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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揭的不是黑幕,是成见

2010-05-30

37°女人 2010年10期
关键词:垂体瘤小波病患

六 六

打破对医生的成见

2007年对我来说是很糟糕的一年,母亲被检查出患了乳腺癌。

术后很久,我和母亲都在讨论这个手术的意义。母亲在手术后活动时,经常胳膊疼。她甚至一度怀疑这个手术是否真的有必要。而我不仅仅跟母亲讨论,也跟不同的医生讨论。我惊奇地发现,不同的医生对这个手术的必要性有完全不同的见解。一部分人认为乳房对于我母亲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已经失去意义了,而生命高于一切,割除是最安全有效的方法。另一部分医生则认为,这么早期,近乎零的癌细胞,局部清扫一下即可,创伤小,人活着不仅仅是生命,还要注重生命的质量。

给予我不同信息反馈的两派医生,全部都是我的朋友,忠诚可靠,不涉及利益。

于是我知道。原来在医生之间对问一病例都会有不同的理解。医生是这样一个行业:它不是ISO9000标准管理系统。它全凭主观和经验。即使有先进的科技保驾护航,但在治疗上,依旧以个人判断以及对医学的认知水平为基准。不同的人。标准截然不同。

因此我有理由相信,我们对医生的了解。很肤浅,很片面,大多来源于媒体的报道。我们张口提及的都是医疗事故、医药代表与医生的交易、过度医疗等。

2008年夏天,我母亲又被查出患有脑瘤。这里我要提到一位医生,他姓孔。是在我母亲第一次动乳腺癌手术时结交的医生。母亲对他几近于迷信,他在母亲这里有权威,且愿意担当起医生的责任。他的一句“你相信我,出事我负责”让我们从此坚定地跟他走。

一次,我母亲去见他,跟他说自己三叉神经疼,孔医生对母亲端详半天,建议母亲去做个脑部检测,说:“我怕里面不好。”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是正确的。母亲大约从几年前起,脑部开始生长良性肿瘤,现在长大了压迫到了面部神经。于是母亲在上海华山医院接受了第二次手术。

你该怎样信医生

最终促使我走进医生的世界,从一个病患家属的眼光转为医生的视角的,是缘于我偶然病倒住院。人在虚弱的时候,是最悲观失望、对一切产生怀疑的时候,我把医生当做精神寄托,也不断质疑他们每句话的潜在意思,他们是不是暗示我,我已经病入膏肓了?他们是不是故意把我的病说得很严重,以方便榨取钱财?我在负面情绪中摇摆。

等我转危为安以后。决定走进医生的世界。我被医院同意,以一个医生的身份,走进医生的世界。

一天,我和吴教授出台会诊。我坐在吴教授身后,听他与某位女病人的如下对话:“医生啊,我们那边的医生让我过来看看,说我有垂体瘤,麻烦你给看看。”吴教授:“你没有垂体瘤,CT里没有任何明显指征说明你有垂体瘤。”“可我为啥不怀孕呢?”“这个你要问妇科大夫。”妇科大夫说了,我不怀孕是因为长了垂体瘤。”“可我说了,你没有垂体瘤。你相信我还是相信她呢?”“我不是不相信你,可我要是没有垂体瘤,为啥不怀孕呢?”“同志,你到底希望长瘤还是不希望长瘤?”“我不希望。”“那我跟你说了,你没有垂体瘤啊!你去妇科再看看。”

那一个下午,吴教授需要这样鸡生蛋、蛋生鸡地给病人解释很多遍类似的问题。人们对于医生的信任应该怎样才能够建立起来呢?

在医院时还亲身经历过这样一件事。有个孩子。5岁,病毒反复感染角膜,视力迅速下降,一周前还0.8,到眼科的时候就只剩0.1了。那天接待他的医生是小波。小波和他索味平生。一听说他这状况就急了,带着这个小孩儿楼上楼下地跑,要最快时间做出各种诊断,尽早手术。

我是跟在他们后面楼上楼下地跑的。去做测试检查的时候,小波刚推门,有个70多岁的老头儿就拿拐杖撑住门,说:“你们医生就是这样腐败的,利用职权,老是插队!那要我们拿号干吗?”他一说,群情激愤。小波只好解释说:“这个小孩儿只有5岁,马上就要失明了,要抢时间。”老头儿说:“我们这里哪个不是要失明的?我们为做这个检查,哪个不是排队等了好几个礼拜的?谁都不能插队。”

后来小波跟老人说:“你先看,看完了我们再看。”老头儿一本正经地说:“我就是维护正义的。我不看,我在这里看着,大家都看完了我才看。”

我的眼泪当场就下来了。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小孩子这样投入情感。也许是自己有儿子。不忍心看小孩儿受罪。

小波说,以前就出现过这种情况,他为此难受了很久。有个小孩儿做手术,排队排得视力一点儿一点儿弱下去,手术前一天晚上还能数清楚几个灯泡,第二天上了手术台,又撤下来,因为完全没视力了。他到现在都在自责,如果当天晚上加班给他做手术……

所以我非常理解他这次为什么如此投入,其实是在弥补过去自己的内疚。我们总拿放大镜挑剔别人的缺点和过失,却对善良和恩惠坦然受之。人和人之间的信任和感恩。就是这样被毁坏的。

医院的信、望、爱

我在手术室遇到一个我以为要死掉的男人,几乎全部的人都觉得他不行了。但医护人员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最后关头奇迹发生了,这个人在经过十几个小时的抢救后,被救回来了。连医生都擦着汗说:“他命大!”待在医院的这一段时间,让我非常清楚地认识到,无论病患家属持什么态度,医生护士再委屈,内心里是有杆秤的,不会因为家属的不理解、纠缠、吵闹而放弃任何一个生命。我曾在手术室里看见医生一针一针缝脑膜。这是一门几近失传的手艺,因为费时又费力,大多数人都用人工脑膜贴上当补丁完事。我问他为什么这样做?他回答:“我练手艺,艺不压身。”后来熟了以后,我知道这位病患来自福建山区农村,年收入都负担不起这次手术,一块脑膜要800多元,他用自己的时间和手艺,替他省了。他做这样的好事,躺在病床上的病人,永远不会知道。如果恰巧不是我站在边上,又多话好问,这样的事就湮灭了。我知道他也拿红包,也拿回扣,也推荐最贵的药,但同时,他和他的同事们,每个月都在为付不起医药费而逃跑的人们垫资。如果我们有非常完善的医保制度,药品公平竞争进入市场,由病患自己选择所需要的药物,医生只有处方权而没有推销权。国家提高医生问诊的待遇和专业技能的待遇,而药物因渠道畅通价格低廉,医保局不是只下拨医院固定的数额,余额让医院自己补齐解决,那么,我们或许就能从医生和病患的直接对抗中走出来,就不会再把原本属于制度的问题,直接推及到人与人之间的诚信上去。

态度决定医患矛盾

我在医院碰到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医生,一度颠覆了我对医生的全部判断。

他是医院里处理医患纠纷的院长办公室主任,他本人也是一位医生。他跟我说,你写的小说都是浮在表面的,我告诉你一个事实:60%的医患纠纷,责任都在医院。

这句话对我实在是太震撼了!

他说,病人到医院来是干什么的?看病的。谁吃饱饭没事干,到医院来吵一架弄点儿钱花花?

病人来闹,就是因为医疗有问题。什么样的问题?我认为是态度问题。有的时候的确是医生的责任心不够,有疏漏;有的时候是态度不好。解释不到位;有的时候是给病人的期望值太高,最终没达到。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医生的问题。

他说,你到各个医院走一走,大部分医生可能职业生涯里都会有被投诉的经历,但经常被投诉的,就那么少数几个。我一直认为这就是害群之马,就是这几个人坏了医生队伍的素质。他们没有责任心。没有同情心,没有怜悯心,把病人当机器,把自己当操作员。他们的口头禅就是工厂产品都有2%的次品率,我们医生一天看100个病人。怎么不能错两三次?有这个态度放这里,他就不配当医生,这和你待遇高低、公平不公平没有任何关系。你增加了病患的痛苦,你拉长了治疗的过程,你多花了病患的钱,你就是坏人。

他说大部分病患都是通情达理的。你工作做到位了,他们大多都能够理解。他们要的也就是一个平等对待,争的是一口气。

他的说法,被我在医院里当“卧底医生”的那段经历验证了。对于一个完全没有医学背景的人来说,我起到了甚至连医生都起不到的作用,这是令我极其诧异的。病患是病急乱投医,他们只要看到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和善的面孔,挂着照片和名牌的人,就会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地倾诉。我的医生朋友们在解决完他们的工作以后,便将这样一部分病人转移给我,我的功用就是出借耳朵和同情心再加上温存软语。我抽出相当一部分时间听他们说疾病的起源,家庭的纠纷,老板的残酷,未来的担忧,甚至房贷还有多少没还等等。听到动情处,我会提出我的意见甚至给予拥抱。在我离开医院以后的好几个月,还有病人跟人打听那个“张大夫”,说“她人特好”。

所以我总是告诉医生朋友们,你如果换一种柔和的语气,哪怕多说一句关爱的话,病患和家属都对你恨不起来。

重新建立起一种良性循环,一定需要有一方先伸出手来。相对而言,可能医生做起来更简单。

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写《心术》,我希望它可以为双方打开一扇门,架一座桥,从相互怀疑敌视,到相互换位理解,尽量去信赖这个世界,我们就能增加安全感、幸福感。

(摘自《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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