘自《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