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子黄了
2010-06-10易梦樵
易梦樵
小院的梨子黄了。在微醺薄醉的六月里,小院的梨树带一点骄傲地站在院中央,身上缀着经一季的酝酿而结m的澄明的果实。
梨子黄得并不纯粹,大部分月白,偶有几抹橙色的黄晕。但整个儿看上去,却又黄得真切明丽,带着淡淡的温暖,就像……就像那时外婆的笑。
外婆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微微扬起来,嘴并不张开,表情很淡,但很舒心,有一种暖人的魔力。
大概是还没有我的时候,外婆就得了严重的哮喘病,总是卧在一张躺椅上。那躺椅是竹子做的,黄中带青,又泛着些黑色。大概是年岁久了的缘故,并闻不见什么竹香,摸上去倒还有些身体的温热。外婆轻轻一动身子,就有吱呀吱呀的声响在空寂的屋子里蔓延开来,很有些宁静安好的意味。
秋冬的时候,外婆穿件灰黑色的夹袄,头上戴一顶黑色的绒帽,腿上盖一层薄薄的棉被,怀里抱一个火罐。不知是衣服的颜色还是天冷的缘故,外婆的脸在冬天总是有些发青。她往往不声不响地坐在那里,半眯着眼,很是安详。
记忆中的外婆总是与梨树联系在一起。梨树是外婆年轻时亲手种的。我无从想象当年的情景,但总觉得,当年,年轻的外婆大约也还是这样笑着的。天气晴好的春天,外婆会叫外公把躺椅搬到树下,边晒着太阳边给我讲故事。故事的内容我早已记不清了,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十分有趣的故事,而且颠来倒去总不过那么三四个。至今记忆犹新的,却是那时外婆坐在树下,穿着青灰色的衣服,映着早春粉白的梨花。偶尔暖风吹来,枝头细小的花蕊微微颤动。灰青与粉白交织在一起,竟构成了一幅称得上美好的画面。
梨子黄了的时候,外婆会叫米外公,选几个又大又香的摘下来。然后,外婆会吃力地从躺椅上走下来,蹒跚地走进厨房,用清水细细地将梨子洗净,再拿出水果刀,把皮一点点小心地削下来。外婆削皮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她总说削下来的皮不断,吃的人才能健健康康,长命百岁。现在想来,这似乎已是无从考证的风俗。但外婆每次都做得尽心尽力,并且好像真的从未把皮削断过。等削完了皮,外婆才终于把梨递给了一旁早已等不及的我,笑眯眯地看着我把梨吃完,带一点心满意足的意思。
后来,大约是八岁那年的夏天,仍是梨子黄了的时候,外婆离开了。年幼的我对生离死别还没有概念,只是大概明白以后似乎是没有人听我说话,没有人给我讲故事,没有人给我整理乱了的衣服,也没有人再削梨子给我吃了。于是瞪大了眼睛看着小院里那棵孤孤单单的梨树,总觉得缺了点什么。看着黄透了的梨子空落落地挂在枝头,仿佛心里的某个地方也空了。
再后来,妈妈怕外公一个人太孤单,便把他接到城里来住,那棵梨树终于是没有人理会,也随着满院的花草一起荒芜了。只有偶尔到了清明扫墓的时候,我会再次走进这小院,带着些不明的情绪注视着日益凋零的梨树,注视着上面挂着的青色的小梨子,依稀忆起外婆带笑的眼睛。
如今,又是梨子黄了的季节。小院上空的天很高,没有云,蓝得纯粹,早已湮灭了昨日的痕迹。有淡淡的成熟果实的香味缭绕在我的鼻尖,很飘渺,不可捉摸。黄了的梨子带着期盼似的挂在枝头,等待着那双曾经的手。
外婆,梨子黄了。
(指导教师陈春生周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