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小巷

刘 超

外婆家门前是一条窄窄的小巷，它的入口处悄然立着一棵泡桐树，在左右两家的大门中间突兀地凹了下去。如果安置上一扇门，不明真相的人会错认为这是一间毫不起眼的厢房；但当他轻轻打开这扇门时，他会先吃惊，然后笑着摇摇头，说：嘿，没想到真是别有洞天。

起先我并不喜欢这条又小又潮湿的小巷，就算下起了小雨，就算有佳人撑开油纸伞穿着绣鞋轻轻走过，也完全让人联想不到《雨巷》中那诗意盎然的江南小巷。就算是再有情调的人，当污水隐蔽在雨水中悄悄浸入裤管时，你也会厌恶地瞪着这条肮脏的小巷，后悔对它过于期待。但它竟也不在乎，深绿色的青苔一遍又一遍覆盖在斑驳的石灰墙上，像是在炫耀它所走过的“青葱”岁月。

小巷的左侧有一扇很奇怪的门，好像是一扇死门，门把上锈迹斑斑的锁显示了它几乎从未打开过的迹象。或许是年龄小爱幻想，每次从这经过，我都感觉自己能听见音乐声。我捂起耳朵告诉自己是幻觉，但每次经过，我都忍不住向门内瞟一眼，害怕有什么妖魔鬼怪挣开门锁向我扑来。幸好，这从未发生过。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几盘比较老旧的磁带盒放在门旁边，似乎有人想处理，却舍不得扔掉，因而放在门边让想拿走的拿去。我终究是不喜欢经典老歌，因而只得将它们依旧整齐地放在那儿，叹了口气然后离开。后来，音乐声果然没再出现过，而磁带也原封不动地放在那儿，只是封面被雨水泡得发烂了，糊掉的色彩与墙上鲜绿的苔痕逐渐融为一体，让人望而却步。我曾经想叩响那扇愈发老旧的木门，但，始终没有鼓起勇气。沉旧的木门将黑暗中的小巷渲染得更加恐怖，也更加真实。

小巷两侧的墙壁着实很高，一天中几乎没有什么阳光照射，似乎连天地间最无私的阳光都嫌弃这里。然而这也是有好处的。当夏天当空的烈日摧残着大地时，你总能想到还有这样一个地方为你屏蔽四周的纷纷扰扰。当一阵穿堂风给你带来意料不到的凉爽时，你可以去邻家借一张长凳，然后躺在上面静悄悄地消磨掉一个下午。但人毕竟是长大了，如今的我早已躺不上那条瘦长的破旧长凳。

镶嵌在凹凸不平的石墙上的是还未被风吹净的弯弯扭扭的粉笔画。我会心一笑，想起那是曾经我和表哥比赛画画后留下的痕迹。想当初苦思冥想勾勒出的寥寥几笔现在看起来仍然是那么幼稚，经过雨水的冲刷后，只剩下一块块惨淡的色斑抵制着青苔的覆盖。表哥与阿公阿婆住在一起，不经意间就被小巷外面的世界所遗忘。终于有一天，一张薄薄的录取通知书穿过了窄窄的小巷，将表哥带出了这里。他最后的一串脚印覆盖在早已布满他脚印的土地上，然后被小巷小心收藏。我想小巷应该不会难过，因为通过它可以走向更广阔的地方；我想小巷必定会难过，因为又少了一个可以每天通过它的人。

我想每个人都拥有一条只属于自己的小巷。他在这里嬉戏，玩耍，成长，然后离去，将自己的记忆大段大段地遗留在这里。小巷并不悲伤也不怜悯，它用暗绿的苔藓将它们小心地封存在不平的石灰墙后，任雨水冲刷洗涤；它也只是肆意地生长，换来路人不满的一瞥。时间像洪水猛兽冲击过小巷，留下的不仅有青苔和污水，应当还有记忆。因而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每当我路过一条陌生的小巷，我都会放慢脚步，用双手轻轻抚摸凹凸不平的墙壁，去发掘那些隐藏在枯草颓墙背后的故事，去体味那些被时间封存的艰辛。

至于那条丑陋的小巷何时会退出我的生活、我的记忆，我想大可不必为它，为我而担心。

(推荐教师陈春生)

点评

一条小巷，像一席厚厚的地毯，无声地承载了厚重的时光。因着这份厚重，使得原本不美的小巷，也有了一种说不出的韵味。读了此文，或许我们会发现，传达一种宁静的声音，传达一种苔藓的味道，原来可以用这样的文字和这样的笔调。

(池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