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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华书局的书装品质

2010-06-04金小明

博览群书 2010年1期
关键词:装帧光华文艺

○金小明

民国年间,光华书局是上海四马路(今福州路)上一家有名的文艺书店,虽然只存活了 10年的时间(1925-1935),又是一家小书店,但它“努力于新思想的介绍与新文化的宣扬”(“光华”版“欧罗巴文艺丛书”广告语),出版、发行了不少新兴文艺及社会科学书刊,或风行一时,或流布有年,在中国新文学界和现代出版领域上都开出了一片新天地。郭沫若曾把“泰东”比作创造社的“摇篮”,更把“光华”比作创造社的“托儿所”。张静庐曾说“从民十四至民十六年的三年间,我们也可称它为新书业的黄金时代”(载《在出版界二十年》)。新书业的繁荣,“光华”有功与焉。

“光华”的创办人是张静庐、沈松泉和卢芳。其中,沈松泉更是核心人物,他的文学趣味和经营眼光影响了书店的风格和命运;张、卢先后离开了“光华”,而沈担任着经理和编辑,一直支撑到书店关张。他当时年纪不大,头脑却很灵光,又在“泰东”干过,与创造社渊源很深(其间有郭沫若所谓“半年以上吃大锅饭的交情”),积累了不少“人脉”资源;他自己也是一个文学家,出过好几本短篇小说集(如《死灰》、《醉吻及其他》、《幽会》等),也译过书。据他回忆,书店取名,来自《尚书大传·虞夏传》“日月光华,旦复旦兮”这句古辞。又说,当时正好光华大学新创办起来,也取“光华”这个名字,是“恰逢其会”(《关于光华书局的回忆》)。我推测没有那么巧,书店的名字多半是从光华大学那里直接“借光”的。

“光华”能够璀璨一时,与创造社老作家与“小伙计”的支持是分不开的,而沈氏等人能把握经营方向也至关重要。“光华”比较明显的运营策略:首先,是在出版题材上保持进步倾向,不忌惮于“剑走偏锋”。1925年,创造社的周全平曾撰《出版界的混乱与澄清》一文(刊于《洪水》半月刊一卷三、五期),批评出版界一味奉行“发财和苟安主义”,放弃应有的社会职责,其所列“混乱”现象之一就是出版商“拒绝有革新精神的佳作”,“赶在时代前面的,和带着反抗的色彩的有价值的稿子一概被他摈诸门外。他们怕资本主义的地位动摇,怕得罪旧势力,他们是甘愿随着社会走而不肯走在前面为社会的领导的”。而这种批判精神和“革新”意识在很大程度决定了“光华”中人的经营姿态,直接影响了书店的出版选题:“光华”不但冒险出版《洪水》等左倾刊物和不少反帝爱国主义的作品,以致六分之一的出版物遭到当局查禁,而且张竞生编辑的惊世骇俗的《性史》第一集也以性育社的名义由“光华”出版。不过,鲁迅当年曾有信给曹靖华,抱怨“光华”再版《铁流》克扣版税,恐其藉口“书已被禁止”却“暗暗的出售”,并指斥“上海书坊,利用左翼作者之被压迫而赚钱者,常常有之”,则又说明,“革新”虽使进步著作家的“稿子”有了出路,但其与出版家之间的利益博弈也出现了新的特点。“光华”的又一个策略,是突出“文艺”特点,主要出版文艺书刊。“光华”想在文艺出版上打出特色,这要比当时出版界盛行的“‘陆稿荐’式的招牌主义”(前引周全平文中语)要高明。不过,“光华”后期因屡遭查禁及经济制约,偏重于应用书籍,也就逐步偏离了这个方向。“光华”的第三个策略,是适度扩张营销场所,认为需要先后在南昌、杭州、北平、武昌四地设立分店,畅通自销渠道。除此之外,注重出版物的装帧也是“光华”的一个重要策略。

《一阵狂风》插图

30年代初,作家谢六逸曾说:“小书店常以刊行文艺书籍为他们的主要的任务。他们自己也许就是执笔著作的人,因此对于装帧等等都肯研究改善,他们的牟利心,有的较大书店好些。”(《大小书店及其他》,载《茶话集》)“光华”虽无专门的“美工”,但善于利用社会资源,与不少画家关系很是密切,又曾聘请钱君兼职,不太吝惜装帧工本。当时为“光华”出版物装帧的,堪称集一时之选。如鲁迅设计了《萌芽月刊》(1930)的封面(包括刊名字体),题写了《巴尔底山》(1930)的刊名;叶灵凤为周全平的小说《梦里的微笑》(1925)画过比亚兹莱风格的插图,绘封的有《文艺论集》(郭沫若著,1925)、《苦笑》(周全平著,1927)、《新俄文艺政策》(冯雪峰译,1928)、《幻洲》半月刊(创造社编,1926)等;钱君绘封的有《良夜幽情曲》(戴望舒译,1928)、《漫郎摄实戈》(成绍宗译,1929)、《沙宁》(潘漠华译,1930)等;糜文涣绘封的有《江南民间情歌集》(李白英编,1929)、《路》(茅盾著,1932)等;季小波绘封的有《唯美派的文学》(滕固著,1927)等;孙玉麟绘封的有《女娲氏之遗孽》(叶灵凤著,1928);唐英伟绘封的有《离绝》(江雨岚著,1928)等。

《一阵狂风》插页

“光华”书装的总体品质较高。设计者将多样化的设计手法、表现方式寓于相对统一而纯正的风格之中,成绩多不落居《水平线下》(“光华”曾将郭沫若《水平线下》更名为《后悔》出版)。如果说“光华”在出版题材和内容的选择上有大胆和激进的姿态,那么,在出版物装帧形态上,则多有唯美的倾向,讲究艺术性和形式感,尤其是书封、插图的设计,虽出自不同画人之手,但无论单色还是套印、图案式还是摹仿木刻效果、描画工致还是“逸笔草草”,多能把握住风格的基调,与文艺书刊的性质很适配。与开明书店出版物更多地追求文静、素朴的“书卷气”不同,“光华”出品往往偏向于欢快、热烈与灵动的风格,不但以满足读者的文学想象为鹄的,更希图以比较强烈的视觉刺激,抢先抓住读者的“心”。在此方面,嗜好西方书籍艺术的叶灵凤发挥了比较突出的示范、引领作用;而在自己的《装帧润例》中声明“非关文艺之书籍不画”的钱君为光华书局所作的书刊装帧,则量大而质优,“光华”的10年历程,恰逢他书装艺术风格最为成熟的黄金阶段。叶、钱二氏各以其独具个性与魅力的作品,为整体提升“光华”出版物的美学品质作出了贡献。

“光华”书装的另一个重要品质,则是显现主事者整体装帧、统筹设计的自觉意识,主动探索将大众文化与书籍美学的追求融入现代商业出版体制,这其实也是“光华”与“北新”、“现代”、“开明”等少数文艺书局的共同追求。最近,新文学专家陈子善在一篇谈《诗刊》毛边本的文章(载上海书店版《边缘识小》)中,引用法国热奈特的“副文本”理论,提示读者“文学书刊的装帧与标题、副标题、扉页引言题词、序跋、插图等一起组成‘副文本’,为‘文本’(正文)提供一种氛围或视域,也为文本阅读提供一种导引”。因此,整体装帧的欠缺,必然会带来“副文本”的苍白,不同程度地影响着读者对正文的把握与吸收。总体上说,民国年间很多出版者、书装设计者,还不能很好地着眼于书刊的整体设计,凭借着一定的设计理念和语言,将文字、信息的编配,与开本、护封、封面、封底、环衬、扉页、主题页、版式、字体、插图、装订、纸张等方面的设计、安排有机地融合起来,表里贯通地表达出特定的文化追求和审美倾向。这主要是因为受到了时代、经济、社会环境的限制(如设计成本的考虑、印刷技术的薄弱等),而与主事者设计思维的狭隘与设计手法的贫乏也有很大关系。为了把书“做”得好一些,那时有些对书籍艺术比较讲究并且很有想法的作家,倒是会给书局方面施加压力。鲁迅曾说:“我于书的形式上有一种偏见,就是在书的开头和每个题目前后,总喜欢留些空白,所以付印的时候,一定明白地注明。”(《忽然想到(二)》)而结果并不总如其愿。诗人朱湘在与开明书店接洽他的诗集《草莽集》出版事宜的过程中,曾写信给赵景深,要求“封面不许写字,只有一个图案”,“只许书的背脊有字,并且要求正文的每页上下都有图案,必须直排加空嵌,新定出几种雅洁的标点(为此标点需要另铸铅字)”(据赵易林《诗人朱湘》),看起来似乎有些苛求,却并非“偏心”,都是整体装帧的题中之义。在这方面,“光华”是有追求的。这从诸如主题页面的缠枝纹设计、目录页的题花、字体间距、适当插入空白页乃至毛边装订等一些技术细节上,就能看出设计者并不满足于书封的单一表现,而是充分吸取和配置多种设计元素,来共同完成外部形态与内在机理相统一的品质较高的出版物。

︽白马的骑者︾封面

︽装饰集︾封面

︽屋卡珊和尼各莱特︾封面

1926年9月,“光华”出版了杨荫深所著的《一阵狂风》。作者是浙江鄞县人,曾与同学组织飞蛾社,出版《飞蛾》刊物。他受郭沫若新编历史剧集《三个叛逆的女性》的影响,根据浙东民间传说的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创作了剧本《一阵狂风》。这是一位文学青年的处女作,也是一部说教式的比较稚嫩的作品。向培良曾戏称“作者本非作剧而是要发挥主义”,让祝英台充当了“妇女运动的健将”(《所谓历史剧》),艺术上似乎不很成功。但“光华”还是出版这部思想进步的作品,并产生了积极的社会意义。沈松泉后来曾不无自得地回忆:“这个剧本写得朴实无华,结构简单,容易排练,所以出版之后,当时被很多中学师生采用作为课外文娱活动时演出的剧目。后来越剧、京剧以及其他许多剧种和银幕上演出的《梁山伯与祝英台》,已经把这个民间传说渲染得更为绚丽多彩,因为杨先生的这个剧目究竟是草创之作。”(载《关于光华书局的回忆》)。如果说剧本创作手法有些粗放的话,那么这本书的装帧可谓精致,是典型的“光华”风格。这卷32开、70页正文的小书,由杨荫深自己装帧。他围绕着剧本内容,精心设计了封面、封底、前后环衬、主题页、题图和十幅插图,有着丰富的蕴涵。

封面与插图及题图部分,模仿西洋版画风格,构图恣肆,令人遐思,渲染出一些飘逸、浪漫的情调,虽均为单色印制,但表现力比较丰富;这种新派风格,似乎也暗示读者这是一本重新演绎的传统故事,希望传达给人们一些现代的新思想、新观念。这本书的前后环衬、主题页的设计,突出了装饰意味;而版式之疏朗、字号之协调,以及朴茂的毛边本装订形式等等“副文本”信息,又向读者传导出一种从容的心态而非“压迫和窘促之感”(鲁迅语)。这样把一本书里里外外全部交给作者自己“炮制”的方式,换了商务、中华这些出版机构,几乎是不大可能的。“光华”如此不拘一格地突破出书的“门禁”,着意于装帧的“门道”,无疑是其出版策略规划下一次有意义的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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