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拜恐慌

[英]杰克.休斯著 Gary译

2009年12月6日，正当全世界都以为经济开始反弹之时，人人称颂的迪拜突然爆发了债务危机，有人甚至说它可能会像冰岛那样整体破产。迪拜童话般的外表下到底有着怎样深重的问题，它是否真的走到了穷途末路?

一个看似平淡的通告

国有的控股公司迪拜世界在宰牲节到来之前，发布了一个小小的通告：“希望请求为迪拜世界和Nakheel公司提供资金的有关各方‘暂缓，将票据延期到至少2010年5月30日之后。”

这听上去无伤大雅，就好像对国际金融市场发出的一个客气请求，要他们耐心等待，暂且不要索偿国有的房地产公司Nakheel欠他们的35亿美元债务。但是对银行家们来说，这份通告更像是一声求助的哭泣，让很多投资者大吃一惊的哭喊。

就在去年11月初的时候，酋长国的领导人谢赫·穆罕默德·马克图姆还在一个投资者会议上坚持说，迪拜及其政府运营的企业财务状况良好。而现在，酋长国居然无法拿出这样一笔钱来——至少以迪拜的标准来说，这笔钱数目并没有那么大。这份请求延期支付债务的声明震动了整个阿拉伯半岛，并在全球金融市场引发了更深的担忧。

国际投资者担心他们在迪拜的投入血本无归。迪拜世界及其旗下的房地产公司在国内外欠账将近600亿美元。很多人害怕，一旦这家国有的控股公司破产。其影响会越出迪拜的国界，波及其他阿拉伯国家，甚至延伸到西方经济体中，造成严重危害。

谢赫·穆罕默德·马克图姆建造了一个闪闪发光、童话般的世界，包括浮华的七星级酒店、铺设着大理石的购物中心和连绵不断、直插迪拜永恒蓝天的摩天大楼，越来越大、越来越豪华、成本越来越高。虽然日间气温高达44℃，发展商却在一栋巨大的建筑物内，依靠人工雪，建造了配有400米滑道的室内滑雪场。

传统的商业规则在这个海湾都市似乎已经不再适用。房地产项目开建之前便销售一空，有时甚至已经转手了好几次，有些买主只付不到10％的楼价就可以签合同，这为忙于“炒楼”的投机者带来了两位数的收益率。迪拜国内生产总值中有1／4来自建筑业和房地产部门。曾经，世界上每4台建筑起重机中就有1台是在迪拜工作。

这个巨大的泡沫是来自全世界的热钱吹起来的。它把迪拜种种稀奇古怪的幻想变成了现实。近几年来，酋长国在国际资金市场上借了很多钱——大约800亿美元，其中500亿美元将在2013年前到期。

现在，面对如此巨额的贷款，迪拜即使不至于完全无力偿还，也是困难重重。

多年来，投资者一直相信迪拜这座沙漠中的繁荣都市。迪拜那些奢华的地产发展项目所用的钱不仅仅来自富裕的邻国，也来自全世界数以千计的小投资者。现在他们跟着迪拜，跌进了同一个深坑。

当地人“马照跑舞照跳”

当迪拜世界陷入债务危机的消息传来，世界各地的媒体立即以“沙中城堡”“海市蜃楼”之类的标题，预言这个穷奢极欲的酋长国将遭遇灭顶之灾。

而对于在迪拜酋长商场的Bu rberry分店工作的萨米尔来说，这样的说法才是新闻。在他看来，这里的人“马照跑舞照跳”，“购物狂欢才刚刚开始”。

萨米尔来自埃及，已经在迪拜生活了3年。他说，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后，购物中心一度有些消沉的景象，现在已经开始回暖。“2009年上半年显得尤其差，但是现在一切都很好。过去3个月我们的销售额很高。他们说这个地方会消失?这简直是在开玩笑，不信看看你周围。”

就在他身后，停车场里车停得满满的。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孟加拉工人正在建一栋40层的附楼，穿着短裤和T恤的德国游客与特征鲜明的印度商人混在一块儿，全身罩在黑袍里的沙特和科威特女子涂着浓重的眼影，推着购物车在奢侈品店铺里游走。到处都人满为患，到处都有人在大把花钱。

在迪拜购物中心工作的哈迪跟萨米尔看法一样。他不是那么开心，因为他开了一家高档珠宝店。“我们注意到人们不怎么买真正的大件。500英镑、600英镑，甚至1000英镑的东西都卖得很好，但是真正贵的东西还是卖得不多。不过问题不太大，毕竟到处都有金融危机嘛，我们还是挺满意的。”

从数字上看，金融危机对迪拜的打击应该是很大的，毕竟这是一个靠借钱和投机膨胀起来的地方。

“那个消息一宣布，我就接到了妈妈的电话，”来自英国切斯特、在迪拜开酒吧的戴维说，“她问我，你还好吧?我说当然好，为什么这样问呢?她说电视上讲迪拜崩溃了，问我需不需要回家。这些说法太荒唐了。”

“我对这个地方怀有最大的信心，”英国人德里克说，“即使它从现在开始停止一切建设，仍然是极佳的贸易和商业中心，也是很多富人心目中的最佳游乐场。这里有顶级酒店和机场，这里很安全，也很干净。这是一个还在寻找发展之路的新城市。你说它要灭亡?别傻了。”

泡沫破了，梦想还在

不久前，我一个朋友驾着游艇在黎明的波斯湾中劈波斩浪时，见到了令他瞠目的一幕：世界在他面前解体了。

这不是酒喝多了导致的幻觉。3年前，当迪拜靠借来的钱大兴土木、繁荣达到极点时，这个酋长国启动了它最野心勃勃的项目——用从沙漠和阿拉伯半岛海滩上挖来的沙子，在海面上建一个地球缩微复制品，各个大洲和国家都能在300多个岛屿上找到自己的位置。

这个项目的名字很简单，就叫“世界”。

和迪拜大多数东西一样，“世界”是用来卖的。有钱的名流们掏出2000万美元左右的零钱就能买下“英国”“法国”或者“澳大利亚”，作为自己的世外桃源。

现在看来，这个项目可能永远无法完成了。2009年初，由于发展商Nakheel缺钱，项目就已停工。由于失去了最基本的维护和加固，这些人工岛屿慢慢垮塌，消融在海水里。“就像一粒沙重归大海。”我朋友说，“这肯定是波斯湾最大的沉没事故。”

对于迪拜正在发生的一切而言，这可以说是个隐喻。

金融专家们细细回顾“迪拜模式”的历史，试图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原理其实很简单：作为一个身处产油地区、自然资源却极度缺乏的地方，迪拜制定了野心勃勃的发展战略，希望把一个阿拉伯渔村变成全球贸易中心。

当然，它是用借来的钱完成这一切的。棕榈岛、海滩度假区、七星级酒店、一流的地铁——所有这些都是用借来的钱建的。最近公布的数据表明。政府及其企业背负800亿美元债务，约为迪拜国民生产总值的140％。

然而，我和我朋友都没有感觉到自己是在靠预支未来生活。迪拜的生活很滋润：一年大部分时间天气都不错，汽车和油都很便宜，在漂亮的酒店里体验上流社会，还有，一般人家都请得起工人——庞大的菲律宾和斯里兰卡保姆军团。还有印

度的司机和花工，意味着对很多原来在欧美只能做苦工的人来说，生活几乎是免费的。房价确实是个烦恼。城中较好地段一栋有3间卧室的别墅每月租金3000多英镑。但这里薪水比欧洲要高出50％，还免税，所以还是支付得起。

这是一场交易。迪拜领导人马克图姆提供了一个环境，以便外来者们可以因辛勤工作获得奖赏，并且有能力住在这片游乐场上。作为报答，我们为他带来了劳动力和他的子民——那些生来优越的阿联酋人，不到迪拜人口的10％一既不愿也不能提供的专业技能。这是一个很棒的交易。这一战略一直行之有效，直到信贷危机爆发。没人愿意再借钱给迪拜的地产经济狂，没人愿意再购买在干得要命的沙漠里建造的“超高层亲水小区”。

迪拜世界的声明确认了一段时间以来很多人的猜测，但没人——特别是迪拜的精英统治阶层——敢承认这一点：酋长国像现代化的冰岛一样破产了，没有外来帮助，它无法继续生存下去。

毫无疑问，迪拜2008年过得很糟糕。事实上每隔一周，一些西方记者就会蹦过来，宣布要写一篇关于迪拜阴暗面的文章。他们晒够五星级海滩度假村的阳光后，会立刻对迪拜展开攻击。文章一般包括在肮脏的建筑工地跟亚洲劳工的对话，在夜总会和乌克兰妓女的相遇，说被洗劫的外国人只能睡在四驱车里。对于我们这些生活在迪拜的人来说，他们写的像是另外一个地方。

政府将这一切归罪于贪得无厌的中间人，承诺会认真处理每一个投诉，但结果并未变得更好。妓女也很普遍，一般在有名的酒吧或者小区从业。对很多来访者来说，它增加了一个城市的激情指数，保证那些会议和展览能吸引奢侈淫逸的西方商人。

但是，如果这些煞费苦心的西方记者能够花一点儿时问，在周末的下午去萨法公园转转，也许会有别的看法。在那里，阿拉伯家庭把他们的野餐摆在草地上；印度人玩足球、吃烤肉；菲律宾夫妇在喷泉旁闲逛，推着婴儿车；西方人懒洋洋地睡在太阳底下，也许刚刚喝了一瓶啤酒。爽得不得了。

这幅田园牧歌般的社会、文化和种族融合景象肯定会让最刻薄的记者心肠变软。正是萨法这样的氛围使得迪拜成为中东独一无二的地方。而且，迪拜不仅是一个社会和文化熔炉，它的商业和战略位置也都非常关键。所以我们有足够的理由把它从金融废墟中拯救出来。

那个不幸消息宣布的第二天，在一个感恩节聚会上，我数了一下，15位来宾分别来自10个不同的国家。在这里，美国人、欧洲人、阿拉伯人、亚洲人。共同为迪拜的未来担心，认为以后的迪拜不会再像现在这样，但也都认为，迪拜独特的经济、文化和社会实验应该继续下去。

(摘自《南方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